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噩夢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燭臺上的燭火幽幽地閃爍着。

這是哪裏?

顧希從一陣眩暈中睜開眼,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個陌生的大廳。

好疼……

渾身上下都充斥着莫名卻難以忽略的疼痛,顧希才稍稍動了一下,肌肉就牽連到傷口,疼得他低低地“嘶”了一聲。

他低頭,看見大理石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熟悉的臉,卻又很陌生。

金發順着肩頭垂落在地,不同于平日的光澤,黯淡得就像褪去了色彩。臉色慘白如紙,唇上沒有一點血色,甚至,沾着血跡。

精致長袍被剝下,此時的他只穿着一襲破爛而血跡斑斑的白衣,虛弱而落魄,唯有那對湛藍色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點綴出唯一的亮色。

這是拉斐爾,也是顧希。

地上冰冷的寒氣沿着小腿一絲一縷地侵略進他的體內,幾乎遍布全身的傷口在隐隐作痛,皮肉上翻,露出發白的口子。

顧希抿唇,糟糕地發現這具飽受折磨的身體幾乎就要支撐不住地倒下,他的雙手勉強撐在地上維持住了平衡,卻在微微顫抖。

真疼啊……

顧希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勉強多了幾分清明。

“γνζ——唔!”

他想用魔法為自己治療和取暖,然而幾乎是在心念一動的同時,一股電流般的痛楚鞭子似的劈在他的身上,疼的他悶哼一聲,險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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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被封住了。

顧希俯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沉沉喘息,剛才那陣痛楚讓他有一瞬間的窒息,難受得差點昏過去。

不過……相比反噬,這些還差太遠了。

微顫的雙臂再次撐起了整個身軀,顧希咬牙直起身,額上冒出了星點汗水。

這裏是哪裏?他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夢,還是其他的什麽……

咚!

權杖叩擊在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地磚微微顫動,顧希順着聲源望去,看見大廳的一角,一個鬓角泛白的黑袍男人手持光明權杖,居高臨下地站在臺階上。

男人冰冷的目光刀子般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中有清晰的厭惡。他垂首睥睨他,就像在看着一件死物。

奧羅拉多……

顧希微微皺眉,昂首,沉默地與他對視。

居然是奧羅拉多。

但是,相比于他記憶中的大長老,現在的奧羅拉多比之前更加冷漠尖刻,也更加……蒼老。

是的,就是蒼老。僅僅幾天不見,他的鬓角就已泛白,額上也多了好幾條皺紋。

顧希突然意識到,這可能不是他了解的時間線了。

他可能來到了未來,又或者,再次穿越了時空。

“奧羅拉多你……”

顧希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在張口時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居然不知何時變得沙啞而微弱,喉嚨猶如被砂紙狠狠磨過,一開口就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咳,咳……”

顧希捂着喉嚨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口腔內頓時滿是血腥味。

奧羅拉多冷眼漠視這一切,無動于衷。

顧希不說話了,他試圖辨清自己當下的處境,卻依舊是一頭霧水。

這不是原作裏的劇情,他毫無印象。

“早在你選擇背叛光明界面時,你就該預料到今天的下場。”最終,奧羅拉多開口了,“這是你咎由自取。”

背叛?

奧羅拉多的語氣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厭,顧希擡首,冷漠地看着他。

“勾結魔族,背叛協會,負隅頑抗——你罪無可恕!”

“咚”的一聲,權杖再次重重砸在地上,那聲重響直接與精神力相撞,震得顧希氣血翻湧,生生吐出一口血,斑駁血跡濺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上。

顧希嘴角溢出鮮血,捂着胸口喘息了好一會兒,體內那種翻江倒海的滋味才略有緩和。

奧羅拉多高舉權杖,落在顧希身上地目光冷硬到毫無機質。

“你放走了那個魔族,那麽你就必須承擔他的罪惡。”

魔族?是誰?梵多納?

“他不被允許在于這個世界,你,也一樣。”

權杖高高昂起,五個光點連成一線,構成一道血紅色的五芒星法陣。

紅色的……

無赦牢!

顧希瞳孔劇縮,湛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起了波瀾:“你沒有這個資格——咳!咳咳!!”

五芒星落下,黑暗降臨。

無數黑暗的枷鎖從扭曲的空間間隙中蹿出,将顧希緊緊束縛,在他身後,黑暗張開了擇人而噬的巨口,露出血色的獠牙。

“我當然有這個資格。”

當顧希被拖入那張巨口時,奧羅拉多牽起嘴角,對他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

“我,是這裏唯一的長老。”

顧希猛的驚醒了。

……沒有黑暗,也沒有奧羅拉多。

周圍水霧朦胧,他一個人安然地待在浴池中,披散的金發被染濕,一縷縷貼在臉側額前。

顧希将濕發撥到身後,低頭看向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不在夢中,他回到現實了。

顧希松了口氣,疲憊地靠在池壁上。

剛才,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就要陷進無赦牢中了。

曾經關押了西奈爾的監牢,永無白晝,永無救贖,永無寬恕。

霧氣濕潤,漸漸遮擋了眼前的視線。顧希被霧氣蒸騰得有些頭暈,想要站起來時——

嘩啦!

一個人從高處墜入池中,水花四濺,撲了顧希一臉。

顧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一邊嗆水一邊掙紮着想要爬起來一邊慌慌張張地道歉的人,正是最近剛剛接觸空間魔法的,西奈爾。

猝不及防地被轉移到陌生人的卧室,西奈爾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捂着臉,根本不敢看浴室的主人。

結果浴室裏靜悄悄的,半天沒有動靜。

穿着衣服泡在熱騰騰的滋味并不好受,西奈爾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偷偷将捂着臉的手掰開一條縫。

沒,沒有人?

西奈爾如釋重負地松開了手——

剛好對上一雙沉凝無瀾的湛藍色眼眸。

西奈爾:“!!”

他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撞進拉斐爾的浴室!!

“我,我不是故意的。”

“……”

顧希披着浴袍居高臨下地俯視還呆呆地站在水中不知所措的西奈爾,突然覺得這一幕何等似曾相識。

原作裏,西奈爾是在安易路斯學到了這種魔法的,而且他的第一次也出了岔子,被轉移到了另一個早就确定了關系的後宮的浴室裏。

剛好,那個後宮也在洗澡。

然後……

顧希皺了皺眉:“出去。”

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憶,男人的眼中帶了些愠怒。西奈爾不敢吱聲,乖乖地從水裏爬了出來。等走進男人時,才發現他和平時有點不同。

金發濕漉漉地随意散下,蒼白的臉龐因為水汽而染上了緋紅。那對清冷的眼眸此時也是晶瑩水潤的,眸色潋滟,漂亮得就像沉了一片折射出漫天星光的海洋。

沒有人的眼睛比拉斐爾更好看了。

理所當然地被吸引,西奈爾目不轉睛地盯着顧希的眼眸,暗暗想着。

像藍色的星星一樣,要是能摘下來抓在手裏就好了。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驚悚的西奈爾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抵住了眉心。

西奈爾:“??”

顧希:“空間魔法不是那樣用的,是這樣用的。”

西奈爾:“???”

下一秒,他消失在了原地。

嘩啦!

正在湖邊采小花的安潔拉就這麽被莫名地被牽連,被一個巨大的浪花打在了草叢裏。

“西奈爾!”

在看清掉進湖裏的人是水後,狼狽地沾了一身水連小裙子也濕透了的安潔拉怒了,“你在幹嘛啊!”

“咳咳咳!咳!我不是故——”

“真過分,我不要理你了!”這可是她的新裙子!和大賢者的頭發一樣漂亮的金色呢!!

安潔拉氣沖沖地往好不容易在水中站穩的西奈爾頭上丢了一把小花,扇着小翅膀飛快得飛走了。

“等,咳!等一下,我,我可以解釋……”

“誰要理你啊!走開!”

就這樣,西奈爾第一次學習空間魔法時非但沒有像原劇情那樣和自己的後宮有一段愉快的回憶,反而被後宮劈頭糊了一臉的殘花。

他大概是永遠想不到這個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窗邊,微微失神。

當顧希回憶起剛才夢中的場景時,突然無端地心悸了一下。

大概是他想太多了,這只是個夢而已。

顧希這麽安慰自己——

可就在幾天後,他後悔了。

“!!”

再次從床上驚起,顧希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他已經連續幾天做同一個夢了。

外面傳來吵鬧聲,顧希一步步走到窗邊,拉開了一邊的窗簾。

陽光投射進來,原本昏暗的房間光亮了不少。

西奈爾和以往一樣在湖邊練習魔法,這次安潔拉不在他身邊指點,他連一個咒語都念得磕磕絆絆的,明顯心不在焉。

顧希看着看着,腦海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那個夢可能并不簡單,而且并不僅僅是一個夢。

而奧羅拉多口中的“魔族”……也許不是梵多納,而是西奈爾。

原本應該被賢者協會抓住的主角因為顧希的存在而逃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是顧希被捕,聲名狼藉受盡折磨,最後遍體鱗傷地墜入無赦牢,承受永遠的痛苦……

他不會死在暴怒的主角手下,而是會在黑暗與絕望中一個人度過殘生……

無論怎樣,拉斐爾這個角色,都會走上被設定好的悲劇結局。

顧希搭在窗臺的手驟然攥緊。

他告訴自己不該想太多,那只是個夢而已,什麽也算不了,他不能迷信。

如果這個理由放在二十一世紀,他會信。

但是這裏不是二十一世紀,這裏是一本玄幻小說,這裏是一片魔法的大陸。

而且,這幾天都在重複同一個夢……

顧希深吸一口氣,平複下自己的紊亂的心情。

瞎猜是沒有用的,他應該找個人來幫幫自己。

繡着七顆星星的鬥篷被從衣架上取下,顧希為自己扣好了鬥篷的紐扣,拉起兜帽,将自己的面容擋在兜帽的陰影下。

他默念咒語,在魔法塔外連連下了好幾個結界,确保沒有外人能踏進一步。

就算真的有人闖進,西奈爾戒指中的追蹤魔法也能讓他立刻返回,不會讓第二個“梵多納”傷到他。

做完這一切後,顧希對空氣念出了咒語。

然後,他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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