51 肝髒
木非魚小時候随父母在沅水市生活過一段時間, 算是個沅水人。中午吃完飯他本想充當導游,帶着蕭七爺和關卿他們好好逛一逛沅水市, 結果關卿屬于吃飽了就犯困的生物,軟綿綿得像團棉花似的被蕭七爺連拖帶抱地給弄上了車, 說是回去睡午覺。
木非魚目光深沉地目送他們而去,喃喃道:“七爺到底是回去睡午覺, 還是睡咱們新老大?”
羅影:“……”
沒有蕭七, 兩個年輕人反倒放開手腳逛了個痛快, 晚上在酒店不遠處一家有名的大排檔炒了兩個菜,上了半打啤酒, 吃了足足四斤小龍蝦,才打着飽嗝心滿意足地回到酒店。
要不是酒喝得有些多, 木非魚還想喊關卿他們來打牌。
14層只有他們三個房間是住着人的, 由于房間出色的隔音效果, 入了夜整層樓丁點人聲都聽不見。木非魚和羅影卻渾然不怕, 別說他們是吃這碗飯的, 真要有鬼也被中午請的那尊重明神像給吓跑到八百裏之外了。
木非魚心情愉快地在浴室用他的大嗓門唱昆曲, 昆曲婉轉多情在他嘴裏硬生生被嚎成了狼叫。羅影忍無可忍地将電視聲音調成最大,兩人互相傷害, 結果就是羅影感覺自己聾了……
兩道高分貝噪音對轟了幾分鐘, 門鈴突然叮咚響了。
羅影正納悶這時候誰會上門,難道是七爺他們有什麽事要交代?可有事交代直接用手機吩咐他就是了。
猶豫的空檔, 門鈴叮咚又響了。
羅影穿上拖鞋,提提褲衩, 噠噠噠地跑過去,朝貓眼裏瞅了瞅。
門外站着個推着餐車的酒店服務生,笑容可掬地對着語音門鈴道:“1404號房的先生,您點的餐送到了。”
羅影茫然道:“我沒點餐啊,這都幾點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木非魚的聲音穿過嘩啦啦的水聲清晰地傳來:“羅影開下門,是我點的夜宵。這不是晚上沒吃飽嗎?”
羅影驚了,四斤小龍蝦都沒吃飽,木非魚你是想胖成只兩百斤的狗子嗎???
他一邊嘀咕,一邊給服務生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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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生是個樣貌普通的年輕人,态度比前臺的迎賓還要熱情客氣,一直面帶笑容,徑自将餐車推到桌邊,并将蓋着圓蓋的餐盤一一端上,又彎腰從除菌香裏取出刀叉。
銀質的刀叉在光線下泛着冰冷的光,羅影沒有在意,而是好奇地揭開餐盤,瞬間被木非魚點的夜宵給鎮住了。
那是一盤被奶油和西藍花點綴着的法式鵝肝,澆上去的醬汁騰騰冒着熱氣,可口誘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吃撐了的羅影頓時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服務生留意到他的神情,主動将刀叉遞給他,微笑道:“這是我們主廚的拿手法餐,食材都是從法國農場直接空運而來的,保證食材的新鮮程度。新鮮的鵝肝經過主廚的精心烹制,具有奶油般細膩的口感,先生不妨嘗一嘗。”
木非魚還在洗澡,羅影縱然饞得直吞口水但還是十分講義氣地合上餐盤:“不,我還是等朋友一起吃吧。”
“鵝肝涼了味道就會有很大的不同,我個人建議最好趁熱食用,才能保證最好的口感。我想先生您的朋友是不會建議的。”
木非魚的聲音同時傳來:“羅影你想吃就吃呗,不用等我,我馬上就出來了。”
羅影一聽再止不住心癢,立即抛棄了塑料兄弟情,屁颠屁颠地接過刀叉切割鵝肝。
鵝肝果真細膩滑嫩,刀尖一碰便輕輕分成了兩半。
羅影叉起一小塊,正要放入最終,餘光忽然瞥見服務生露在袖口外的一截手腕。
那截皮膚和他氣色正常的臉龐有着巨大的色差,不僅灰白得宛如死人一般,更從皮膚深層向外透着一塊塊青褐色的斑塊。
羅影心中一驚,那種斑塊對于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他的大腦急速轉動起來,陡然想到木非魚在這種高分貝的電視聲中,是怎麽隔着牆清楚地聽見他和服務生的對話,而回答他的?
他強忍着不安和恐懼,悄咪咪地低頭假裝眼睛不适,将從兜裏瓷瓶裏摳出的柳葉汁揉進了眼睛裏。
再擡起頭時,服務生仍然是那個服務生,但是他全身的皮肉呈現出一種腐敗的松弛,眼球上甚至爬過一條蠕動的蛆蟲。
羅影克制住尖叫的沖動,戰戰兢兢地低頭看向突然失去香氣的餐盤,撲面而來的是股濃郁到嗆人的血腥味。
餐盤中肥美的鵝肝變成了一塊血淋淋,也不知道從哪個動物身上挖出來的新鮮肝髒,被黃白色脂肪包裹的肝髒泡在一灘黑紅的血水裏,散發着陣陣腥味。
“嘔。”羅影再也克制不住,扶着桌子将吃的晚餐吐了個幹淨。
服務生臉色變也未變,彎下腰舉止優雅地用刀叉将肝髒切割成份額相等的塊數,叉起一塊送到羅影嘴邊:“先生,鵝肝涼了就不好吃了哦~快趁熱吃了吧。”
“吃你大爺!”羅影奮起将桌子連同餐盤一起翻了個底朝天。
銀質的餐具滾落一地,其他餐盤也都被掀開了地上,露出裏面的真實菜肴。
餐盤中全是大小不一的內髒,有仍然緩緩跳動的心髒,也有肥大的肺部,大小形狀一看就知道屬于哪個物種的。
羅影也不知道從哪裏鼓起的勇氣,鉗住服務生的手腕往旁狠狠一甩,将他整個“人”推出了幾米外。他本想去浴室喊木非魚一起戰鬥,結果想起浴室裏木非魚和這個服務生的一唱一和,頓時心生寒意,連滾帶爬地擰開房門,一路哭嚎地奔向蕭七他們的房間,猛捶房門:“七爺!觀主!救命啊啊啊啊!有鬼啊!!!”
蕭七和關卿這時候差不多快睡着了,蕭七這人很有意思,好好的一米五單人床不睡,非要和關卿擠一張床。
關卿胳膊擰不過大腿,別別扭扭地也就同意了。
蕭七也沒真把他就地給辦了,一來時間場合不對,二來他理解地摸了摸關卿的小肚子:“每個月這幾天我懂的,等這次回去我給你再訂一箱烏雞白鳳丸調理調理。”
關卿回以他一個恬淡的微笑,在蕭七鐵板似的腹肌上也揩了幾把油:“總讓你破費多不好意思,回頭我也給你訂機箱X源牌腎寶,你好我也好。”
蕭七:“……”
互相傷害夠了的兩人各自平息了下心中的怒氣,安詳地一同閉上眼入睡。
結果眼沒閉半個小時,羅影就鬼哭狼嚎地來捶門了。
關卿剛好開始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回到了定坤觀,站在前院裏的一株老樹下,仰頭撫摸着樹幹。
“你回來了。”
有個聲音從另外一株樹下傳來。
關卿驀地看過去。
蒼翠如蓋的樹蔭下,一個長發男子披着黑色的鶴氅朝他微微一笑。
他的樣貌生得極為俊美,一笑起來如春花燦爛,仿若驚鴻掠影,只叫關卿微微一怔。
關卿與他隔着兩株樹的距離遙遙對望,忽然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與怒意,他無法控制這股複雜的情緒,也無從得知它們從何而來。過了許久,他輕輕問道;“你是誰?”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仿佛想通了一般,無奈而溫柔地笑了笑:“你這個孩子呀~”
月色如白練,被樹葉篩成螢光點點,漏灑在那人清隽的身影上,竟是直接穿透他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他對關卿道:“你現在想明白了嗎?”
關卿怔忪片刻,茫然遲緩地問:“想明白什麽?”
眉目如畫的青年人擡手拂過點點月光,仿佛能觸摸到它們一般:“想通人世情愁,想通陰陽分合,想通這千千萬萬年以來我輩中人所求的真正道義,”他忽然輕嘆一聲,“最重要的是想通你想要什麽。”
關卿反問道:“我要什麽?”
“對,”那人慈悲而憐愛地看着他,“你之一生漂泊流離,過盡坎坷,嘗遍冷暖,世間百态你皆看過,但你始終不明白自己畢其一生,所求為何。在這裏,你明白了嗎?”
關卿被他一句話帶入巨大的惘然與迷茫中,直到他被羅影的敲門聲驚醒一時間也無法徹底清醒。
蕭七帶着戒備入睡,睡眠很淺,敲門聲幾乎一想起,他便警覺地睜開雙眼,眼中睡意幾乎在一刻退盡。他架起單片眼鏡,一手從枕下抽出把黃銅色的金屬物體,一手按住條件反射坐起來的關卿:“我去,要有什麽你先保護自己。”
關卿迷惘地坐了片刻,直到蕭七下了床走向門才倏地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掀開被子赤足跳了下去緊張道:“蕭七。”
蕭七朝他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一手搭在門上,隔門懶洋洋地罵道:“大晚上的不睡覺跑我們這叫什麽魂?!”
羅影在門外痛哭流涕,頭也不敢回,恨不得紮進門板裏,凄厲地叫道:“七爺!有鬼啊!那鬼把木非魚給殺了!”
蕭七和關卿的神色同時一變,蕭七拉開保險,手搭在扳機上,拉開了門。
門外的羅影幾乎瞬間撲了進來,還沒近蕭七的身就被他給閃開了。
羅影直接撲了個狗吃屎:“……”
隔音效果再好,羅影這麽驚天動地的一鬧騰,夏東明和徐文耀他們也被吵出了房門。
徐文耀仍然是副病怏怏的樣子,臉色比中午分別時稍微好了一些,他緊張地扶着門邊問道:“出了什麽事,蕭七爺?”
夏東明将外套披到他肩上,明顯帶着保護意味地将他往房間裏拉了拉:“你先回去休息,有什麽事我和他們說。”
徐文耀沒有動,而是急切地看向蕭七:“七爺,是不是和薇薇有關?”
蕭七沒有表情地掃了這兩人一眼,将羅影拎了出來:“你們房間鬧鬼?”
羅影挂着一臉鼻涕眼淚,可憐巴巴地點了點頭。
蕭七道:“我去看看。”
關卿跟了上來:“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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