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夢與誰歸同

患難見真情, 比某些大過天的誓言實際多了，遇到這樣一個男人，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面對道德的限制, 她太過寂寞, 還是義無反顧了。

她很快樂，仿佛第一次活得如此充實, 甚至可以為他放棄所有——只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他也一直溫柔坦言, 他愛她, 願意接受她。

楊府在長安城偏中心的位置, 府外繁華, 府內偌大，裏面花樹亭臺，整個環境清幽，景致也好。

夕陽柔和。

慕容瑜因為要嬌養柳思思，自己又花錢大手大腳，很快便手頭拮據。

而他早已習慣富貴地過日子，倏然窮了錢袋，就覺得無所适從。

由儉入奢易, 由奢入儉難。

無法之下, 他只好拉下臉面, 主動回到楊府。

風過, 踏着滿庭暮色，他走着熟悉的路線，前往昔日兩人的卧房, 隐隐懷着忐忑。

暈黃的夕陽之下，她身着粉白長裙，坐在石桌前核對着賬目，滿院的花枝做背景，風吹樹枝，簌簌落瓣飄揚，那一瞬，仿佛回到一年多之前，她還是個懵懂的少女時，在小亭避雨，與他初次相遇。

回憶襲來，慕容瑜看着自家的夫人，心頭浮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溫情。

風過，拂亂她耳際的長發，君涯站在身側，彎着嘴角笑了下，伸手替她挽好那縷發絲，萬千溫柔。

而她欣然接受，回之以輕淺的微笑。

慕容瑜呆呆站在院門口，眼睛緊盯着笑得甜美的楊婉玉，還有她身後那俊美硬朗的藍衣男人，愣了一瞬，而後微微眯起了眼。

庭院裏很安靜，只聽得見微微風吹過枝頭的聲音。

君涯掃了他一眼，眸中波瀾不驚，顯出一絲冷漠與疏離，很快就別開。

無意瞥見站在門口的慕容瑜，蘇芷挑眉，一時有些吃驚，可下一秒，她又定下神來，挪開眸子看向賬本淡淡開口：“你來了。”

“夫人……”慕容瑜上前幾步，手指着君涯的方向，聲音有些顫抖，“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她低笑了聲，便慵懶地合上賬本，擡眸看他：“你有柳思思，我有他，怎麽了？”

“你……你簡直不守婦道！”

慕容瑜臉色驟變，握緊拳頭，說出這話時已經是咬牙切齒。

他還沒有寫休書給她，兩人夫妻關系雖然名存實亡，但他仍是她的夫！她卻在身邊養起了小白臉，這讓他情何以堪？

見他怒火中燒的樣子，蘇芷從容不迫，她故作驚訝地半掩嬌唇，看着他，仿佛挑戰一般：“原來你也知曉這樣不道德？那你還瞞着我在外面尋花問柳，怎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聞言，慕容瑜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他倒吸一口冷氣，嘴唇顫了顫，最終無言以對。

眼前的女子雖然仍是楊婉玉，音容笑貌都沒有改變，可是她的眼中已經不再有他，甚至連多餘的目光，都是那麽的吝啬。

“說吧，為什麽來找我？”

蘇芷垂下眼睫，随手端起一邊的熱茶，那青花釉茶杯裏飄着絲絲熱氣，碧綠的茶葉在水裏舒展，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地笑：“是決定好聚好散，寫一封休書給我，還是，為了其他的事？”

這話說得很直接，毫不避諱。

她才不會相信，已經搬出府的慕容瑜會因為想念她而來，如果他有如此長情，也不會另有新歡。

這段婚姻沒有孩子。

也就意味着，夫妻感情一旦破裂，再沒有任何羁絆。

沒來由地，慕容瑜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可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安慰他——他有柳思思，思思不會約束他太多，以後還會有其他女人，相較于楊婉玉，沒那麽多束縛，也沒那麽多心理壓力。至少，他和柳思思在一起時，不會有人說他吃軟飯。

慕容瑜遲疑一下，深吸了口氣：“要我寫休書也可以，你得分幾間商鋪給我。”

他想要商鋪當做分手費。

“你妄想。”

這些商鋪都是楊家祖輩辛苦經營下來的，她自然不會分他一磚一瓦。

蘇芷緩步走向慕容瑜，唇邊噙着冷笑，“我最大的妥協，可以給你三千兩銀子，你拿了這筆錢，随你做什麽。”

三千兩銀子，其實不算少了。

足夠再添置好幾處新宅子，再讨好幾房妾侍。

但他依然嫌少，畢冀在楊婉玉身邊待了一年，知道她擁有的雄厚家産，是基于商鋪源源不斷的盈利。他也頗為懂得錢總有花完的一日，只有從她手中得一些商鋪，那才是花不完的真金白銀。

慕容瑜哼了一聲，俊美的臉上不以為然，“那我們就彼此拖着，明确告訴你，沒有商鋪，我就絕不會寫休書！”

似是早料到他會如此威脅，她有些玩味地瞟了眼他，回擊：“那好，同樣的，我一個銅板也不會給你。”

他一開口就是想要商鋪，甚至可以寫她一直夢寐的休書，以此不難想到，他的的确确是缺銀子了。

果然。

慕容瑜被她這一句話說噎得愕然，臉色驀地泛青，細細地思量着，她如果真的不再要休書，而他什麽都得不到……

蘇芷在旁淡淡看着，注視着他的表情變化。

見他蹙眉沉吟，似漸趨動搖，她方語氣緩慢，輕嘆道：“慕容瑜，我們還要這樣下去多久？”

“……”

慕容瑜蹙着眉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

“你有了柳思思，如今，我也有了君涯，我們都不再是以前的我們。即便你不願寫休書，君涯也不會在乎，他和你不一樣，他不會離開我。相反的，我另有愛人的這件事傳出去，反倒會拖累你自己，玷污你的名聲。”

她緩緩說着，将道理說給他聽。她深知，他是個極其愛面子之人，如此勸解，效果會最好。

慕容瑜面色一緊，不免有些發愁。

“孰輕孰重，你自己思量。只是，休書未寫好之前，我不會再見你。”

說罷，她施施然地擡腳離開了，沒再看他一眼，便走回房間。

慕容瑜怔怔地瞧着那抹窈窕背影，心中一陣失落，他此行目的，商鋪和銀子，兩者皆未得手。

于心不甘，他準備追進去讨價還價，也許……還有餘地。

才邁出一步，便被藍衣青年用手臂擋住了去路。

“她說了，休書不寫，不會再見你。”

君涯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硬朗的臉龐略顯清瘦，眼眸中是習武少年特有的固執。僅從氣勢上，便令慕容瑜懦弱了幾分。

他縮了縮脖子，不說話。

獨自靜默了半晌，他想到自己已經空空如也的錢袋，為了保持風光體面，終是決定寫下休書來換取楊婉玉允諾的三千兩銀子。

隔着卧房的窗戶，蘇芷靜靜看着慕容瑜有些憤憤不平，卻又強忍着提筆寫休書的身影，隐隐期待的同時，也松了口氣。

只要将這一紙休書寫完，夫妻關系就到此為止了，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回顧原身楊婉玉與慕容瑜的失敗婚姻，慕容瑜從一開始，洞房花燭夜時就全然沒有顧慮妻子的感受，直到此刻，他更注重的依舊還是自己的顏面與利益，在這段婚姻關系中，他一直屬于過錯方。

蘇芷輕嘆搖頭，忽然想到了曾經聽過的一句話：

她已經把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給了他，他失去了原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彼此分開之時，應該落落大方，淡笑處之，又何須姿态那麽難看？

寫好休書，慕容瑜拿到了那三千兩銀票，他走出楊府，上馬車回慕容府前，忍不住又駐足望了兩眼。

這座楊府的宅院富麗堂皇，他慕容瑜，原本是這裏男主人的待遇。

可如今，他已再無理由居住在此，再也不可能成為楊家的男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