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司苑局清道夫是個對工作時間要求很高的崗位。
好在皇宮夜裏有人打更,吳桂花早起慣了,四更的梆子遠遠響過,她就睜開了眼睛。
長年的勞動習慣讓她幹活很麻利,不到一刻鐘,她已經洗漱完畢,并在井臺邊打好了水。
挑着水出門時,除了遠遠的角樓上那星點般的燈火,整個宮城仍籠罩在黑暗中,吳桂花戴好口罩,借着滿天的星光揮起大掃把,從重華宮正門開始,開始了一整天的勞作。
她負責重華宮到鳴翠館這一段路所有的宮道清掃,算下來有一兩公裏那麽長。這麽長一段路掃下來不是個輕省活,吳桂花的額頭已經微微見了汗。
這段路很空曠,平時連路過的人都少,其實不必要每天清掃。但吳桂花有自己的辦事原則,答應了別人的事,她就得不打折扣地做到。
像金掌司跟她說的,一天早晚兩回,還要用清水澆透,吳桂花記在心裏,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這麽做的。
她不知道,入夏之後,司苑局會安排專門的水車清潔宮道,她原不必親手提水來灑。但正是她這點死腦筋,為她避過了一個麻煩。
掃完地灑完水,時間也快到了五更,吳桂花踩着頭一聲雞啼轉身進了鳴翠館大門:地只是粗翻了一遍,還有很多細活要做,可耽擱不起。
在她身後,兩個人轉了出來。
“不需要人看着就能做完所有事?會有這樣的人?”年紀稍大的那個盯着鳴翠館大門皺眉,如果吳桂花現在出門,就會發現,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分派她活計的金掌司。
另一人說:“您才吩咐下來的事,她哪敢偷懶?不信您再過一兩個月來瞧,沒人看着,到時候她肯定沒有那麽勤快,您一準抓個正着,她想抵賴都不成。”
金掌司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那人想想這幾天聽到的風聲,繼續道:“若您還不放心,再派幾個人來重華宮守着。幾人互相看着,總比她一個人窩在這,整天幹什麽我們都不知道。”
金掌司皺了眉:“為了盯着她一個人再派幾個人來,這是什麽道理?宮裏是養閑人的地方?那幾個人的活我都派給你做,你覺得怎樣?”
那人一怔,苦了臉說:“掌司,我這不是為您分憂嗎?咱們司苑局是比不上尚宮局體面露臉,可也不是誰都能指手劃腳的地方。您不知道,這段時間有好幾個人都在問我們,能不能給誰誰誰活動個位置,這都是尚宮局開的好頭。您若是就這麽認了慫,人家不得以為咱們司苑局是那随便誰都能捏一捏的軟柿子嗎?”
金掌司沉默片刻,道:“再看看吧,若這人真是個踏實做事的,也不是不能留着她。”
“掌司!可——”
“就這麽定,這事不用再提了。”
“為什麽?哪怕您覺得安排幾個人太多,安排一個也行啊,對吳氏也是個照應不是?”
“不為什麽,這是定例。從先帝朝開始,東北邊這一側宮垣就常年只派一個人守着,你是要我打破舊例?”
“我……我,不是,對了,掌司,為什麽這麽大片地方只有一個人看守?若是每個宮室安排兩個人,下面人不用每天那麽辛苦,從西掖廷大老遠地來灑掃不方便不說,這些宮室也有人住在這裏方便日常保養,不是很好嗎?”
從這張年輕的臉上,金掌司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她剛當上司苑局的小管事,也曾經用這樣的表情去問過臉上堆疊着褶子的老宮人。時至今日,她都還記得,老宮人那雙歷來平和的眼睛突然充溢的恐懼:“不要問。宮裏的事不要随便打聽。循舊例最安全,看不明白的事,記得循舊例就好。”
“我說了,循舊例。”金掌司再不多話:“還是說,你覺得在我身邊不好不自在,想到重華宮來逍遙?”
……
這場發生在鳴翠館外的對話完全沒影響到吳桂花。
她把早前清理出來的青石板按大小碎整程度分成兩堆,大的那堆盡量放院子裏鋪好還原,小的那堆碼放起來圈成一圈,散在院子裏的幾個角落,擺成花壇的式樣,擡頭算算時間差不多,擱了花鋤朝回趕。
陳項領着兩個人等在門口好一陣子,看見吳桂花,目光放在她沾了土的鞋上,訝道:“姐姐你還真準備種花?”
吳桂花招呼他進屋坐下,他卻指着臺階下的兩個木桶:“不了,你要的底肥,說說放哪,我讓他們給你擡過去。”
吳桂花有點為難:往常這時候她該做早飯,因為再過一個時辰,吳進他們就該巡到這來,他們這一隊人每回都會有人想買點吃食,一來一回時間肯定不夠。
她沒讓陳項等太久,很快做了決定:“那就有勞二位小公公幫我擡到鳴翠館,回來的時候記得來喝口水。”
鳴翠館的那個鎖頭還沒有她重華宮小院子的頂事,稍微擰一擰就壞了,她又不住那,還不是随便誰都能進去瞅一眼?這也是她為什麽不敢把那塊地全給占了的原因。
與其讓不知道哪來的人偷着進去發現端倪,還不如她擺明車馬,現在就放在人眼皮子底下讓人看一波。
打發走人,吳桂花看陳項還沒走,索性請他進去:“昨天的豆沙已經不剩什麽了,我打算熬點白粥再蒸幾個饅頭,你若不嫌棄就揀幾個回去吃。”
陳項卻攔住了她:“吃飯的事先不急,我這裏有點其他事想跟你商量。你會不會做大宴?”
“怎麽?你要辦宴?”吳桂花不答反問。
陳項跟着她把廚房轉了一圈,沒瞧出來什麽,老實道:“是我師父七十大壽,也不是很大,他就想請幾個在宮裏熟識的老夥計來吃頓飯,姐姐你看——”
“不行,我沒空。”
吳桂花沒等他說完,一口回絕:開玩笑,她窩這做點過路生意沒什麽,怎麽敢往人堆裏紮?尤其是陳項那個據說在宮裏呆了六十年,還跟貴人有關系的老師父,誰知道對方認不認識她?
陳項知道這事沒那麽容易辦,早想好說辭:“姐姐你聽我說完,我又不會讓你白幹。這樣,你若是能把這宴給我辦好了,我奉上二兩銀子的辛苦費怎麽樣?”
二兩銀子?她一年多的俸祿,辦一頓壽宴這麽賺?!
吳桂花摸摸自己那張麻臉,心中微動:“那你先說說,你們準備請哪些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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