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男三上天
嚴厲匆匆趕回覺明府時已經寅時一刻了。
鳳皇乃仙道泰鬥,受邀來觀禮的仙道翹楚們俱當這是榮耀,必定少有缺席。府中要大宴仙神,燭武這個大總管簡直已被準備工作忙壞了,今日更是忙得焦頭爛額。好在虞靖正午時趕回來,幫他處置了不少事情。燭武正要再次打發人去無極宮問,見“琨瑤”回來忙一聲吩咐。衆婢子們各司其職,一通忙亂,服侍“他”沐浴熏香,穿上喜服,梳頭戴冠。
折騰到辰時一切妥當,經過一系列儀式,嚴厲拜別鳳凰夫妻,坐上由六只重明鳥拉動的奢華辇駕,往長生殿去迎娶“新娘子”。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走不多快,幡旗遮天,香雲缭繞,排場勝過往日大羅天上的每一場婚事。一路上受盡衆仙家矚目和指點議論,有不少嚴厲的熟人夾在其中。嚴厲耳朵裏亂糟糟的,心下也隐隐生出幾分煩躁,在辇上目不斜視,正經嚴肅地端坐着。
趕到長生殿,長生帝君親自迎門。一系列儀式之後,嚴厲被喜婆子引入喜房。
“新娘子”跟嚴厲一樣着一身精工細作的火紅色喜服,懷抱一枚精雕細琢的多子果,赤腳坐在床上。“她”從頭到腳的扮相都毫無瑕疵,妝容更是極美,就是頰上那道疤無法全被脂粉遮蓋。疤痕這種東西僞作起來相當不易,嚴厲覺得琨瑤過于精細了,也覺他這個雌雄颠倒的模樣忒有趣,聽喜婆子指引上前給他穿鞋時,不由傳話打趣他幾句。他也不反駁,微挑着唇角做端莊賢淑狀。穿好了鞋,嚴厲将他冠上以昆吾石串就的珠簾放下,遮住他眉眼鼻梁,只露出他兩片殷紅的唇和尖削的下巴。
進入洞房之前新娘腳不可染塵,嚴厲依禮将琨瑤抱到辇駕上,二人在辇上并肩端坐,一路招搖着回府。見圍觀之人比來時更多,議論比來時更雜,嚴厲忽然生了個怪心思,将頭往琨瑤肩上一靠。
這一下反響甚大。聽見随之而起的議論,琨瑤淡淡傳話道:“你別壞我名聲。”嚴厲直當沒聽見他的抗議,越發往他肩窩裏拱了拱。
然後他飛快垂首,在她唇上輕吻一下。
“大神,您倒是用點力啊!”
不知是誰高喊一聲。一呼百應,衆人都跟着起哄。然後他們如願看到,新娘十分威武霸氣地将新郎攬倒在“她”懷裏,挑起“他”的下巴,吻住“他”之前廣袖一揮,落下辇駕上的珠簾。珠簾随着辇駕的移動而微微晃動,圍觀衆透過縫隙看得影影綽綽,卻被臆想催得越發沸騰了一般。
事實卻是,琨瑤的動作停在将要貼近的時候,他只是輕輕抱住嚴厲,再沒有爾後。見他似笑非笑地樣子,嚴厲可不容他如此戲弄人,主動糾纏過去,又将他的唇蹂丨躏了一番。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嚴厲忙坐端正了,看了看琨瑤,正經嚴肅地傳話,“妝花了怎麽辦?”問完沒忍住,吃吃笑起來。
琨瑤極為淡定的自袖管裏掏出一盒紅脂。直到他化面鏡子照着,補好了唇上的妝,嚴厲這才回過味兒來,“你竟備有這個東西?”
“你才一日沒見我便想讓我精盡人亡,可見急色。唯恐你路上會忍不住,我才管人讨了一盒。”
琨瑤的解釋讓嚴厲甚是無語,“怎是我忍不住?分明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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琨瑤哂然承認道:“确然是我故意的。但我既要扮你就得扮像一點,不做點出格之事,怎麽合乎你的性子。”
仔細聽聽外面的議論,嚴厲叫屈道:“我的名聲徹底正不過來了,也太虧了。”
琨瑤淡淡道:“我再怎麽不及你位尊也是個七尺男兒,卻做出那等小鳥依人之事,向世人坐實了吃軟飯的名聲,分明是我更虧。”
嚴厲冷眼冷面的,心說你真虧也是血河地獄待久了腎虧,不然怎麽我恁麽引丨誘你,你都不會發丨情了?
“自從那次賭輸給你,我自認從未輕看過你。倘若你如今不情願了,我絕不勉強。若你怕名聲受損,我來悔婚便是。”嚴厲張了張嘴,到底頂着幾分暗惱,将憋到這會兒的話說出口去。
琨瑤覺得自己的試探該适可而止了。
縱然他早知道嚴厲心系旁人,待她的心也始終都沒改變。悔婚這字眼他今日已聽嚴厲說了兩遍,嚴厲的種種反應讓他覺得,她其實是在害怕他會悔婚。
琨瑤暫且還不想去探究嚴厲害怕的緣由,轉身握住她的手。嚴厲從他深深凝視的眼中看到讓她心悸的似水柔情,心裏仿佛有靈光一閃,她忽然恍悟了什麽。
“你……”
“晏璃,我深感自己比別人幸運,有這樣一個機會,能跟你站在同樣的高度,跟你欣賞同樣的風光,豈會有半點不情願?無論将來發生何事,我都會對你珍之敬之,永遠不離不棄。”
琨瑤誓言一般的許諾讓嚴厲仿佛吃了顆定心丸,憋了兩日的煩郁盡掃,只餘下一點點酸,叫她忍不住想要說點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琨瑤看透她在糾結什麽,卻還不想聽她說破,遂換個話題道:“今日,恐怕有人會來鬧事。”
嚴厲這兩日消息閉塞,壓根不知下界發生何事。她知琨瑤心思缜密,能想她所不能想,有此一說定是在下界察覺什麽蛛絲馬跡。迦昱那厮卻既已立後,應該不會真來搶親的。
琨瑤道:“晧睿仙師喜歡一箭雙雕,一石二鳥,一舉多得,絕少做目的單一之事。這次想也不是無緣無故讓你我互換身份。”
“莫非他對你說了什麽?”嚴厲颦眉。
“聽我求教也并未透過只言片語。”琨瑤道:“只是我私心揣測,或許他是在防淩柯。”
嚴厲颦眉不信,“今日大羅天上仙神聚會,淩柯再驕狂自負,又豈敢挑這個時候來生事?”
琨瑤道:“依我看來,無論他的心性有沒有改變,傷好出世都是必然的。但他雖然歷劫重生,諸界形勢卻于他不利,他想召集舊部須先立威。今日正是他難得的良機,若然真來,定會先拿你下手,以他邪瞳操控你反戈,助他橫行無阻。”
嚴厲冷嗤,“你未免将他那對眼睛想得過于厲害。”
琨瑤淡淡道:“邪瞳之力的确不可小觑,他也定會利用你的弱點趁虛而入。”
嚴厲挑眉,“我有什麽弱點?”
“你……”琨瑤默了少頃,哂然道:“你忘了?今日我才是你,你沒有弱點,我卻有很多。”
嚴厲覺得這話中聽,安慰他道:“你的分析甚為有理,我已做好與他動手的準備,絕不讓他有機會作惡。”
心知嚴厲其實不以為然,琨瑤應了一聲,再不多言。嚴厲則陷入沉思之中。
巳正三刻是鳳後依照嚴厲和琨瑤的生辰八字親自蔔算的吉時。迎親隊伍趕回府中吉時将至,受邀來觀禮的賓客們已來的齊了,站在紅毯鋪就的大路兩邊,翹首等着一睹新人風采。
嚴厲和琨瑤攜手下辇,迎着四面八方的祝賀之語入府,登上朝陽殿外搭的高臺。
鳳凰夫妻自不必說,晧睿仙師這個大媒人也在臺上端坐。一對新人聽禮官唱和指揮,花兩刻鐘才把拜堂的儀式過完,萬衆矚目之下昏禮禮成,二人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禮畢嚴厲将琨瑤抱進洞房。洞房裏也有一堆規矩。
琨瑤之前抱那枚多子果是雌的,禮成之後被喜婆子捧着,端端正正地跟床頭上那枚雄果擺放到一起。多子果樹和多子果皆有雌雄之分。樹有靈,生時一高一低相對而立,合抱生長,一株若死,另一株絕不獨活。多子果須數百年才能長成,雌雄果實的樣貌與男人、女人之下丨身極像,果實中的漿液甜美可口,釀出的酒極有催情之功。雌果外殼雕着百子圖,心裏則灌滿多子酒,只待一對新人行夫妻之禮前飲用。
說完一通長長的吉祥話,喜婆子帶所有宮娥退出洞房。
留一對新人在洞房裏,可不為叫他們白日宣淫,而是為了讓他們說說知心話。這是昏禮的最後一道規矩,時限為半刻鐘。之後新郎出去待客,新娘則在洞房裏等到入夜,親朋友好鬧完洞房,一對新人才能行夫妻之禮。
琨瑤和嚴厲并肩坐在床上,洞房裏靜的只餘下二人的心跳聲。
昏禮的流程過于繁複,嚴厲卻半點沒覺麻煩,反還逐樣都做得認真。琨瑤感受到她的正經嚴肅,等人都走了,不由緊緊捉住她的手。
他們,這便成了夫妻了。
手上一緊,嚴厲自沉思中回神,轉身瞧着他,傳話道:“要我跟你換回來麽?”
“不必,”琨瑤笑道:“一來咱們兩個從頭到腳皆很繁複,不易變身,二來怕你坐幾個時辰會悶壞,三來我怕出去待客不周,惹人非議,四來你定是饞酒喝了吧?趁着親朋好友都在,你出去過過瘾也成,實在不行今晚我們先不拼酒。”
“我豈是出爾反爾的人?”嚴厲瞪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虞靖跟花枝衆人在二重殿裏偷聽,見她出來忙都站好。待她走後,虞靖隔着簾幔嘆氣道:“殿下莫非真的一句話沒說?您讓驸馬爺情何以堪吶……”
琨瑤默了少頃才道:“本殿說得話多了去,怎能由着你們偷聽?”
虞靖讪笑一聲,花枝等人則掩口淺笑。
“本殿要你匿形藏好,不喚你絕不許出來。”
聽“主子”忽然傳了句話,虞靖領着花枝等人退到三重殿去。出霁月殿繞了個小圈,虞靖又匿形潛進二重殿裏,隔着簾幕一瞧,她的“主子”已側身卧倒床上,以手支頭假寐。
蹲守無趣,虞靖卻足夠盡忠職守,絕不敢懈怠。不多時有人悄然進來,沒費吹灰之力便制住了花枝等人。來人緩步走過二重殿時,虞靖看清了他的面目,竟是龍君迦昱!
虞靖原本琢磨不準主子是何意,正覺茅塞頓開,迦昱已掀開簾幕,進到一重殿去。
見主子攸地睜眼坐起,面上有些怔愣,虞靖按捺着心思,随即她卻一驚。因為龍君背對着她,她完全不知他做了什麽,卻眼瞧着她主子的神情在一瞬間變為呆滞,繼而眼波一漾,仿佛忽然變成了無知無覺的傀儡。
虞靖心念電轉,龍君霎時化形。
通體血紅的扮相在男人身上可不常見,何況他長可及地的頭發分作無數縷,每一縷又分成更小幾縷,編成一根細細的辮子。梳這等累死人的古怪發式之人,虞靖印象中只有一個,古往今來恐怕也只這麽一個,便是一萬兩千年前禍亂世間的大妖淩柯。
淩柯!?虞靖頓時急了。她帶足耳目下界搜尋一年也無果,不料淩柯竟潛進大羅天來。
“果然一見那人你便忘了自己已是有夫之婦,戒備全無。”淩柯說得是嘲諷的話,語氣卻不冰冷,甚或溫和得透着陰柔,說完緩步上前。
眼見主子受制于來意不明的妖孽,虞靖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正要悄然跟過去以防不測,聽主子傳話道:“莫急。本殿早有防備,他的邪瞳根本無用。”虞靖這才籲口氣,靜觀其變。
目竅通心,邪瞳之念力由目竅及心,心防若不嚴密,瞬間便會遭到控制。淩柯的邪瞳固然詭異,不與他對視便也無妨。琨瑤卻知他若真來,必須與他對視,因此封的不是自己的目竅,而是心竅。
然縱是琨瑤自封心竅,也受到邪瞳之幹擾,為了抵禦侵蝕,霎時便耗費他不少法力。為了騙過淩柯的眼睛,他甚至使了一門秘術,掩住身上浸淫玄冰訣甚深的至陰寒氣,變得同嚴厲一般熾熱灼人。
琨瑤并非确定淩柯會來,自封心竅只是為人謹慎,習慣有備無患。現下淩柯果真來了,琨瑤也早想出應對之法,因此有恃無恐。
淩柯默然站了片刻,垂眸端詳因為心系旁人而着了他算計的他身為紫陽少君時那麽癡愛的女人。
所有鳳族生靈都容貌天成。嚴厲歷經十九次涅槃的容顏本就舉世無雙,今日更是被精致妝容襯得女氣十足,無人可比。可惜頰上有道疤,破了面相。
“笑。”下達第一個命令之後,淩柯對他看到的效果很是滿意,又下達兩條命令。琨瑤站起來,走了幾步,然後在他面前站定。聽他道:“叫我主人。”琨瑤垂首躬身,拜道:“主人!”
淩柯甚為滿意地笑了。
虞靖卻有些傻眼,簡直不敢相信,她那剛烈易折的主子竟會在頭腦清醒之時受人如此擺布。
“只是可惜。”淩柯探手摩挲嚴厲頰上的疤。他的手輕的如同羽毛,表情可沒叫琨瑤覺得他有惋惜,反而透着厭棄,仿佛害他曾經癡愛之人破了面相的不是他,而是旁人。
“我做事喜歡有始有終,咱們兩個顯然還有件事未了。”淩柯點指攝過床頭上那枚多子果,擰開塞子看了看,聞了聞酒香,遞給琨瑤道:“喝光它。”
琨瑤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多子酒能催丨情,新人行房之前交杯而飲,一人喝一口助興便是。此酒雖是昏禮必備,卻本應少備,東華帝君定是覺得嚴厲酒量太好,唯恐不能讓她盡“興”,竟吩咐喜婆子灌了滿滿一果殼。
喝完不過片刻,琨瑤面色如故,脈息吐納卻有些急促了。見他似覺燥熱,将自己領口微微扯開了些,露出纖長如玉的頸子,淩柯體貼道:“這裏畢竟是你跟別人的洞房,你不喜歡那人,想也不喜歡這裏。不如我們去個你喜歡的地方。”說着捉住他脈腕,挾着便走。
虞靖追之不及,聽主子從容傳話道:“你不必聲張,去将驸馬帶到本殿當日打死南無那處。”等淩柯挾人遁走,她忙趕去朝陽殿報訊。
今日的席分上中下三等,覺明府的家臣和各路星官、仙官、賢人依輩分和品級入席。
晧睿仙師、四方天帝、玄穹帝尊和一品仙神皆排在上席,由鳳皇夫妻和驸馬一同作陪。東華帝君下界,道是無暇前來的南無卻也攜禮來了。嚴厲念及琨瑤之提醒,不由多心了,越瞧不出他的古怪越覺他有古怪。
于嚴厲這等直腸子想來,淩柯若是敢來,定為對鳳皇、晧睿仙師或者玄穹帝尊不利,想要靠近這三人卻是不易,假扮成南無不失為良策。虞靖飛奔來報訊時,嚴厲正在席上不動聲色地盯緊南無,謹防他對上席中的任何一人突襲。
聽虞靖附耳匆匆說完,嚴厲猛地起身,頂着衆人注目失禮離席,霎時化形出府。回頭見虞靖緊跟而來,嚴厲命她去禀告晧睿仙師,自己則瞬息千裏。
皇笳天上除了梧桐便是鳳凰花,天南那片鳳凰花最為茂盛。嚴厲趕到之後心急火燎地在半空中俯瞰。當日她只是随意挑了個地方獨酌,如今哪兒還記得位置,琨瑤和淩柯又都一身紅豔,她眼中除了火紅的花海,壓根尋不到人。
“淩柯,你這無膽鼠輩,出來與我一戰!”
随着嚴厲氣急敗壞地大喝一句,花海上現出一個黑點。
見那黑點迅速擴散了無數倍,嚴厲立時落身下去。
淩柯衣襟微敞,懶洋洋卧在那廂。琨瑤則面色潤紅、表情呆滞地坐在他身邊。二人周圍方圓十幾丈內的鳳凰花皆枯萎而死。花樹枯萎是因靈氣散盡,縱是淩柯的邪戾之氣未加收攝,護體真氣使到極致,也不該有此異能。
莫非……
嚴厲暗自一驚,傳話急問琨瑤:“你怎麽樣?”
“你來的剛剛好。”受多子酒的功效幹擾,琨瑤的語氣有些許異樣。
淩柯将琨瑤帶到這裏以後,先跟他說了幾句話,爾後下了一個命令——取悅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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