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科舉鬼2
厲南這就很不開心了,他瞪了那吊房頂上鬼喊捉鬼的玩意一眼,小聲斥道:“到底誰是鬼?”
說完他又側頭問言行宴,“為什麽它能跳那麽高?”
“鬼的特質,否則你以為那些鬼動不動就在你頭頂趴着,掉點頭發吓唬你是怎麽做到的?都天賦異禀的武林世家傳人嗎?”
考場鬼瞎吼了半天,倏爾意識到它自己才是鬼,朝地上大叫道:“你們是何人?為何能看到小生!……可也是鬼?”
“我們是你爸爸。”言行宴一本正經地占人家鬼的便宜,他複又貼着厲南的耳邊說:“看出來無害了吧,既不排斥你的紅繩,又對我滿身殺伐氣視若無睹,整一個鬼中小傻叉,就愛賣弄學識,看到別人做錯了題就高興,感覺誰都不如他博學多才。”
他說完見厲南久久沒有回應,很不滿意自己被忽視,用指尖戳戳厲南的臉頰,皺眉喚他的名字:“厲南!”
“等下。”厲南把言行宴搗亂的手往邊上一扔,身子前傾認真地看向被考場鬼說自己做錯了的那道題,他重新閱讀過文言文,帶入語境解析,又翻到習題冊最後查看答案,“……這道題我沒錯。”
言行宴:“……”
他正要說一句沒錯就沒錯呗,科舉鬼就氣勢洶洶地沖到厲南桌邊,“汝錯矣!道,自然也,老子雲,道生一……”
“你能不能聯系一下前後文,這裏的道是經過的意思,”厲南用筆将原文勾出來,科舉鬼雙手成鈎,抻着脖子怒目而視,“一派胡言,萬事萬物皆由道而來,怎是經過之意,哀哉,汝真是蠢笨糊塗矣。”
厲南:“……”
眼見厲南陷入了沉默,不在其中爆發就在其中滅亡,言行宴趕緊履行他方才随口亂語的當爹職責,瞪考場鬼這倒黴兒子一眼以示警告,再拍拍寶貝兒子厲南的肩膀,“別和傻子計較,它要是能做對能中舉至于怨氣纏身變成科舉鬼嗎……”
話音未落,厲南課桌上爆發出一道低沉悶響,言行宴被忽然來的震動咬到了舌頭,疼得龇牙咧嘴,而随着他的痛呼一同響起的則是考場鬼歇斯底裏的慘叫,“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
周圍或四散走動或圍聚聊天的同學們紛紛聞聲望過來,只見厲南的課桌上硬生生插着一支簽字筆,筆尖完全沒入了桌面以下,而造成這一切的本尊正惡狠狠地握緊拳頭,陰鸷的表情似乎要吃人。
“厲南?”離得近,最重要是不怕死的同學走過來詢問道:“力氣夠大的啊……怎麽,誰惹你了?”
“沒事。”厲南臉色忽地一轉,他微笑着擡起頭,神色舒緩自若,“馬上要高考了,情緒有點暴躁,現在已經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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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要不要我推薦幾個解壓小游戲給你?你這樣破壞公共財物,小心被班主任罵。”
“真的沒事。”……
厲南還在和同學掰扯不清,另一邊的言行宴卻看得很清楚,這簽字筆穿透了科舉鬼的手背掌心,将它整只手定在了課桌上。
不要随意說學霸的題做錯了——言行宴将此句至理名言刻在了心頭,瞧那連句髒話都沒說過的厲南氣成什麽樣了。
但實際上厲南突然發火卻有另一層原因,他應付完湊熱鬧的同學,轉過身後背靠上椅凳,雙手環胸,面露不虞地低聲審問考場鬼,“別嚎了,你同我說實話,改過多少人的答案?都是什麽情況下改的,之前的月考,期末考試,去年的高考,還有社會上各種各樣的考試,你有沒有進去搗亂?”
言行宴一聽就明白了厲南真正生氣的源由,但舌尖之痛痛徹心扉,他捂着嘴實在是說不出話,而蠢到令人發指的考場鬼即便是被釘穿了手掌,腦子依舊不靈光,它居然糾結起了:“何謂之搗亂?小生好心好意為你糾正錯誤,你不知悔改倒也罷了,竟還恩将仇報……”
古文不是古文,白話不是白話,說話還又慢又酸,內容更是聽得厲南手臂上又暴起兩根青筋,言行宴立刻熟練地掏出另一支簽字筆遞到他手邊,“幹它。”
科舉鬼立刻發出哭嚎的聲音,要不是身為一只鬼,肯定已經尿了褲子,它瑟瑟發抖地叫道:“未曾,未曾啊!小生最怕那些考試的地方,靠都不敢靠近,怎可能進去指導他人!”
還說是指導,真是死不悔改……厲南無奈地抿抿唇,但既然這鬼就只是平日裏瞎改別人答案,他也就懶得計較了,“去把你改了的答案都給人改回來,今日我就放過你,以後轉悠可以,動別人東西不行。”
考場鬼忙不疊大幅點頭,在厲南抽走簽字筆之後揉揉疼痛的手心,又跟好了傷疤忘了痛一樣賴着不走,腆臉問道:“為何小生改不了你的答案?”
簽字筆在厲南骨節分明的五指間旋轉,他笑而不答,只擡起左手食指點了點,讓科舉鬼趕緊去辦它該辦的事,科舉鬼等了會見厲南不想回複它,跳出一米外還是不死心地扭頭說:“你這‘道’的釋義真的錯了……”
厲南猛地站起一筆捅進科舉鬼的小腹,把它麻袋一樣地扛到肩上,再三步走到窗邊,抽出筆把這鬼扔了出去。
坐在窗邊的同學目瞪口呆地看着厲南莫名其妙的動作,躊躇半晌問:“厲南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壓力太大了,吹吹風。”
“……”
※
一直到第二天晚飯後,言行宴還是時不時突然竊笑兩聲,然後賊似的瞥厲南一眼,拿手邊的什麽東西擋住臉,厲南被他笑得忍無可忍,在小區門口當着一群廣場舞大媽的面踹他,“夠了,有什麽好笑的!”
“可是一想起你昨天氣急敗壞那樣,哈哈哈……”
“我看你最近咳嗽沒了反倒喘上了?”
言行宴眨眨眼,驚喜地喊:“诶?你不提我還真沒注意,我是好久不咳了!”
“……你莫不是個傻子吧?”
“這是個值得慶祝的事——”
厲南一聽這話就知道言行宴要搞事,“慶祝什麽慶祝,我一背包的作業呢,三十天後你想去哪去哪我都奉陪。”說到這裏厲南忽然意識到他考完試肯定要帶言行宴一起回家住,一住就是三個月,到時候應該怎麽和父母解釋理由?
“廣場舞聲音這麽大,你學不進去的,言哥哥請你吃冰淇淋,一根冰淇淋的時間總不礙你事了吧?”
“你能不能看看你身上這裏三層外三層的毛褲大衣,再來和我談雪糕的事情?”
不管厲南如何引經據典、有條有理地反對,最終他還是敗給了言行宴的我不聽我不聽以及奇人怪力,很快,他便被生拉硬拽地拖到小區便民超市門口,再被強制塞了一根奶油雪糕在手裏。
像是塞炸彈一般兇狠。
五月初的天,天際只餘星點霞光,厲南裹緊身上的外套和長袖,頂着攜帶了黃昏寒氣的冷風,一臉僵硬地啃雪糕,罪魁禍首言行宴吃了兩口牙齒就被凍得受不了,無理取鬧地把他那份塞給厲南,順帶還湊在人頸口嗅了幾口仙氣,轉而去買了栗子吃。
可憐厲南左右各持一根他根本不想吃的雪糕,避開一只又一只碾着他聞的大狗,和一個又一個溜狗人說完沒關系之後,轉身還得聽言行宴在耳邊絮絮叨叨,“這兒晚上居然還有露天電影看?我們一直住在北邊都沒發現……這小區的物業可以啊,竟然還在樹上搭了秋千?”
活脫脫的一出:別人遛狗,他溜言行宴。
厲南好不容易吃完一根,扔竹棍的同時另一根雪糕化了一手,其中幾滴奶油還滴在了他手腕的赤繩上,厲南暗覺不妙,可惜他又不是什麽随身帶紙巾手帕的精致男孩,只能先趕緊用手擦抹繩上的奶油。
“言行宴,鬼師給我的赤繩上沾了奶油,不會出事吧?”厲南說着擡起了頭,可面前哪還有言行宴的影子?身邊那層出不窮的溜狗人和大型小型犬,以及帶孫子遛彎的老頭老太,還有疲憊匆忙的上班族也盡數消失不見。
偌大的小區,一瞬間就只剩下了厲南一人。
夕陽就在此刻斂袖,徹底蓋上最後一絲餘晖,厲南島舉着萬惡的半化雪糕,在小區道路兩邊的椅子上坐下,安靜等待言行宴追随他的腳步入夢。
月下紅繩清楚地告知他言行宴正在往二人住處的方向走,想來對方肯定是打算躺床上再安心地雙雙入夢。
萬物俱靜的時刻,清涼的晚風帶來了似有似無的聲音,如一縷袅袅幽香,散在厲南身邊。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一曲戲文從遠方游來,凄凄怨怨,若隐若現,婉轉的女腔如泣如訴,若一道金絲小鈎,扣住厲南的五髒六腑,勾得他心都緊了。
他起身遠遠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棵茂密的大樹遮住了他的視線,但樹梢上卻挂着什麽飄蕩的東西,像是一展旗幟,厲南眯起雙眸再仔細地瞧,卻發現那東西有袖有擺,顏色靓麗,像是一件衣服。
又是一陣疾風吹過,衣服倏爾被吹落了枝頭,随後竟在風中鋪展開來,恰好呈現出穿在人身上的效果。
是一件豔粉色的戲服。
厲南把沉重的背包随手一扔,将手伸進褲子口袋裏,摸出了只能欺負欺負小鬼的簽字筆。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纏綿幽怨的戲腔愈來愈清晰,就像是破開了蒙在外層的幕布正式闖入這個世界。厲南拿完筆的時間後再擡頭,遠處的豔粉戲服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簌簌作響的樹葉和風聲。
厲南眼皮驟然一跳,他飛快地回頭,只見那件戲服不知何時正衣袖翻飛地站在他的身後,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穿着它一樣。
身姿曼妙,一步一舉之間,恰似臺上最好的名角。
戲服的衣領之上還隔空戴着一頂臉譜,上面畫着十分精細的女子花旦妝容,柳眉鳳眼,紅唇輕挑,凄美的曲調正是從其中唱出,一唱三嘆。
——無情無盡卻情多,情到無多得盡麽?解道多情情盡處,月中……
厲南一根雪糕糊臉譜嘴裏,頭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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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