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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中出現的人名為之慎,是老國王的兒子之一,按照目前在D區領導層中的身份與影響力,被廣泛認為是D區4號人物。
這等于是在鐵證面前無可辯駁,變相承認了所為,而此舉毫無疑問已違反了相關國際安全條例。
于國內而言,他的地位表面上可能受到些影響,但身為王室,那也不過是把權力從左手換到右手的把戲而已,于國際而言,D區将為之承擔相應責任,單純的經濟賠償和口頭道歉顯得敷衍了事,恐怕會加劇後果,所以想靠打一點親情牌來出罪。
D區王位繼承不以長幼論,如果國王即将退位且獲得王後支持,之慎的影響力還将上升,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代國王。事關個人與國家前途,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會載入史冊,這使得人們對他的說辭半信半疑,卻不敢妄下斷論。
情真意切的眼淚,不加修飾的顫抖哽咽,這段發言一經播出就震驚世界,被回放了無數遍。當然,能有這樣的關注熱度,說到底和敏感的軍事問題休戚相關。
無論什麽節目也不過是每隔一個時段換一張嘴來評論這件事而已,各方媒體你問我,我問你,誰也不敢真的大放厥詞,公開指責之慎是胡說八道,只能話說了一籮筐後紛紛以問號收場。
媒體評論藏着掖着,屏幕外面的人卻沒有這種擔憂,抽吃飯的功夫,餐廳裏衆人各抒己見。
“誰信嗎?這種話誰信啊?”
有人義憤填膺:“睜眼說瞎話呢!這話叫他說的,好像我們把他侄子關起來了一樣!誰家大侄子丢了要開轟炸機去找?想找出來炸死還是怎麽的?”
“他哥是誰來着?”還有人一頭霧水,問,“怎麽死的?什麽時候的事?”
“早就死了吧?是失蹤?”
也不是太确定,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年輕一些的甚至根本從沒聽過那個名字。
“之慎不光手握兵權,自己還搞了幾支親兵,海陸空都有。也不知道這家夥哪來的錢,這幾年每年都要花十幾個億從大國進口裝備添置到自己親兵隊裏,這還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估計自己研制花的更多——甭管誰出的錢,這錢可不是給他白花的。”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野心需要實力支撐,手握資本的人更想玩滾雪球的游戲。
“我看也不一定真是他派的兵。你想,他地位穩固,老老實實等他老子翹辮子就行了,到時整個D區他說了算,沒必要搞這些幺蛾子!弄不好是D區自己有什麽動作,這一敗露,讓他出來頂罪,掉兩滴眼淚想蒙混過去!”
“哦對了,外媒都在傳,說白馬關有發射基地嘛!”一人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手道,“D區主島離咱這麽近,三分鐘內手動重繪世界地圖!”
他旁邊的人哭笑不得:“有個屁!我去白馬關這麽多次,裏外走遍了,我都不知道白馬關有發射基地!”
“埋地下的那種呗,你不會不……”
“喂!”隊長林屆思立即出言喝止,聲不在高,“沒話可說了?說這個?”
那人馬上抿嘴噤了聲。
林屆思拿着筷子一指挂鐘:“看看現在幾點?一個個都不吃飯了?電視上起哄你們也起哄,幹嘛?不睡覺了?不起床不訓練了?趕緊吃完,該值班的值班去!”
一低頭,他更痛心:“最該生氣的人家還沒生氣呢,你們看看人明信,除了吃飯,兩耳不聞窗外事!踏踏實實,幹好自己該幹的,懂了嗎都!”
嚴明信回了魂:“啊?”
新聞他看到了,戰友們的話他也都聽見了,個個在理,事情的真相顯然沒有這麽深情又單純——涉及王室,生一個新的不比找一個丢的簡單得多?
他只是忍不住出神地想:如果君洋在這兒,他現在是怎麽想的呢?
那些激情昂揚的觀點中,他更贊同哪一個呢?
不是嚴明信沒有主見,只是他想聽一聽他的想法,或者說,想……聽一聽他說話。
數百公裏的距離将一個人從他的生活中進行物理性剝離,但沒有進行心理上的——他還想聽他講道理,聽他講得頭頭是道,看他講到激烈處伸出修長的手指打簡單漂亮的手勢,看他愛答不理的眼神陡然間鋒利,勾起一點唇角,胸有成竹的模樣。
今天早上,君洋還坐在他房間的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疊着腿,手指撐了個金字塔的形狀看着他換衣服。他們同進同出,一同吃飯。
僅僅過了十幾個小時,這個人就從他的生活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接到了他的老朋友,322的整個機身蒙皮全都是重新做的,出庫時既莊嚴又意氣風發,帥得無與倫比,他也回到了朝思暮想的部隊,這裏是最讓他感到舒适和充滿力量的地方。
可因為少了那麽一個人和他分享,一切似乎失了一點顏色,一天緊鑼密鼓的忙碌也沒能掩蓋這點缺憾。
一個男人,不抽煙、不喝酒,在疲倦一天過後的夜裏如同困獸,無處排遣心情,帶着朦胧的睡意開始懊惱。他疑惑自己為什麽沒能像曾經期待的那樣,坦坦蕩蕩地和那個人秉燭夜談,也回憶起自己萌生了奇怪的念頭,錯過了很多稍縱即逝的瞬間。
那個人在身邊時他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唯恐避之不及,還有些倉皇失措,等那人不在了,他又傻瓜似的回想。
最讓他想起來就揪心的,是自此一別,天高地闊,人海茫茫。
嚴明信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發覺五十歲确實有點遙遠。
樓裏有一部電話,可以自由撥打,只要不是聊部隊裏的事,平時大夥兒跟家屬打個電話、聊聊天兒都是正常的,不過因為白馬關的事,現在進入了特殊時期,實行戰時通訊管制,涉及從軍區撥出再接入另一個軍區的電話,至少要經過3、4道人工轉接,被盤問是必然,被拒絕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運氣不錯,輾轉來去,折騰了幾分鐘,還是打通了。
那邊接起電話:“喂?”
就是這個聲音。
像并肩在他身邊時一樣,喉頭輕輕一動,發出一個音節,就輕易地鑽到了他耳朵裏。
嚴明信的疲累一掃而空:“君洋,我是嚴明信。”
“哦。”那邊一頓,有些冷淡地問,“怎麽了?”
嚴明信捧着電話,眨眨眼,老實地說:“我到了。”
他從小被誇高智商,是聰明孩子,成績優異思維敏捷,從未經歷過如此詞窮的時刻。他不知可以說些什麽,但在同樣的安靜夜色裏,卻感到自己有着截然不同的心跳,“給你報個平安。”
“哼。”君洋鼻子出氣,嫌棄這個平安報得也太不把人當回事了。S5H2機場起飛到奉天降落,航程頂多一個小時,嚴明信坐的可是運輸機,要是不平安還不早就天下皆知了?
“不用報,”他靠在床頭,陰陽怪氣地拉着長腔,咬牙切齒地說,“不是‘比鄰’麽?這麽近還報什麽啊。”
他還記恨着早晨的告別。心裏有敲鑼打鼓聲說可以就坡下驢盡釋前嫌了,也有聲音控訴他不能這麽沒骨氣,要知道那會兒他攥着拳,繃得眼眶都紅了。
耳根這麽軟,怎麽對得起那一刻傷懷得快要死去的心情呢。
“哎哎哎——”嚴明信受不了他這個語氣,一聽他這麽說話就忍不住檢點自己哪裏做得不對,惹了人家不痛快。他想了想,“好像是不合适,其實我們離得不算太遠。”
靜悄悄的夜裏,君洋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嚴明信摳摳指甲,早就忘了剛才轉接的時候跟接線員說的“通話目的”是要“向山海關的戰友道謝”,也忘了D區的哪個王子在找老大哥家的大侄子。
他只知道他肚子裏不太多的詩詞歌賦這會兒都和他一樣嚴陣以待:“那我換一句。”
君洋來了興致,把耳朵完全貼在聽筒上:“換什麽。”
“換個……”嚴明信搜腸刮肚,懵懵懂懂,支吾了好半晌,“‘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您看行嗎?”
話沒說完,電話那端“吭哧”笑了,笑個不停。
嚴明信并不知道“西窗燭”是個什麽東西。小時候誰細究過這個呢?
這一說完他才發現,聽起來像是卧室裏的窗花之類。
他聽說過接風洗塵的,聽說過“過水門”的,從未聽聞久別重逢的誰與友人歡聚一堂,在卧室大床上坐下來剪窗花的。
他的心上一時滲出了汗,恨不得把手伸到胸口抹一把。
君洋只是低聲地笑,未置可否,笑聲像一個個小豆豆順着網線跳了過來,在他耳膜上活蹦亂跳。
在醫院時,有人給嚴明信剪了指甲,最近長出來了一小截,還沒收拾。
稍一用力,就嵌進了掌心的肉裏。
疼,也分散了注意力,趕走了他滿腦子的夜雨和窗花。
他清了清嗓子,岔開令人了浮想聯翩的話題,問了一句廢話:“你那下雨了嗎。”
“沒有,天氣好得很。”君洋心情不錯,悠哉地随口答道,忽而想起一事,收了笑意,“明天,就不要打這個電話了。”
1151上取出的模塊已組裝完畢,也許就在明天,他也将啓程,重回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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