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禁咒

火龍卷着飓風将屍群掃蕩得焦黑一片, 難以形容的焦臭味彌散在空氣裏,關卿的視野被屍體揮發出的青黑煙霧籠罩, 眼球被霧氣熏得又酸又腫,可見度奇差。

被子彈射中的南明在霧氣中只能看見一個扭曲的輪廓。

短短幾秒的“失明”讓關卿心中警鈴驟響, 極度的不安讓他下意識地抓向身邊的蕭七:“小心……”

心字才出口,剎那間他聽見利器刺破氣流的輕響, 他本能地将蕭七向旁邊猛地一推。

然而還是遲了, 即便蕭七極力忍耐, 關卿仍然聽見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蕭七!”關卿一把抱住他,因為屍霧的刺激他眼睛無法控制地流下生理性的淚水, 只能模模糊糊地将蕭七看個大概,但是他手指互沾到的粘膩液體讓他明白蕭七現在的狀況很不好, “你哪裏受傷了?”

蕭七額頭覆滿冷汗, 脊背被巨大的疼痛壓得微微彎下, 他一手握住關卿, 倒抽了口冷氣, 咧嘴一笑:“你再摸下去, 真的要硬了。”

關卿一巴掌扇下去,怒道:“……這個時候就別胡說八道了好吧!!!”

蕭七被他扇得閉嘴了, 他擔心再逼逼兩句, 他不是被南明弄死,而是被關卿給打死。

“你會的, 我也會。”南明從霧氣裏走出,他的左臉被蕭七的子彈打爛了, 露出半邊連皮帶肉的白骨,恐怖而又令人作嘔,他偏偏還笑了起來,一笑肉沫簌簌往下掉,“佛灰的滋味不好受吧,蕭七爺。”

佛灰?

關卿呆了呆,想起蕭七非人的身份,如果是真的佛灰,自然能對他造成不可逆轉的巨大傷害。

“沒了蕭七,”南明轉過他只剩下一個眼球的左臉,朝關卿露出一個充滿血腥氣的笑容,“就只剩下一個光杆觀主了,來,讓我見識見識定坤觀的新觀主還有什麽大招。

蕭七擡起滿是冷汗的臉,陰冷地看着南明:“你敢動他試試?”

“我為什麽不敢?”南明哈哈大笑,搖搖晃晃地朝關卿走過來,“你以為他是以前的納音嗎?就算是納音,這裏是南家的地盤,你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說着彌漫的霧氣更濃了,霧氣的顏色從青轉為濃郁的黑,寂靜的醫院裏再度響起那種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的摩擦聲,像有無數個指甲從堅硬的地面摩擦而過,潮水般漸漸朝關卿他們的方向聚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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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猜得沒錯,關卿只帶了那一道金符來,那道金符還是他苦心孤詣畫了幾天才畫成的,連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能不能發揮納音書中所寫的威力。

現在金符用掉了,南家的走屍卻源源不斷,永無止境,關卿開始明白過來為什麽當初納音在這個地方九死一生,差點沒走出湘西。就算納音再神通廣大,可畢竟是一個凡人,南家用屍山血海便能活生生埋了他。

蕭七被佛灰所傷,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氣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呼吸輕得快聽不見了,關卿摸到他的皮膚冰冷得越來越像一個死人。

在這個時候關卿反而冷靜了下來:“你從定坤觀逃出去後就一直對我糾纏不休,你到底想要什麽?”

南明拖着腐敗的身軀走到他面前,即便換了一張人類的面孔,他的眼睛依然泛着無機質的冷光,他慢慢彎下腰,輕柔地抓住關卿的肩膀:“我想,要你呀。”

他的五指驟然一縮,生生在關卿肩上抓出五個血洞,噴湧的血珠灑在他醜陋的臉上,刺激得他的眼珠子都紅了。南明興奮地舔了口嘴角的鮮血:“果然是一樣的味道,我沒找錯人。”

關卿的臉色因為劇痛瞬間煞白,他被南明就這麽生生地提到了半空,

蕭七憑借最後一點意識伸手抓住他的手,卻被關卿悄然掙開。

南明将關卿提到眼前,迷戀地欣賞他面如金紙的樣子:“我喜歡你這具身體,既然納音把我原來的身體給毀了,就由你來代他補償我一具新身體吧。”

“長得醜,”關卿白皙的臉龐上濺着自己的鮮血,紅血白膚竟有種詭豔的美麗,他擡起從蕭七手裏順來的槍,對準南明的心髒,微微一笑,扣下扳機,射出最後一發子彈,“想得倒挺美。”

“嘭!”一聲槍響,慘叫聲響徹醫院。

南明松開手,捂住被洞穿的心髒,猙獰地瞪着關卿:“你,以為,你殺了我就能逃出去嗎?南家可不止我一個人在這。”

關卿摔在地上,踉跄兩步勉強站穩,他全身濺滿血污和腐肉,和南明的兇惡程度不相上下。可他面容卻淡漠從容,眼中似有兩簇火光躍動,那火光從他眼中蔓延向全身,他重重咳出一口血,看了眼生機盡失的蕭七,努力穩住顫抖的手指從懷中取出一張黑金的符紙。

“粑粑!”小紙片抱住那張黑金的符紙不放,擔憂地看着他,“粑粑,不行。”

“乖,沒事的。”關卿溫柔而有力地從它雙手裏抽出符紙,“粑粑不會有事的。”

黑金的符紙在關卿指尖驀地燒成一簇黑色的火花,刺骨的寒冷以他為中心,從地底深處噴湧而出,潔白的冰霜沿着牆根一路蔓延,一團龐大的黑影從關卿背後漸漸成形,那東西的模樣似是只獨角巨獸,一雙猩紅的眼睛從深淵般的迷霧中漸漸清晰顯現。

它仰頭發出一聲長嘯,只這一聲長嘯,引起無數魂魄齊聲悲鳴,醫院的所有玻璃一秒間被震成齑粉。

“夠了!住手!”有人驚恐地大叫道。

關卿立在巨獸兩爪之間,臉上是不為所動的冷漠,吐出兩個字:“晚了。”

黑色巨獸的大部分身體已掙脫空間的壁壘,眼看獠牙已探入人間。

“夠了,親愛的。”蕭七吃力地從後面擁抱住關卿,将他捏着符紙的手包裹住,一手遮住他的眼,“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關卿竭盡全力撐着自己疲憊的身軀,喃喃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也不會死的。”

蕭七溫柔地在他耳邊留下最後一句話。

……

自從見鬼後,關卿就覺得自己和醫院徹底結下了不解之緣。所以他還沒睜眼就聞到了消毒藥水味,真是一點驚訝的感覺都沒有了。

他比較驚訝的是記憶最後一刻,明明快挂了的蕭七竟然安然無恙地坐在床邊,試圖将他們的兒子扔進杯子裏……

小紙片尖叫着抱着蕭七的手指死活不放,噴出來的淚水快自己給淹了。

“?!”關卿震驚地坐了起來,“住手!你這個禽獸,那是我們的兒子啊!!”

不動沒感覺,一動關卿一陣天旋地轉,和條風幹的鹹魚似的直挺挺倒回床上。

蕭七被他一聲怒吼吓得手一抖,真的把小紙片丢進了水杯。

小紙片“汪”的一聲嚎啕大哭:“粑粑!粑粑!救我!”

關卿四肢無力地躺在躺床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難受地喃喃道:“粑粑救不了你,粑粑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五百個壯漢掏空了……”

蕭七臉抽抽地将小紙片從水杯裏揪了出來,扔到窗臺上晾幹,将水杯涮涮給關卿倒了一杯水:“就你這小身板,五百個壯漢?”

關卿虛弱地被他喂了半杯水,哼哼唧唧道:“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蕭七:“……”

在小紙片的嘤嘤聲裏關卿躺了一會,感覺好點了,偏過頭看着蕭七,慢慢道:“你沒事啊……”

蕭七正不耐煩地拎着小紙片給翻身,哄着它不哭,漫不經心道:“我能有什麽事,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關卿捧着水杯眯起眼,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神情變化,狐疑道:“真的?”

那時候被佛灰傷到的蕭七看上去簡直像是要再死一回,那麽重的傷怎麽可能這麽短時間就好了?

“他現在真的沒事。”秦鑒推開病房門,他一身西裝筆挺不像一個法醫,倒像是從談判桌上剛下來的一個職業經理人,他的确剛和人談判結束,“南家答應把夏家兩姐妹的骨灰交給我們,當做是給這場意外的補償。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南家和定坤觀兩不相幹。”

蕭七面色陰沉,冷笑道:“意外?補償?他們傷了我們觀主,等于打了我們的臉,就想這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觀主他也差點把整個沅水市夷為平地,”秦鑒看向關卿無奈地嘆了口氣,“南家的南明死了,南菁被屍人反噬,這輩子算是毀了。他們付出的代價,也相當慘重。”

“那個南明不是南家人,是納音制作的那個偶人。”關卿提醒道。

“這個我們猜到了,”秦鑒找了張椅子坐下,“那個東西一直想尋找一具完美的身體,南家正好擅長屍人,兩者可謂一拍即合。但是南家給出的回複是,和那東西勾結的不是南家嫡系,而是個旁系。南家在十萬大山裏隐居已久,随着時代變遷,總會有不甘隐世的年輕人蠢蠢欲動,想往外拓展南家的勢力。如果能拿下道門的頭把交椅定坤觀觀主,無疑是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關卿挑挑眉:“哦豁,所以徐文耀他們也是南家人早就布好的棋子了?”

秦鑒搖頭:“這倒不是,徐文耀只是想借你的手對付南家,以此徹底擺脫南家對他和夏東明的威脅。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送了命,夏東明也身受重傷,險些沒救回來。”

“夏東明居然沒死?!”

“嗯,”秦鑒淡淡道,“他在中央職位不低,夏家在燕城也是個名門望族,夏東明要真死了我們也會比較麻煩。”

“最後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在哪?”關卿問。

“N市。”

關卿這才徹底放松身體,躺倒在床上,閉上了眼。

秦鑒說他外傷不重,只是透支了術力,需要一段時間的靜養,所以秦鑒沒有多待,和關卿簡單交代了下事件後續便離開了。

蕭七照舊留下來陪床,他逗了一會小紙片,突然問關卿:“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那道禁咒?”

關卿翻過身,背對着他,疲倦道:“不告訴你。”

蕭七淡淡道:“關小卿。”

關卿沒好氣地說:“你也有事瞞着我,不是嗎?”

說完他倦怠地閉上了眼,虛弱的精神很快将他拖入了睡眠之中。

睡夢中他回到了自己的那間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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