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舞象之年(九)

“我倒是想知道你怎麽盡力呢。”

福儀一邊呷着茶,一邊饒有趣味地看着他道。

太子愁眉苦臉道:“那我總不可能看着他們這麽多人說我辦不到吧。”

福儀好生諷刺一番:“你們就是要面子啊,不然這太子的臉往哪兒放呢?”

說着,他站起身,環視了一圈道:“你別說,這刺史府還真的不錯。”

“你說,既然盜賊沒有偷到東西,為什麽不接着再來偷呢?”

福儀挑眉道:“都殺了人,這邊人肯定高度警惕了,還怎麽來?”

“他可是連人都敢殺啊,怎麽不敢?”

太子蹙着眉,似乎想不通這問題。

“那要麽就是,那人其實已經知道東西在哪裏了。”

福儀一句話,讓太子疑惑了,問:“什麽意思?”

福儀輕笑:“如果,其實銀子在別的地方呢?”

太子一愣,随即拉着人家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福儀搖搖頭無奈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推測而已。”

“為什麽說銀子在別的地方?”

“你看,如果地下埋着銀子的話,聽他們說的意思,看起來還數量不小,那麽埋的地方肯定是種不了那麽高大的樹木的,因為樹根太大,會伸展不了,其次埋了銀子的話,可能長不了植物,但是如果說埋在那片空地下面的話,未免太明顯了,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且誰都知道,不可能埋在假山下面,因為那假山還有水池,水一旦浸下去,裝銀子的箱子都腐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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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瞪大了眼,問:“你是說,其實他們院子裏根本就沒有銀子?”

福儀嘿嘿笑,道:“但其實也不排除,銀子真的在那片空地下面,如果他真的夠傻得話。”

“那要不要去看看?”

“你去就行了,我看,多半是沒有。”

福儀把玩着白玉瓷杯,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說着,太子已經出去了。

不多時,他就回來了。

看着他垂頭喪氣,福儀好笑地過去拍拍人家,道:“發現什麽了?”

“刺史剛說派人過去,要知道有沒有的話,還要等他們掘地三尺呢。”

福儀點點頭,道:“如果,銀子果真不在院子裏的話,你覺得,那被殺的人知道銀子在哪裏嗎?”

太子眼前一亮,問:“是不是知道,所以其實那晚上的盜賊其實真實目的是來殺他的,而不是來偷銀子的?”

“唔,可能吧。”

“什麽嘛,”太子噘着嘴,道,“你這明顯就是在說,你說的什麽鬼話。”

“難道不是來問銀子埋在哪的?”

太子點點頭,道:“問到了,就殺人了?”

福儀沉吟,道:“其實我比較在意的,還是那晚上那人為什麽要追上去,明明知道自己翻不過牆還是要去送死?”

“還有,為什麽衙門在接到這個案子之後沒有想過查清那銀子在哪?”

福儀盯着太子問出這兩個問題。

太子思考了一會兒,才道:“或許是覺得,這樣不好吧,因為那銀子又不是他們家的。”

“或許他們只想着,要抓住盜賊吧。”福儀笑道,“我覺得,盜賊是肯定抓不住的。”

“為什麽?”

“因為一定有人在包庇他們!”福儀信誓旦旦,擲地有聲,“并且,一定是這個村子的!”

“可是……”

“沒有可是!”

福儀皺着眉瞪着他,道,“別把人想得那麽好,那都是表象。”

太子撇撇嘴,不說話了。

福儀又忽然笑嘻嘻道:“你現在可以做的,是去問問,在案發前幾天,有沒有舉止反常的人家,反正這村子也不多,一百多戶人家,慢慢問過去,總能發現什麽。”

太子低着頭問:“什麽叫舉止反常?”

福儀抱着胸幽幽道:“這就要你自己判斷了,我又不是你的軍師,我是來給你提建議的。”

“好吧。”太子幽怨看了他一眼,轉身。

“等等——”福儀忙拉上人家的手。

“幹嘛?”

“我等你回來用晚膳哦。”

福儀那邊笑得燦爛,太子陰着臉,甩開人家走了。

福儀說得簡單,但是其實是個很艱巨的任務,太子又不放心那些捕快,只能親力親為,帶着幾個捕快一家家問。

現在還沒到午時,怪不得那福儀說要等自己回來用晚膳!用心險惡啊!

太子一邊腹诽,一邊還得一個個問過去。

福儀看着窗外疏星朗朗,拿起筆開始寫信。

還沒等他寫完第一句話,門被猛地推開,太子兩手撐在案上,喘着氣,看了一眼紙筆,瞪着福儀道:“你倒有閑情,還在這給你的王妃寫信!”

福儀笑:“我不是給她寫信。”

“才查了三分之一,啥反常的舉止也沒發現。”

福儀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問:“是沒發現,還是你覺得都正常,忽略了呢?”

太子翻白眼,道:“反正我都覺得挺正常的,這些人不就每天種田織布吃飯嗎?還有什麽能做的?我問的全都是這麽回答的。”

“你從哪邊問起的?”

“當然是東邊了,一進去就問了。”太子頓了頓,道,“而且衙門在案發之後就這麽問過了,剛剛我回來,那縣令才跟我說已經查過了的。”

說這話的太子氣得咬牙切齒。

“那你明天也得繼續。”

“為什麽?!”

福儀正色道:“你看,縣令問的只是有沒有看到盜賊,但是你要問的是,有沒有反常的舉止,是不一樣的,而且——”

福儀咧出一個笑,道,“我并不認為那些拿俸祿吃飯的官員查得有你這個靠百姓吃飯的人仔細。”

這話可是說到太子心坎裏去了,他聳聳肩。

“所以你到底在給誰寫信?”

“我的王妃啊。”福儀笑得燦爛。

“你……”

太子瞪了他一眼,轉身出去,“那你寫吧,我不打擾你了。”

翌日,太子繼續帶着幾個捕快一家家問,旁邊一個人負責記錄,大抵又是到了月朗星稀的時候,這才終于收工。

太子累得癱在梨花椅上,看着福儀頗有閑情地又在給他的王妃寫情書,白眼都懶得翻了,只道:“西邊有戶人家在案發之後唯一的女兒在他鄉暴死,夫婦倆就出去料理女兒的後事了,現在還沒回來呢。另外,還有戶人家,在案發之前收留了三個路過這裏住宿的男人,案發之後就走了。”

“在河北邊,有戶人家,在案發之前,家裏的小孩子去河邊玩,掉下去死了,兩個孩子想去救,也掉下去,一共死了三個。之後,三戶人家因為這事吵起來了,據說吵了挺久。”

“哦。”福儀只淡淡應了一句。

太子惱火,但是沒有表現出來,問:“從這些裏面能看出什麽?”

“看不出什麽。”

太子被噎住,站起身想說什麽,但是又不知該如何說,只甩袖而出。

這事沒有進展,福儀也只是日日到處在許州逛逛,似乎完全不想理會這案子了,這可把太子給急壞了,想着要破案,但是又一點頭緒都沒有,那日後他想去找福儀,可是卻拉不下臉來,見他日日游蕩,心裏氣,但是也不能奈他何。

來了許州八天,太子終于是知道了,這大理寺就是把一個炸彈扔向了朝廷,而他偏偏接住了,這下好了,總不可能回去交差的時候說,這事他也解決不了吧?

他有些煩躁,想起前些日子福儀夜夜給恭王妃寫信,這時候,他竟鬼使神差地也拿出筆墨紙硯,開始提筆寫字。

他想着第一句應該問好,但是他糾結于措辭。

是應該說,幾日不見吾想念甚,還是該說,幾日不見,爾如何?

他搖了搖頭,自己還從來沒對自己的太子妃說過這種話,寫出來只覺得瘆人。

想了半天,他終于下筆了:

軒兒如何?

寫完了四個字,他又不知該寫些什麽了。

他有些煩躁,看來這福儀和聽白果然就是不一樣,可以每晚都寫上那麽多字,寫都寫不盡思念,可是他卻什麽都不想寫,就連自己的那個寶貝兒子都沒想過,更別提讓他去慰問一下他的太子妃了。

真是奇怪,為什麽那福儀就可以跟他的王妃相處得那麽好呢?

哼!

他摔筆。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只是不善于表達感情罷了!

他這麽想着,沾了墨的毛筆在紙的上方停駐良久,直到一滴墨滴了下來,在雪白的紙上綻開了墨色的花,似怒放的黑牡丹一般,他這才反應過來。

“想什麽呢?”

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吓了一跳,毛筆從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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