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動作

刑偵隊裏的活兒有需要單幹的,但大多還是要團隊合作,如其是抓捕行動時經常需要隊友救命。海東區刑偵隊的警員們就受過他們隊長不少恩情,先前是聶誠,現在是姜準。

聽到姜準出事,亮子和張傑明着急忙慌地要往醫院趕。

“我也去。”聶誠放下手中工作,披上風衣往外走。

剛邁出派出所大門,停在門口的幾十輛寶馬奔馳似哀樂般一起鳴笛,吓得好幾個人路人渾身一抖,從共享單車上跳下來,踉跄地扶着車把。

聶誠猛皺緊了眉,擡眼在最近的那輛車的副駕駛上看到了得意的韓樂安,只覺得莫名其妙,想當時他跟着沖進去抓人又問過話,韓樂安以為他是負責人對他有怨氣也正常。

很快有同事出來警告這幫年輕人不要擾亂治安,他們有所收斂,只有韓樂安坐的那輛領頭車不甘示弱地猛按刺耳的喇叭。

姜準那邊情況不明,聶誠沒心思計較這些,他看到張傑明已經啓動了警車正朝他招手,三步并兩步地上了車,直奔醫院。

路上他一語不發,恍惚間聽張傑明磕磕巴巴地解釋姜隊只是帶人摸排,按理不該有沖突發生,更沒成想一下子遇到個硬點子,竟然還有槍。

三人停好車往急診區跑,剛進大廳碰到了下樓繳費的副隊長吳澤。吳澤朝聶誠點了頭算作打招呼,開門見山道:“他已經出手術室,脫離危險了。”

他們這才松口氣,吳澤告訴他們病房號,拉着亮子分頭排隊繳費取藥,聶誠和張傑明到了病房門口,大夫從裏面出來,問他們:“病人家屬來了嗎,你們是他同事嗎,先過來一個人,我說一下注意事項。”

張傑明見聶誠眼望着病房沒接話,主動道:“好,我跟您去。師父,您先去,我一會兒過來。”

“好。”聶誠點了點頭,擰開了病房門。

醫院為刑警隊長配備了單人間,窗戶關着,紗簾垂在兩旁,牆上挂着電視,矮桌旁有單櫃小冰箱,沙發淋浴馬桶一應俱全。

手術是局部麻醉,姜準此時醒着,藥勁兒沒過,疼痛處于大腦屏蔽中,只是有些累,正在閉目養神,聽到門開的聲音,眼珠轉動,微微撐開一條眼縫,繼而驚訝地睜開眼,扭過頭來梗起脖子要看個究竟。

“你怎麽來了?”

他語氣裏蘊含着對部下多事的責備,嘴邊卻有抑制不住的笑容。他伸出沒插輸液針的右手捉住聶誠的手,靈活自如地将聶誠拉到身邊。

聶誠任他拉住左手,右手按住他肩膀,既是安慰又讓他不要亂動,“躺着別動。不是他們多話,吳澤給亮子打電話時他正在我所裏。傷怎麽樣?”

“擦傷而已,沒傷着動脈。”

“是那夥人嗎?”聶誠問。

從市郊旅館回來後,聶誠将那邊發生的事以及魏遠的信都向上作了彙報,也沒瞞着姜準。他們雖然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好好聊聊兩人之間的事,但是關于毒販和魏遠背後的人反複商量過很多次了。

去年年中有個毒販遇到了交通事故,和對方撕扯引來了警察,一核對身份暴露了通緝犯的身份,案子交到姜準手中,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了一條毒品交易線,以非法持有毒品罪拘了幾個吸毒的,上線卻一直沒摸到。

那段時間除了這件還有其它案子,姜準忙得焦頭爛額,所以去找了魏遠做心理疏導,魏遠對他的“特別關注”也是從那時開始的,這恐怕不是巧合。因此他們在查的販毒案和聶誠被卷進的河邊案,以魏遠為線索人物,相互間是有關聯的,這背後應該是同一夥人。

“不好說,審過之後才知道。我感覺是受驚的散戶,或許和他們有來往。那夥人滑不留手的,市內開槍不像他們的作風。”

“多少是條線索。”

“嗯。”姜準思索道,“這幾年市裏毒品嚴打,撞着槍口興風作浪的亡命徒并不多,他們很有可能和兩年前那夥人有關。”

兩年前,那就是和郭英案有關。

聶誠沉默。

姜準想起案發後,聶誠日熬夜熬抓捕罪犯的瘋狂來,有點頭疼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有主犯緝拿歸案後你說’拼圖可能少了一塊’,當時我覺得你是沒走出來,現在看來你是對的。對不起。”

聶誠搖搖頭,“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你的錯。”姜準說,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聶誠再次沉默。

門口傳來門鎖開合的咔噠聲,兩人各自收回手,旁若無事地轉過頭。

張傑明的腳步頓了頓,一雙無辜的眼睛轉來轉去,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的那一絲壓抑,趕忙找了個話題:“快中午了,我去買點吃的,你們吃什麽?”

聶誠說:“看到你們姜隊沒什麽事我就放心了,這就回所裏。”回頭對姜準囑咐道,“多休息。”

“嗯。”

他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望着姜準跟随着他的目光補充道:“多小心。”

“你也是。”

病房門在身後關上,聶誠緊了緊風衣,眉尖微斂,眼中重新燃起利劍淬火後的光芒。他慢慢平複心跳,埋頭闖入初春料峭的寒風中。

複仇的槍聲一旦打響,不到一方血流滿地絕不會停止,他們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下午,聶誠去見魏遠。

他因為不是魏遠案子的負責人沒有提審的權利,只能自己開車去看守所。

從旅館回來的轉天他就去找過魏遠,那時腿上還纏着繃帶,姜準開車推着輪椅帶他來的。說起甄思哲的死和他那份借款合同,魏遠臉上的詫異難以掩飾,他恐怕做夢都沒想到事情這麽巧,警方掌握線索這麽快。魏遠坦言他确實向甄思哲借過錢,也因為中了他的套路,為還款的事焦頭爛額。

“錢還上了嗎?”

“還上了。”

“本息加違約金,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怎麽還的?”

“所有積蓄,再和朋友借了一些。”

“哪個朋友?”

“我大學時的同學。”

“叫什麽?”

“餘子軒。”

魏遠擠牙膏似地問一句答一點,始終沒提起那份關于姜準的資料。聶誠只好拿出殺手锏,“我們去了你家,在你屋裏書桌的夾層中發現了一個牛皮紙袋,裏面有三頁文件,很讓人在意。”

魏遠面色大變,他看向從進來就不發一語的姜準,避開了他的眼睛,帶着手铐的雙手不停調整眼鏡的位置,半晌喃喃道:“我是一個醫生。”

“說出你的難言之隐,趁我們還相信你的醫德。”聶誠說。

魏遠驚訝地看向他,“你不、不懷疑我是按照上面承諾的……”

“我沒說不懷疑,這取決于你。我不光見過你親筆寫的那份,還見過你傳真的那份,接收傳真件的人是誰?”

魏遠呼吸急促,眼神慌亂,雙手放棄折騰眼鏡,無助地抱緊頭,緊咬牙關。

“誰是接收人?”

“你和對方怎麽認識的?”

“他們有什麽目的?”

“你還知道些什麽?”

姜準開口了,他用這些問題不斷轟炸魏遠,魏遠始終沒做出任何回答。

他們回到各自崗位針對這件事寫了好幾天的報告,之後獲得了一次審訊機會,但是仍然沒從魏遠嘴裏撬出東西。

今天是自甄思哲案後聶誠第三次來見魏遠。

魏遠由警員帶着步履蹒跚地坐到聶誠對面,他這半個月來承受着良心和精神的壓力,眼下一片烏青,雙頰內陷,胡茬邋遢,看起來憔悴而滄桑。

“你看起來不太好。現在的罪名足夠你在牢裏蹲十年往上,你還擔心什麽?”聶誠嘆氣道。

魏遠掀開眼皮看了看他,“你的腿好了?”

“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姜準受傷了,他們要采取新動作了。”聶誠說。其實之前姜準分析過,他受傷應該是偶發事件,但是魏遠沒必要知道。

果然,魏遠眉頭一跳,長長嘆一口氣。

“一年又一年過得真快啊,”魏遠突然感嘆道,“大學畢業那會兒還歷歷在目,我保研本校研究生,意氣風發的。我們這個行業專業性太強,不往上讀不行,那時身邊好多同學都改行了,我當時還覺得自己比他們強,可現在看來專業程度和生活幸福根本不相關。”

“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可能面對什麽樣的人生,都是人自己選擇的,這種選擇什麽時候都不晚,你也還有機會。”

魏遠苦笑着搖搖頭,之後他埋着頭不再開口。

又是一次無功而返。

聶誠心情沉郁地回到派出所,上午擠滿大廳的少年人們都被各自安置,但是大廳并沒有回歸平靜,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孩正站在中間仰着頭放聲大哭,他媽媽緊緊摟住他,頭埋在他頸間肩膀抽動着似乎也在哭泣。

“怎麽回事?”聶誠問。

頭疼不已的鄧汀解釋說:“沒事,他媽媽以為小男孩丢了,其實是和那個小女孩在一旁玩。”

聶誠這才注意到大廳角落裏還站着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她倚着牆,一只腿別在另一只腿前用腳尖立着,散着頭發,事不關己地歪着頭,注意到聶誠望過來的目光,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後跳下椅子,在聶誠跟前揚起頭,清脆地說:

“爸爸,你來接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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