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三個故事

蘇白費力睜開眼睛,下意識把手放到肚子上。

“孩子沒事,阿姐放心。”

是平兒的聲音。

她轉頭去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床邊:“阿弟?”

蘇承平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應道:“阿姐,是我。”

熟悉的動作,的确是平兒。

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空氣中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的帳中香,蘇白支着胳膊想要坐起來

見人醒了,為了避嫌,蘇承平起身退後幾步,讓貼身侍女達喜上前。

達喜适時上前扶住蘇白。

“何時回來的?”蘇白接過達喜遞過來的茶潤了潤嗓子。

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穿着這身铠甲進宮,陛下允了?樹大招風,平兒你應該收斂些的。”

蘇承平穿着濕漉漉的铠甲站在床榻前,先是行了個禮,這才解釋:“剛剛進城下馬就被寧候家小公子拖進宮裏參加宴會。”

“下次不要不長記性了!”蘇白瞪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揮手叫達喜帶蘇承平下去整理一下儀容。

“先說說阿姐的事。”蘇承平擺擺手叫達喜退到門外守着。

達喜看了一眼蘇白,直到她點點頭才乖順退下。

“阿姐懷着身子,為何會突然落水?看顧阿姐的宮人呢?”

蘇白不語,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卻不願說。

“既然阿姐不願意說這件事。那就說說這帳中香的事。”蘇承平窮追不舍,換了另一個問題。

蘇白捏着茶杯的手指尖有些發白,但卻只笑了笑,想把這事含糊過去:“只是換了一種香...”

站在門口的達喜行禮,叫了一聲:“參見陛下。”

蘇白的話被打斷。

蘇承平收回逼問的架勢,規規矩矩斂首退回自己該有的位置,單膝跪地:“參見陛下。”

夏侯啓擡手叫蘇承平不要多禮,快步走到蘇白床邊坐下,緊緊握住她的手,語氣有些激動和喜悅:“蘇蘇,我們有孩子了。”

蘇白閉上眼睛,回想起落水前夏侯啓看向她的那一眼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還是笑了笑:“本沒想着瞞着陛下的,也是前些天太醫診脈的時候我才知道的。”

蘇承平敏銳察覺自家阿姐情緒不對,擡眼看了看,不知道從哪翻出一本奏折:“陛下,前線有急報。”

夏侯啓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拿着奏折就要往勤政殿去,但出門前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回頭時眼裏帶了些愧疚:“蘇蘇。”

“國事要緊。”

得了回答,夏侯啓總算能心安理得的離開。

達喜端了熬好的藥和一小碟蜜餞進來。

蘇白皺了皺眉頭,端着碗把藥汁灌下。

達喜把蜜餞碟子放在蘇白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嘴裏苦的緊,蘇白卻也沒去動那蜜餞,只叫達喜去倒一杯清水漱口。

也是時候舍了這香甜蜜餞了。

夜裏的時候,陛下也沒來。

蘇白睡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白天躺久了,這個時候反倒是沒了睡意。

她又覺得屋裏有些悶,叫睡在腳榻上的達喜去開窗。

達喜怕人受了涼,只開了一扇小窗後又躺回腳榻上。

蘇白翻了個身問達喜:“你跟我多久了?”

達喜回道:“算算時間,剛剛十八年又三十二天。”

她是家生子,五歲時就開始伺候蘇白。到今年,她二十一歲,姑娘剛好十八歲。

十八年又三十二天?也是很久了。

蘇白又問:“達喜,你想出宮嫁人嗎?”

達喜搖搖頭,又想着姑娘也看不見,才出聲回答:“姑娘,我不想。”

“你可想清楚了?”蘇白擁着被子坐起來,低頭俯視達喜。

達喜有些不懂,反問蘇白:“我怎麽能離開姑娘?”

達喜叫的是‘姑娘’,不是那冷冰冰的‘夫人’稱謂,這些年她也一直不肯改。

蘇白沉默了,躺回床上。

過了半晌,她又開口道:“你派幾個人信得過的人去寧淑妃那守着,陛下那邊也去幾個人看着。”

達喜應了一聲,把事記下。

隔日蘇承平得了允許,進宮來看蘇白。

蘇白正在縫一個香囊,上面是鴛鴦戲水的紋樣,見人來了,先是教訓了一句:“怎麽又請旨進宮?”

“來看看阿姐,順便問些問題。”

“什麽問題倒也值得你大費周章的進宮來,直接托人帶句口信不就行?”蘇白一邊說着,一邊給達喜使了個眼色。

達喜心領神會關門出去,把周圍灑掃的人都支開,給兩姐弟留下談話的空間。

“阿姐應該也知道他不會想要這個孩子。”蘇承平嘴裏的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徐環看他一眼,低頭繡了兩針:“這個孩子要不要,選擇權在我,不在他。”

蘇承平聞言眼睛一亮:“阿姐在謀劃些什麽?”

蘇白否認:“沒什麽。”

“阿姐應當知道我已是打了十幾場勝戰的将軍,早已不是那個還需要阿姐督促才願意好好練字的小孩子。”

蘇白欣慰點頭:“阿姐知道。但阿姐也知道你的性子。”

“這不是戰場上的看得見血光的兵刃相見,這裏只有陰謀詭谲和魑魅魍魉,你看着心裏不舒服,我也不願意讓你沾上這些事。”

蘇承平想要反駁。

蘇白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你要真想幫我,可以多去練武場走走,也可以多去找寧小公子玩,他字寫得比你好,你跟着多學學。”

蘇家出武将,寧府出文臣。夏侯啓平衡朝局想要看見兩家不和,兩家明面上也擺出了水火不容的架勢,但暗地裏卻從未斷了聯系。

承平去寧府,只會被寧侯爺掃地出門,勢必會将兩家不和的謠言傳的滿城皆知。

蘇白要的就是這滿城皆知。

蘇承平也想明白其中關鍵,眼睛一亮:“阿姐這是想?”

蘇白點點頭。

蘇承平笑了,笑容開朗且無害:“還是阿姐想的周到。”說完就恭手告退。

人走了,達喜進來,安靜站在旁邊候着。

繡花費眼睛,更費精神,蘇白剪了最後一根繡線,又塞了些香料進去,放下手,揉了揉眉心:“把這香囊給陛下送去。”

達喜接了往勤政殿走去。

勤政殿內夏侯啓正在和人議事,貼身的福喜公公在門口守着,見達喜來了,一副笑臉:“可是夫人有什麽吩咐?”

達喜把用盒子裝好香囊捧在手裏遞給他:“聽說陛下最近天氣夜裏總是驚醒,夫人娘娘聽着憂心,叫我過來送個安神的香囊。”

福喜公公笑呵呵地使了眼色叫身邊跟着的一個小公公接過盒子。

達喜見人接了,又和人寒暄了幾句,行了禮就離開了。

直到達喜的背影消失在宮殿轉角,福喜公公才收了臉上笑意:“把裏面的香倒出來些送去給太醫看看。”

小公公低着頭應了聲‘是’。

用晚膳的時候,福喜公公躬着背跟夏侯啓說夫人送來香囊的事。

“她送香囊?送去太醫那看過了嗎?”

“叫人送去看過了,太醫說都是些安神助眠的常見香料。”

“把幾件常服上配的香囊都換成這個,另外從庫裏選些東西送去夫人宮裏。”

總是要做些什麽才顯得自己的确是寵着,愛着這個武将世家的長女的。

得了命令,福喜公公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前朝後宮都知道蘇白懷孕的消息,閣樓沒多久又傳出寧淑妃亦有了身孕。

蘇白聽見寧淑妃懷孕的消息一怔,嘆了口氣。寧丫頭這些年也被逼着長了些心眼。

蘇家勢大,蓋過了寧家的風頭,所以夏侯啓決不會讓她的孩子平安落地。只有寧淑妃這時候也懷上一個孩子,才能維持住他心裏的那個平衡。

再加上在夏侯啓看來,蘇白意外落水,自然會懷疑寧淑妃,自此蘇,寧兩家心存芥蒂,聯手的可能性只會更小,而夏侯啓則只需坐收漁翁之利。

夏侯啓一向是個心狠的人,可以用自己的親生孩子去謀劃。

但很可惜,精于謀劃的人往往将人之間的感情看成是利益的聯系,而忽視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譬如,在夏侯啓還沒有登基稱帝的時候,蘇白和寧淑妃已經是十年的玩伴,甚至最後寧妃也是因為擔心蘇白而跑去跟自家父親寧候說想進宮。

這些夏侯啓都不知道。

他将蘇白和寧淑妃都當成工具,誰會有這個閑工夫去了解工具的情感?

寧妃來的時候,蘇白正披着頭發拿着本書靠在榻上。

“你倒是悠閑。”寧妃在達喜搬來的凳子上坐下。

站在門口的宮人對視一眼,讀懂了對方遞過來的“又來了”的含蓄眼神。

宮裏的人都知道,只要寧妃一來長秋宮,和夫人必定大吵一架。也虧得是夫人不計較,不然寧妃早就被禁足了。

蘇白扔了個茶杯到地上,碎了滿地的瓷片。

本還有些好奇伸頭想要看看的宮人立刻把頭縮回去,眼觀鼻鼻觀心站好。

達喜上前關了殿門,擋住外面的視線,轉身就拿了個花瓶摔到地上,開始模仿蘇白和寧淑妃的聲音吵架。

寧淑妃親親熱熱的上前抱住蘇白的胳膊:“阿姐,你好點了嗎?”

“你知道我會水的。”蘇白又翻了一頁:“倒是你,你懷孕的消息是怎麽回事?”

寧妃撇撇嘴松開手,想去拿放在旁邊的蜜餞。

蘇白拍掉寧妃的手:“這個不能吃。”

“我見夏侯啓一個人玩的挺開心的,就順手放了個假消息,誰知道他還真信了!”寧妃趁蘇白不注意,偷了個蜜餞放進嘴裏,開心地眯了迷眼睛。

沒懷孕的人吃一兩顆這些蜜餞倒也不打緊,蘇白也懶得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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