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變化

納音讓秦鑒滾。

秦鑒朝他露出個有點賤的笑容, 摸摸鏡子,滾了。

鏡子裏外的世界, 包括人都和外面相似又不同,鏡子裏是納音主導的世界, 多少摻雜了一點他個人的主觀色彩。

納音坐在裂痕斑駁的鏡面前,黑暗吞沒了他大半的背影, 孤僻而冷峻。

黑貓繞着他的腿打轉, 仰頭朝他輕輕喵了一聲。納音沒有理它, 它委屈地倒在地上,露出柔軟的肚皮, 向主人撒嬌。

納音擰起漂亮的眉毛,彎腰敷衍地揉了揉黑貓的小肚子, 嫌棄道:“活了幾十年的貓了, 一點都不懂事。”

黑貓舔舔肉墊, 又讨好地舔舔納音的手。

納音無情地拒絕了它的谄媚:“不行, 上次帶你去打疫苗, 醫生說你超重了不能再吃了。”

黑喵委屈地哼唧了起來, 可惜它的主人鐵石心腸,任它怎麽撒嬌打滾都無動無衷。黑貓只好四腳朝天, 躺在地上裝死, 倍感喵生無望。

納音懶得理它,從肩上取下軟趴趴的小紙人。

紙人是他剛剪的, 和鏡子裏的幾乎一模一樣。但納音知道,再相像, 也不會是鏡中那個追着他喊粑粑的小紙人了。

事實上,剪這個紙人純粹是納音的一時沖動,連他自己都忘記多久沒有剪出這麽粗制濫造的東西了。小小的,醜醜的一片,即便開神頂多也只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永遠不能成為像秦鑒他們一樣幾乎是完美無缺的造物。

當然,秦鑒和尺八他兩本身是帶有靈力的神物,即便他不給他們開神,日久天長他們早晚也會開啓自己的神智。

納音不喜歡小孩,聒噪、吵鬧還有歇斯底裏的尖叫。秦鑒和尺八在他身邊平安無事長大而被他摔回兩面鏡子,大部分原因可能是他們運氣好,還有就是舒明舒朗兩兄弟竭盡全力地阻礙他掐死那兩個糟心小子。

指尖在小紙片的腦袋上輕輕摩挲了許久,最終他下定決心,按住它小小的腦袋,一滴心血落下,萬籁天音入耳,死物成活。

柔軟的小紙片在他掌心裏漸漸動了起來,軟綿綿的四肢上下擺動了幾下,終于吃力地一點點在納音掌心坐了起來,懵懵懂懂地和他對視一會,試着叫了一聲:“粑粑?”

納音愣了一下,戳了戳它的腦袋:“你叫我什麽?”

“粑粑!”小紙片一把抱住他的手指,依戀地蹭了蹭,“粑粑~粑粑~”

它似乎只會這麽一個詞,來回叫了許多遍。

納音不勝其煩地皺起眉。

黑貓察覺到主人的心情不爽,喵嗚了一聲,悄咪咪地滾遠了些。

納音和小紙片幹瞪了一會眼,啧了一聲,勉勉強強地冷淡道:“粑粑就粑粑吧,看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他瞥了一眼沒心沒肺,咯咯直笑的小紙片,“你,以後就叫狗蛋吧。”

小紙片:“……”

納音教了小紙片幾個簡單的詞之後,将它打發到一邊玩去了。他走到工作臺前,習慣性地摸起單片眼鏡,結果發現落了空。他又是愣了一下,才想起那片單鏡在很久之前已經被他送給那個男人了。

那個男人……

納音回頭看了一眼安靜伫立的鏡子,鏡中發生的種種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游戲,一場和死亡較量的游戲。目前來看,是他贏了,他成功破了死劫,他的壽命将不再受到地下那個世界的約束。他應該是高興的,可是奇怪的是他一絲欣喜的感覺都沒有。

可能他活得太久了吧,生與死對他來說不過簡單的兩個字,沒有更多特別的意義。

納音靠着工作臺無意識地一上一下抛着個零件,心想,真是索然無味。

小紙片抱着個迷你渾天儀在案臺上滾來滾去,把自己滾得哈哈大笑。

納音不明所以地它為什麽這麽樂呵,一眼瞥過去,頓時一頭黑線。

黑貓被聲音所吸引,靈敏地跳上桌子,看見圓球頓時兩眼發光,嗷嗷叫喚着追着球來。

小紙片被黑貓吓得驚聲尖叫,工作臺上頓時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納音額角青筋突突直跳,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他才厭惡任何傻乎乎,不懂事,不開竅的幼小生物。

他努力按了按太陽穴,決定不和這兩個小畜生計較,直接走出了工作間。

石門之外,仍是一片虛幻的空間,無數扇門散發着瑩瑩光芒,上下浮動,一條看不見的樓梯将它們串聯起來。

納音沿着那道樓梯徐徐上下開了幾道門,出來時懷裏抱着個紙箱,一沓德國進口的貓罐頭,幾本舊得快散開的古書,還有一本半個手掌大小的連環畫冊。

他出庫房的時候,舒明正買菜回來了,拎着個菜籃子見了納音呆了呆,過了好一會啊了一聲:“觀主你活啦。”

納音抽抽嘴角,将貓罐頭丢給舒明:“三天一個,別多喂。”他想了想,還是改口,“算了,一天賞它一個吧。”

舒明幹脆地哎了一聲,将貓罐頭放進菜籃子裏,一邊放一邊喋喋不休:“觀主,我早說了,不能太寵黑喵了。你看它現在胖得連對象都找不到,沒有對象的貓是很可憐的。繁衍是生命的本能……”

納音又深深吸了口氣,擱從前他早就摔東西走人了,從鏡子裏轉了一圈出來他的脾氣好得能和佛祖聊天打牌,他硬邦邦地說:“我哪裏寵它了,還有它沒那麽胖……”

這話納音自己說出來都有點心虛。

舒明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麽,拾起菜籃往廚房走。

納音臉色陰沉地叫住了他:“我,中午要吃小酥肉,栗子雞和蒜蓉菠菜。”

舒明幹脆地應了一聲。

寬敞的前院裏只剩下納音一人,沒有小孩,沒有貓,沒有婆婆嘴的舒明,納音覺得空氣都清新了。

他疊着腿,坐在老樹下的太師椅裏,膝頭攤開一本書,手裏拎着個茶壺,很是自在。

書的名字很獵奇——《太清境豔聞錄》,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書。

但納音看得卻很專注,仿佛面前的不是什麽小黃書,而是一本專業教材。

庭院裏樹蔭翠綠,明朗的陽光被篩成點點碎金,落在他俊逸清冷的眉眼上,從遠處看仿佛是幅動人畫卷。

書翻過半,後院裏飄來栗子雞的濃香,黑喵不知何時被這味道勾了出來,矜持地朝着自己的主人喵了兩聲,發現他沒理自己,于是踩着小碎步迫不及待地小跑了起來。純黑的貓背上坐着一片小紙人,揪着貓毛,猶如猛獸的騎士,一路呼喝沖向廚房。

“……”納音盯着古書上泛黃的字跡,揉揉鼻梁,果斷地扔下書,也去了廚房。

在開飯之前,從不會現身的納音讓舒明吓了好一大跳,差點将鍋鏟扔進了鍋裏:“觀,觀主您來做啥,是不是有什麽別的想吃的?”

“沒有。”納音背着手在廚房裏巡視了一圈,狀作不經意地叩叩竈臺,“栗子燒得糯一些,前幾天你和舒朗是不是喝了米酒?”

舒明愣頭愣腦地說:“是啊。”

納音長長哦了一聲,看着鍋裏的栗子雞不說話。

舒明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哦哦!觀主您也想和米酒是吧,冰箱裏還存着一瓶呢。”

“我什麽時候說我要喝了?!”納音驀地皺起眉,不悅道,“我只是提醒下你,舒朗是個學生,少喝點酒。”

舒明也算伺候納音的老人,人憨厚但是不蠢,納音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哪能不清楚這裏頭的意思呢,心領神會道:“明白明白,觀主您放心,這酒我不會再讓他喝了。”

“嗯。”納音心滿意足地點點頭,聞着栗子雞的香味動動喉結,伸手拎起鬼鬼祟祟想要往鍋裏伸爪的黑喵,一派泰然地溜達出了廚房。”

“觀主活過來後,變得好奇怪呀。”舒明撓撓後腦勺,重新抄起鍋鏟,“以前他老人家不是從來對吃不講究的嘛?”

正巧聽到這一句的納音臉色一僵,黑喵乖巧地朝他眨眨琉璃珠似的大眼睛:“喵~”

“賣萌可恥啊親。”納音鄙夷道,說完後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吃完午飯,納音按照舊習在前庭兩株老樹下小憩,往日他只會睡小半個小時便會起來去他的工作間,這一次他一不留神睡得久了一些。

涼風習習,刮得樹葉刷刷作響,有鳥在高空盤旋,鳴叫聲拉得又長又遠。

納音耳畔傳來淙淙的水流聲,那水聲近在咫尺,他自然而然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坐在一個熟悉的小院裏。

那是他離開後再也沒回去的地方,院子裏的石磨上坐着一個人,正低頭撫摸着啃白蘿蔔的小毛驢,見他醒來,朝他微微一笑:“醒啦,小卿。”

“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關卿的目的不只是避開死劫哦~他和師父接下來的對話會說明他更主要的目的~

蕭七:喂,你是不是不打算讓我出場了???

納音:哦豁,我可以去尋找第二春了~畢竟你的技術爛透了。

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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