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航天導彈既然能瞄準一顆衛星,理論上來說,也具備瞄準其他衛星的實力;既然有不怕暴露的發射基地,那麽不難推測,我方應當還有萬無一失的二手準備——倘若導彈先發制人,在沒有更高技術手段的情況下想要進行攔截,純粹白日做夢。

經過航天導彈一事後,D區統治者據說大病了一場,原本某些說一不二的強勢政策從此只字不提,韬光養晦。

——嚴明信所在部隊過去常在幾個空軍基地之間輾轉,由于訓練具有一定保密性質,所以他們接收信息的途徑相對單一,不能随心所欲拿起手機就聯網沖浪,故而對這些事只是斷斷續續略有耳聞,再加上也沒人組織大家夥兒對這事兒展開深刻的研究學習,他看完了便抛諸腦後,只記得個囫囵大概。

現在把這些事串在一起想想:國王高高在上一輩子,如今老态龍鐘,導彈又架在脖子上,這他還能安然入睡,不擔驚受怕嗎?

吓着吓着,再吓出個三長兩短,D區豈不是要換天了?

自古以來,改朝換代都是國之大事,尤其是這些世襲王位的國家。老子在的時候一個個俯首帖耳,老子快不行了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稍有不慎,就是一場天下大亂。

老國王如日中天時早已立下或名正言順、或衆望所歸的王儲,可順位排不到的人也未必就能心悅誠服。也許人家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呢?也許人家就想着刀尖舔血一把,成王敗寇呢?

同樣是心懷不軌,這些人具體做出什麽舉動不一而足,要由主子的智商和團隊水平共同決定。嚴明信記得歷史上似乎是有能一舉翻身的,但更多是蠢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偏偏這些人通常錢權兼備,又處于特殊社會體制下——如果他們之中有人想集結幾架飛機或與某些勢力暗中勾結借個幾架,可能還真有這個本事。

從地理條件上來看,能滿足行動需求的機場屈指可數;從社會背景上看,D區簡直當仁不讓啊!

這是純粹的客觀分析,絕對不是因某人金口玉言為這個猜測先背了書。雖然對方的圖謀嚴明信尚且沒想出個所以然,但他已忍不住對D區的風雲變幻唏噓不已,越想越覺得君洋言之有理,令人拍案叫絕!

他不知道君洋有沒有思考到這一步,心急火燎地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跟君洋探讨探讨。

晚上九點多,山海關上空滿天的星星眨眼睛,看見一個渺小的人類從芝麻大的樓裏出來。

它們不懂他為什麽三步并作兩步跳下臺階,不懂他為什麽奔跑,就像它們不懂為什麽有人在黑夜中航行與巡邏,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圍着月亮一圈圈地轉。

他跑得很快,拉開車門的動作卻很輕,因為借着路燈溫柔的指引,他看到君洋放平了座椅,正躺着休息。

開門的車頂燈讓君洋皺了眉,随後擡起手搭在眼上,遮擋住那并不刺眼的光線,微微張着嘴。

嚴明信偏頭一看,問:“你耳朵上沾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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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他伸手去捉那個白色的小不點,不料指尖剛剛觸碰,人家便敏銳地側臉,避了開來。

君洋擡手摸索,将那個不起眼的小東西捏起。借着車內的頂燈,他睜開眼,用指尖撚了一下:“哦,沒什麽,可能是取模的時候留下的吧——要研究構造,總得有個模型才行,聽說他們有了點新的思路。”

嚴明信:“你難受嗎?”

“這個?”君洋擠了一點笑容,緩緩說道,“不難受,根本沒感覺,幾分鐘就好了。是剛才……噪音也按來源和頻率分成很多種,我們正在排查對方使用的是什麽方法造成的幹擾,剛才在裏面我……有點想吐,着急出來,沒來得及清理幹淨。”

他摸了摸耳朵,輕輕地說:“見笑了。”

過分的禮貌有時不是素質使然,是明确的拒人千裏的信號——當人的身體處于高度排外的狀态中時,可能害怕觸碰、光、聲甚至氣味的刺激,防備心理空前。

嚴明信在抗荷訓練中也有過類似的體會,但他不知道常規進行高強度抗荷,能承受5個G以上加力的飛行員,在訓練過神經的耐受性之後,會因為什麽樣的刺激而“想吐”?

他回頭看看研究所的方向,猶豫要不要找人來看看他。

君洋喃喃道:“你小點聲說話,我看我還能不能聽見。”

“……”嚴明信感覺自己的心髒和喉嚨霎時被無形的大手擭緊了。

歷史的車輪何其沉重,行經之處無不是千秋興亡,将這樣的軌跡使命系于某一個人的身上,肉.體凡胎怎麽能承受得了呢?

君洋就躺在他眼前,胸口微微起伏。

他腦海中是無端又無邊的悲壯,恨不能分攤這一刻的痛苦。

君洋忽然道:“我聽到了。”

嚴明信輕輕地說:“見鬼了吧你,我還沒說話呢。”

“這次真聽見了。”君洋閉着眼,勉強笑笑,“等等我啊,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依嚴明信的經驗和以他對君洋的了解看,這實在不像一時半會兒能休息好的症狀。

樓前的路燈一水兒地亮着,還停在院裏的汽車們和花草樹木一道兀自睡着,小樓有上百扇窗戶,每一扇的燈光或明或暗——整個世界井然有序,這天底下,除他之外,可能再沒第二個人知道君洋的現況。

嚴明信憂愁地說:“你看着不太舒服啊。”

“這算什麽。”君洋不以為意,微微一頓,又道,“不過躺得是有點兒不太舒服,拿你胳膊來墊一下,我躺會。”

嚴明信二話不說,将座椅向後一推,依言彎腰将手臂伸了過去,君洋分明沒有睜眼,卻默契地一錯身,正正躺在他手臂上,姿勢像榫卯結構一樣契合。

嚴明信手臂托了個大腦袋,心想,怎麽這麽輕啊。

還沒過五秒鐘,君洋把頭一偏,笑着說:“拿走吧,沒用。”

嚴明信一下明白了:那人是繃着勁兒呢,根本沒有真的躺上來。

他動也不動,說:“沒事,你躺着。你這樣的,我能舉你兩個知道不?我還怕你壓是怎麽的?”

聽了這話,君洋身體的排外狀态似乎解除了。嚴明信感覺得到手臂上的重量在一點一點試探性地增加,最後,那人終于踏踏實實地躺在了上面。

他向外看去,車的另一側是花壇,黑燈瞎火的,而他耳邊是君洋低低的笑聲,只在胸腔和嗓子眼一帶打轉。奇怪的是,這次他不但沒覺得毛骨悚然,反倒還發現君洋的牙齒整齊,又很白。

原諒他從前真的沒注意到這一點,究其原因,大約一是他沒從這樣的角度、這樣的距離看過這人,二是君洋的話不太多,沒說透的往往都藏在眼神裏,讓人不敢移開眼,怕錯過了重大消息。

知道君洋不舒服,他很注意,輕聲細語地說:“我昏迷的時候不是做了個夢嗎?那天你說我們旅長來看我了,我回去想了想,我好像也夢見他了。”

他模模糊糊地回憶起,夢裏的“連隊指導員”的長相似乎和他們旅長漸漸重合,是旅長年輕時的模樣。

“……”君洋整個人凝固了一瞬,笑聲戛然而止。

他面無表情地說:“不可能。”

“真的。”嚴明信回憶道,“我夢見我和他一起出任務,在一塊兒吃飯,吃飯的時候我還給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了,喝完就罵我。對,我好像也夢見我以前的同學了,我們在教室裏坐着,就像……”

“枯桃海事培訓中心”這樣的地方,怎麽會有那麽寬敞明亮的教室?那分明正是他記憶中奉天軍校裏的某間教室!那些擦肩而過的人,也是他曾經熟悉的面孔!

“不可能。”君洋根本不聽人說話,再次重重強調,“你記錯了。”

誰沒事會找人聊做夢啊,這是嚴明信難得的敞開心扉。

思路一被打斷,他皺着眉道:“兄弟,我做的夢,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君洋遠遠地避開他,坐起了身,将座椅歸位,擡着下巴發動了車,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道:“我說你說了算的時候,你才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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