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浮生若此(八)

是夜,皇帝一行趕到了寧州怡心山莊。

刺史縣令一行早已積聚在門口等待着皇上的到來,林榭和元七一下馬車便連忙趕上前,看到一些人都在低頭啜泣。

“怎麽回事?!”

皇上一下來,似是有些惱怒。

一人跪上前哭道:“回皇上,老奴今早起來一看,就……”

皇上急得跺腳,帶着人進屋一看,便愣住了。

林榭是聽到元七的一聲喊,才回過神來的。

“王爺——”

近乎是嘶聲力竭。

林榭定定地站在遠處,看着榻上安詳的那人。

嘴邊依舊帶着淡淡的笑,似乎在嘲笑這些人的木楞。

跟前那人已經錯失了理智,抓着王爺的手,嘴裏一直念叨着王爺。

皇上似乎也愣住了,任憑元七怎麽哭喊,他只站在遠處,紅了眼圈。

後邊的人低低的啜泣此時更為大膽,山莊前後一片哭聲。

林榭搖搖晃晃上前,旁邊的郎中低聲道:“昨日夜裏毒發身亡。”

“什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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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榭直愣愣地看着那人,問道。

“七星海棠。”

一人上前道:“王爺的遺信……”

皇上忙接過,打開。

我這條命是先王給的,便允許我任性一次,我死後,把我葬在先王附近吧。

有滴淚滴在紙上,差點染花了字。

皇帝顫抖着手閉上了眼。

現在,就連他皇叔也走了。

林榭再次看向那人,卻是一動不動,睡得安詳,像是聽不到任何聲音般。

王爺的遺體被運回了長安,元七一路護送,眼睛都哭腫了。

“我早發現王爺不對勁,卻也沒想到他連命都不要了……”

元七拉着林榭哭訴,直哭到喘不過氣來。

“若不是王爺肯要我,我早也不知什麽時候死了。”

林榭忙道:“你可不能随王爺去死了!”

恭親王的死,舉國悲痛,萬裏缟素,來長安城送行之人堵得水洩不通。

恭親王生前曾有大梁狄仁傑之名,雖不聞民事,卻因此而獲得了民心,宮裏放出的消息是王爺病故,卻也是不敢說出“自殺”這個字眼。

宮裏的大臣均悲痛不已,在他們眼中,無意王爺是個太恣意之人,他把生活過得太豐富,誰都希望辭官後能過上他那樣的生活,自殺一事,應跟他沒有一絲關系的。

孟默雲身穿缟素站在人行的尾端,嘴角的微笑再也沒有挂起過。

只有他知道,王爺所作為何。

愛到深處,那人若是不在了,思念何苦?

與其讓煎熬摧倒他,倒不如跟着一道走了吧。

只不過啊……

孟默雲望着灰蒙蒙的天,嘆氣,你可知多少人今日為你哭泣?

下葬的哀樂觸動人心,皇上特準王爺和先王合葬。

這是絕無僅有的事。

皇後太後在他耳邊說過了此事的影響,但是皇上依然堅持把兩人合葬,完全沒有考慮到太後的地位。

他只是希望能夠葬在先王身邊,皇上卻滿足了他的願望。

或許在這一點上,皇上是做得最正确的吧。

葬禮過後,孟默雲前往寧州怡心山莊。

山莊內的仆人不知此人是誰,卻放了他進來。

寝殿仍舊散發着淡淡的香味,似乎不久前還有人在此。

他環視了一周,打開了床頭上邊的壁櫃,取出了兩個包裹。

随即,他關上壁櫃,轉身出了寝殿。

沒有人知道他拿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他為何這麽做。

大梁免朝七日。

林榭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推理告訴王爺,王爺便不在了。

自那以後,恭王府便不能住人了,小丫鬟小太監都被送到別處了,元七沒地方住,林榭便找了個由頭,把他放自己家去了。

元七一進林榭家,不禁問道:“林侍從都沒有家人嗎?”

“他們在老家。”

“你還沒娶妻?”

元七直愣愣看着他,看得他有點害怕。

“沒有。”

元七低頭道:“王爺不娶妻是為了先王,你是為了什麽?”

林榭咂咂嘴,沒說話。

自此,元七便是林榭家的仆人了。

“你不是太監吧?”

林榭湊近他問道。

元七羞紅了臉,低着頭不語。

“王爺舍不得吧,怎麽舍得你變成太監。”林榭的聲音幽幽地傳過來,“我就知道。”

元七一聽,眼圈又紅了,王爺才沒走幾日,他的神經依然脆弱得很。

林榭一看,忙湊過去笑道:“我說錯話了。”

王府的掌事廚子在走的時候跟林榭說了件事,給元七的夥食裏面必須加點東西。

林榭自然知道,便聽了去。

那案子裏,王爺确實派了十個人去西域。

林榭總算是搞明白了,為何王爺能夠把鍋背得這麽完美,正因為他确實是派人去了西域!

而那十人,據石将軍說,是為了去找寇草,王爺随便點了軍營裏邊的十個人,最後,那十人每一個能回來。

這麽說來,王爺所說,為了治好元七而犯下的錯,也就能夠說得通。

只不過,一個先王,一個王爺,各自策劃了計謀,最後兩個人卻誰也不說,因而這案子才異常複雜。

最後得知真相的林榭并沒有把事實告訴元七,元七本因王爺的死而一直沒有緩過神來,若再說這件事,怕是也要跟着王爺去了的。

元七在林榭家住下,也漸漸習慣了,才知道這林榭确實是沒娶妻,家裏只有幾個仆人,看着怪冷清的。

“你為何不娶妻?”

林榭望着元七,只道:“先王還在時,曾說要為我找個人家,被我拒絕了。”

元七只不明白他的意思,撇撇嘴。

“我說,我心有所屬。”

元七看他了半晌,只淡淡地答道:“哦。”

林榭見他沒反應,轉身出去了。

他沒有看見,身後那人已經紅了臉頰。

林榭去了大理寺。

他自然不可能把先王時犯人這一說告訴這些人,只不過,若是王爺已經跟他們說過自己是犯人這話的話,那麽他就有必要前去洗清一下。

他不希望,這個被人們尊敬的王爺,在大理寺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搞得背後有人說閑話。

結果一到大理寺,那大理寺卿見是他,又頭痛起來了。

“大人這是來……”

“王爺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是那十人失蹤案的犯人?”

林榭直搗黃龍。

大理寺卿一聽這話,心裏立刻咯噔了一下,這下子是完了,不會這林侍從已經知道了吧?

他艱難地咧出笑:“林大人這是……”

“若是王爺這麽說了,那麽就當做沒聽過,犯人不是王爺。”

林榭眯着眼,嘴邊帶着笑。

大理寺卿點點頭道:“我自知犯人不是王爺。”

林榭看了他一會兒,覺得不像是撒謊,便提腳回去了。

大理寺卿還在納悶呢,這前幾日孟默雲就跑過來說過了這事,怎麽今日這林榭又跑過來說一遍?

郁悶啊郁悶……

大理寺卿搖着頭出去晃蕩了。

他自是不知,這孟默雲是怕這福儀做傻事,為了保住先王自己去自首,結果他還就真的做了這傻事。

孟默雲去了大理寺之後,便去了皇陵。

皇陵有人看守,孟默雲只報了名字,便進去了。

他只站了一會兒,便低聲道:“你說的,我做到了。”

福儀自殺前幾日,孟默雲便收到了他的信。

我時日已經不多,你幫我做件事,我死後,你來怡心山莊,我的寝殿床上邊有個壁櫃,你打開,有兩個包裹,你将它們帶出去,我死後,這些東西也沒用,但是我不想別人看到,你最好是帶進你的棺材裏。

他看到信的第一反應,便是想要撕了它。

居然還要自己去幫他料理後事啊!

這個福儀,可真是會折磨人啊!從蘇州到這裏,可是需要将近半月時間啊!

結果,沒幾日,他便收到了那人自殺的消息,那是八百裏加急趕到了皇宮,總算是趕上了他下葬。

他一路上根本就來不及思考,那個潇灑得令人羨慕的人怎麽會自殺,在他看來,或許先王的死,便是讓他整個世界都塌掉了吧。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告訴他先王為他做了什麽。

孟默雲見了他的遺體,才忍住了心中的沖動。

對于失去了深愛的人的他來說,可能死真的是一種解脫。

他跟福儀多年的好友,對于他的脾性,自以為了解一點。

福儀活得潇灑,他不願意被束縛,不願意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因而,必定是不願意一個人苦苦思念着黃泉下的那人吧。

他的信裏,并沒有說孟默雲不可以看那些信,于是,孟默雲打開看了。

在小的那個包裹裏,第一封信,便是可以成為“遺書”的東西。

念及之至,往往不能言說,日日如此,卻寝食難安,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我也該随你去了。無你相伴,活在世上就如一具空殼,索然無味。

接下來的信,便是先王寫給福儀的了。

片刻後,孟默雲擡起頭時,不覺已淚流滿面。

确是兩情相悅,卻能如此。他能想象得到,就連自己都能被深深感動的書信,若是那個福儀看了,會是何種感受,怕是會找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吧。

別看他一天到晚笑得開心,其實他只不過是對此并不關心罷了,若是換做了他的心上人,應是另一番景象。

他明了福儀讓他這麽做的理由,他們兩人都不在了,那麽這些信,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最多是證明他們愛過一場。

那麽,若是這些東西被別人看到了,必然會給先王留下不好的名聲。

另一個包裹,裏面也是書信,但是很明顯,是另外兩個人的通信。

孟默雲不知是誰,便也擱着了。

收拾了兩個包裹,便回了長安,去了趟大理寺後,便動身回了蘇州。

那兩個包裹,便随着他同去了蘇州,直到孟默雲死,都沒有人見過那兩個包裹,沒有人知道他藏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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