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浮生若此(四)
“王爺,派去的十個人中,只有張季迢活着。”
王爺點點頭,道:“回來了?”
“回來了。”
石将軍命人把張季迢帶進來,那張季迢一見了王爺,立馬跪下了。
“草民參見王爺。”
王爺只點點頭,輕聲道:“既然回來了,去找找你的哥哥吧,回去吧。”
張季迢擡頭問道:“我哥哥在哪裏?”
身邊的林榭出聲道:“還在京城呢。”
等張季迢走後,王爺問道:“見到他們了?”
“見到了。”石将軍低頭道,“是很善良的一群人。”
王爺點了點頭,似是明了。
身邊的林榭倒不明白這兩人是在談論什麽,見到誰了?
他微微皺着眉,看着王爺身側挂着的玉佩,心裏思考着什麽。
王爺昨日一回來,便奔向了屋子,在裏面找着什麽東西,就連元七在外邊叫他都沒有應。
他能夠找得到的,那塊玉佩,因為是皇上第一次送東西給他,他一直珍藏着,即使沒有用了,也一直藏在盒子裏。
找了一會兒,他便找到了那個布滿了墨色竹影的盒子,打開一看,裏邊一塊毓光溫潤的玉佩正靜靜地躺着,上邊挂着當年那人給他親手編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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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笑,把它取出來,挂在自己身側。
今日接見石将軍,自然那玉佩挂在身邊,卻沒有逃過林榭的眼睛。
本聽到那盤長結的秘密就覺得不對勁,現在網頁更是把它挂在身邊,這是何意?難不成,這解開案子的秘密,他還要炫耀炫耀不成?
絕不可能!
想想最近王爺的狀态,林榭恍然。
今日他跟着王爺回了王府,在身邊問道:“王爺,張季迢為何還活着?”
“自然是命大了。”
林榭細細琢磨着他這句話,卻體會不出個中奧妙。
直到見了元七,他這才稍稍顯出了點精神。
王爺顧自進了屋,并不打算跟他說話了,這林榭郁悶,只好跟元七說話了。
“那案子……”
林榭欲言又止,望着元七嘆氣。
“什麽案子?”
元七倒不知道,王爺已經跟林榭攤牌了。
“那十人失蹤案啊,”林榭郁悶地喝着酒,道,“王爺不是自己招了嗎?”
元七一臉疑惑問道:“王爺招什麽了?”
說完後,他倏地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王爺都說了?”
“說了啊,”林榭倒是理解元七會有這麽大的反應,若是自己的主子,怕是也會大吃一驚的。
“你打算怎麽辦?”
林榭皺着眉道:“我能怎麽辦,大理寺已經不打算管這個案子了,自然罷案了。”
元七似是松了口氣,點點頭道:“也是,皇上都沒了。”
林榭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想了半天,只道:“王爺,為何又把那玉佩戴在身上了?”
元七倒是不太在意,只黯然道:“因為那是皇上送他的啊。”
“啊……”
林榭聽了這話,也靜了下來。
怪不得……
張季迢一路問着人,總算是問到了他哥哥現在在哪兒。
之前京城貼了尋找張季儒的貼畫,現在不認識他都難,人人見了這張季儒的弟弟,只道兩人可真是兄弟,生得俊俏的。
只不過那張季迢也不清楚為何自己的哥哥忽然在京城就成名起來了,只在京城一家包子鋪裏面找到了他。
張季儒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他了,一見他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頓時驚得一團面粉掉在了地上,嘴裏還喃喃:“我一定是在做夢!”
張季迢無語片刻,上前道:“哥,是我,張季迢!”
張季儒這才反應過來,拉着人家道:“你掐我一下。”
張季迢趁機在他腰上掐上一把,直到聽到那人吸氣才松手。
“你回來了?!”張季儒欣喜若狂地拉住人家,眼裏盈滿了淚水。
“是啊,我回來了。”
張季儒自他失蹤後便一直打聽他的下落,到這時候,本已經放棄了,卻沒想到他自己卻回來了,心裏的歡喜無法言說,只能通過肢體表達出來,兩人緊緊地相擁。
“你去哪兒了?”
張季迢拉着人慢慢道來,卻是不知哥哥怎的又逃了出來,按理來說,當時兩人是一起都被抓走了的。
“我不過是趁着空隙逃出來了。”張季儒嘆息,“倒是你,受了不少苦吧?”
張季迢答應過他們,不會說出來北星村的事,便只說自己在西域的一個地方呆了幾個月而已。
“我還好,只不過同行的人都死了。”
張季儒嘆息道:“王爺為了查這事可費了不少心思呢。”
“那麽,查出來沒有?”
張季儒搖搖頭,道:“現在,先王走了,案子也就沒人問了。”
“王爺也破不出來嗎?”張季迢也嘆息道,“那麽,就沒有人破的出來了。”
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因為老板進來了。
老板出去後,張季迢問道:“你要一直在這裏做包子?”
“這倒不是,”張季儒望向他,道,“我去供你讀書,你有資質,肯定能考得上。”
張季迢張了張嘴,最終沒能說出話來。
幾日後,兩人便收拾行囊,準備回揚州去了。
走之前,兩人想見見王爺,可是那日王爺不在,于是兩人便作罷。
這幾日王爺都不在王府好好呆着,元七想找他都找不到,心裏又着急,倒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來,一向都是放心他的,不知怎麽的,這次卻心裏一直靜不下來。
服侍王爺了這麽多年,元七對王爺的脾性已經十分了解了,但是他從沒想過,離開了皇上的王爺會變成什麽樣。
他不也不知道王爺出去做什麽,每日在王府裏呆着也無趣,便想着要給王爺找點樂子,于是下去給王爺抓魚去了。
而這廂,王爺托人去問了寧州那座山莊,卻有其事,而且是一年前修建的,耗費了很大財力人力,當地人記得,因為是皇上下的令,大家都以為是皇上的行宮,卻沒想到,今年,皇上便駕崩了,這山莊建完了,卻沒有人住進來。
王爺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見了王爺,很是驚訝的,倒不知他是來做什麽的了,笑道:“王爺這是來……”
王爺只淡淡道:“為十人失蹤案的事。”
大理寺卿一愣,那案子,王爺不是已經打算不破了嗎?這先王一走,怎麽他又翻出來了?
只見他低眉道:“犯人就是我。”
沉默了片刻,大理寺卿呵呵笑道:“王爺可是說笑了。”
“沒有說笑。”王爺擡起頭,嘴邊勾着笑,道,“本王就是犯人。”
“這……”
大理寺卿可是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看着王爺眼瞪得滾圓。
“要怎麽處置本王?”
王爺此話一出,這大理寺卿終是知道了這王爺是來做什麽了——
不就是來為難他嘛!
大理寺卿說話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幹脆站着發愣。
犯人是王爺,這怎麽可能呢!他可是這案子的接手人啊!
當然,大理寺卿不會以為王爺是瘋了要過來自首。
王爺只道:“若這案子要公布,那麽,本王就是犯人,你這麽說就好,不用顧忌本王,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大理寺卿冷汗直冒,站在原地應了,看見那人走了,這才回過神來。
他可不敢得罪王爺!
即使先王過了,但是那人依然是朝廷重臣,即使是現在的新帝都得叫他一聲叔叔,他怎麽惹得起?
趕緊收拾收拾,剛才王爺的話,就當沒聽過吧。
之後,王爺去找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孟默雲。
四十多歲便辭官回鄉,這事 也只有孟默雲才做得出,先王葬禮之後,他知道王爺肯定來找他,便住在了京城,一直等着他。
果不其然,沒幾日,王爺便撒還能們找他了。
孟默雲讓人接待了王爺,把人迎進來了,笑道:“怎麽樣了?”
他自然知道孟默雲的“怎麽樣了”是什麽意思,只答道:“好着呢。”
“那就好。”孟默雲挑挑眉,道,“我還擔心你也一病不起。”
在所有的朋友中,怕只有這位孟默雲敢如此跟王爺說話了。
“那倒沒有。”
王爺笑道,“我來找你,不過是為了見你一面。”
“少框我。”孟默雲翻了個白眼,道,“我在這等你見我一面?”
王爺低眉笑了笑,果然還是什麽都瞞不住他的眼睛。
“當年,先王給我吃了什麽?”
孟默雲聽了這話,才笑了出來,眯着眼睛看着他,道,“到現在才來問我,藏得夠深啊。”
“那可不是,”王爺回以一笑,“我自知道全是你在背後。”
孟默雲望了望他,嘆息道:“是我,那是為了誰。”
“為了我。”
他倒是毫不在意地說出來。
孟默雲幽怨看他一眼,緩緩道:“那可不能怪我,當年你喝醉了自己跟我說的,我不過是找了個機會跟先王說了。”
他皺了皺眉,恍然想起了,在他跟皇上和好了之後,回了京城約了孟默雲喝酒,結果喝醉了,他叫人把自己送回去了,應該就是在那時候說出來了。
“可悲慘了,說你多喜歡他啊,還說什麽,自己要是死了,可要代替自己好好照顧他。”孟默雲挑眉看着他,道,“那人是誰不用我說了吧?”
王爺點了點頭,道:“然後呢?”
“然後我找了時候跟先王說了,先王可擔心你了,那可是遍地找名醫,你又不上朝,自然不知這些事。”
孟默雲說這些時,明顯眼裏也是無奈。
“後來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找到了以前曾經給寧王看過病的名醫,立馬把他召進宮了,問了當時給寧王開出的藥方,結果啊……”
孟默雲戛然而止,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複雜。
“結果什麽?”
他的眼神裏透着焦急。
孟默雲咬了咬嘴唇,嘆了口氣,接着道:“藥方裏有一種草藥,因為當時根本找不到,所以寧王沒能服用,而那樣草藥,你應該很清楚,叫寇草。”
轟的一聲,王爺感覺到眼前發黑,似乎連站都站不穩,突如而來的真相讓他迷失了方向,徑直要昏倒。
他撐着身子,聽他繼續說下去。
“先王當時秘密派了很多人去西域采那種藥,去了一些人沒回來,接着又派了人去,而且封鎖了消息,誰也不知道,就連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後來,先王找到我,要我把所有的藥全部摻雜在栗子糖裏面,讓詩雲派人送給你吃,一次送了好多,那時候聽聞先王經常跟你在一起啊,應該是要看着你吃下去吧。”
王爺腦中還來不及接收這麽多的真相,他只知道,那段時間,他只以為他看見詩雲給他送東西吃醋了,便來陪自己。
沒想到,原來他為自己做了這麽多。
“在元七跟你之間,先王選了你啊。”
孟默雲嘆了口氣,道,“我也是後來聽你說起元七也需要那種藥,才猛然想起來,因為此事先王叮囑過我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你。”
“雖然我不知先王為了找那草藥費了多少心思,不過我知道,被先王派去西域采藥的人至少有千人。”
王爺兩眼直愣愣地看着孟默雲,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孟默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知道他會擺出什麽表情,一直以來,這個只會表現出笑臉和不耐煩地人物,這次應該會有點不一樣的表情吧。
果不其然,看到他眼裏滿滿的落寞之後,他站起了身。
“我就先回去了。”
“王爺走好。”
孟默雲跟着站起身,卻發現他的背影是如此孤單。
到了王爺府,元七剛迎上去,便見那王爺兩行清淚挂在臉上,卻依然是笑意盈盈。
“王爺,您怎麽了?”
元七也慌了,這會兒不知該怎麽辦了。
“沒事……”
他只應了一聲,便直直往內殿去。
元七跟了上去,只見他一進屋,便癱坐在藤椅上。
怪不得自己沒有像父親那樣,在三十幾歲便病故,一直活到了現在,原來都是那個人的功勞。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命大,才沒有去見閻王。
可是啊……
本該活得比自己長的人,卻走得比自己還早。
太諷刺了不是嗎?
把藥藏在栗子糖裏,他還真會想辦法啊,可自己卻從沒有嘗出來過,是為什麽?難道,是因為他在身邊,吃糖也覺得更甜了?
他用衣袖佛了拂面龐,不由得苦笑。
為何這些事,要等到他死了,自己才能知道呢?怕是以為自己知道了,會顧及元七而辜負他吧。
藏得太深,以至于連這麽聰明的他都沒有發現。
自己自诩對他一往情深,但是他的愛在他面前,卻顯得那麽微小,就連他至死,都沒有聽過他一句我愛你。
他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臉,元七只見他嘴角彎起,卻不知在衣袖後面,那雙止不住淚水的眼睛,此刻已經光彩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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