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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見自家的小姐如此說話,餘一也只得朝着餘慕娴磕了三個頭,謝了餘府待他的恩情。

安泰地受過三叩首,目送餘一離去,餘慕娴适時停下往火盆中送紙錢的動作,伸指頭點了點餘下的火紙。

一摞,兩摞,三摞……

明日似乎不用去棺材鋪了。

靜心朝着餘文正的牌位拜了拜,餘慕娴起身朝餘文正的書房走。她記得清楚,自家爹爹生時不僅有收藏友人信件的癖好,還身陷朋黨之争。

故自家的書房是極其危險的。

思及餘文正去的匆忙,無暇焚燒書信,餘慕娴迅速移過書桌旁的梨木太師椅,高踩着伸手去探書櫃頂上的木盒。

餘慕娴記得,她那愛哭的娘親說過,櫃上木盒是她爹爹最看重的東西,玩玩碰不得。

取下木盒,見盒上有鎖,餘慕娴思忖片刻,躬身從自己的靴子裏掏出一把匕首,娴熟翹掉了盒底。

木盒盒底原是撬不掉的,奈何楚國工匠偏愛機巧。

是故楚國木盒多是金器為底,木器輔紋。

這便與餘慕娴此行些許方便。

翻閱着從盒中漏出的信箋,餘慕娴忘記了時間。

直到月華初上,光線不濟,餘慕娴才從信箋裏擡起頭。

此番來書房實在是太過于機緣。誰能想到自家那聞名于世的重臣爹竟然與丞相密謀刺君?密謀也就罷了,還敢寫出信箋?寫出信箋也就罷了,還有人敢再信箋下留指頭印?留手印也就怕了,還硬生生要把自己的官職名姓留在信箋上?

一邊記下此事牽頭之人是太傅趙明玉,一邊回想着方才強行記下的名號:太師馮遠山、太傅趙明玉、太保李彥、大學士宋熙……

餘慕娴輕笑。

原來第八個才是自家的爹爹餘文正。

按按有些酸痛的太陽穴,餘慕娴搖頭感慨楚帝時運不濟。

不濟到不僅叛軍臨城,還四面楚歌。不濟到重臣謀逆也就罷了,連親兒子都想刺殺他……

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若不是太傅趙明玉牽頭,餘慕娴怕是也該憂心自己的腦袋了。

世人皆知太傅與太子同氣連枝。既是太傅敢在刺殺楚帝的事情上牽頭,那太傅的立場便是太子的立場,太子的立場便是太傅的立場。

是故,敢在信箋上留名之輩,如不是與太子立場相同,便是與太子利益相同。進而推之,敢于信箋上留名之人,定是太傅要保的人。

若是太傅要保的人,那自然也是太子要保的人……

想透這層,餘慕娴便預感一個奸臣當道的時代即将到來。

太子既是敢做出弑君之舉,那他便需要在登基後給予信箋上的人驚天的酬勞,甚至要在皇權上,與甚多人作出讓步……

當年花朝國女帝承旨登基,尚且十載手無兵權。而血路鋪出的帝位自然比尋常的帝位更難坐穩。是故,楚國太子登基之日,便是楚國大權旁落之時……

除非,楚國太子楚弘德是個勵精圖治之君。

可楚太子可能是勵精圖治之君麽?

計較着太子在邺城欺男霸女的傳聞,餘慕娴只得嘆息楚國太子年且十七歲便生得如此忤逆實是生民之禍。

起手把信箋揣到袖中,又把木盒底上好放回到木櫃上。

餘慕娴依着記憶将書房還原到來時的模樣後,轉身回到靈堂,借着堂中的炭火将袖中的信箋燒成黑灰。

待那揚起的火焰湊到餘慕娴面上,餘慕娴才退了半步,繼續跪在靈堂前燒紙。

燒着燒着,餘慕娴便忍不住有些犯困。

犯着犯着,餘慕娴索性就堂中的餘火,眯眼睛,縮脖子,小憩了片刻。

“你是餘府的長子?”

趾高氣昂的诘問擾了餘慕娴的清夢。

“不知官爺為何而來?”倦然揉揉眼,餘慕娴起身沖着眼前的官爺行了個禮。

“你是餘慕賢麽?”官爺問。

“是。”低頭不看官爺的眼睛,餘慕娴又是一拜,“勞煩官爺帶慕娴入宮。”

“喲!今兒個還遇到了主動的!”闖入餘府的官爺嬉笑着打量了餘慕娴半天,揮手招來幾個小兵,“去,把這小子給爺拉到宮裏去。”

餘府離楚宮的距離不遠。

轉念,餘慕娴便被一群小兵拖到了楚國的朝堂之上。

此時的楚國朝堂早已不複往日的莊嚴肅穆,此起彼伏的哭鬧聲,讓久離鬧市的餘慕娴頗為不适應。

此處哪裏是百官朝會之地?明明是菜市口的刑場!

幾抹已是被人抹亂的血印,幾具身份不明的屍身……

餘慕娴驚愕地看着遠處高座的楚帝,他是要将這朝堂變為墳場麽?

“肅靜!肅靜!”未發覺餘慕娴探尋的視線,坐在皇座上的楚帝厲聲阻住了舉目可及的亂象,怒斥道,“寡人還沒死了,還沒死!”

“可是父皇!您既是自知春秋鼎盛,為何要三皇兄殉國?”一個稚嫩的女聲回蕩在朝堂之內,顯得格外突兀。

悄悄依着‘文左武右’舊俗站好,餘慕娴随口與身側人問道:“那是誰?”

“那是楚國四皇女楚玉姝……”站在餘慕娴身側的少年眼睛眨了眨,低頭湊近餘慕娴的耳朵,“方才聖上要太子殿下手刃三皇子,三皇子的親妹妹四皇女看不下去,便欲刺殺太子……多虧了鄭武将軍施以援手,否則太子定會不測……”

聽着四皇女楚玉姝的‘豐功偉績’,餘慕娴一邊笑四皇女真性情,一邊嘆四皇女愚蠢。殿堂行刺,從來不是高招呀!

趁着楚帝被四皇女問得啞口無言,餘慕娴低聲與身側人取經:“既是行刺了太子,四皇女如何會還站在此處?”

“嗯……”身側人正要答,卻被高座的楚帝搶了先機。

“姝兒。父皇寵你,卻不是要你在此時放肆的!”楚帝用力拍着座旁的扶手,宣洩着憤怒。

“可父皇,姝兒不能看着皇兄們手足相殘呀!”年且六歲的四皇女站在朝堂中,擡袖痛哭,“如若父皇今日非要太子哥哥手刃三皇兄,那姝兒願擔弑兄之罪,手刃太子哥哥!”

楚帝的震怒與四皇女的哭聲給大殿籠上一層寒霜。

餘慕娴縮縮脖子,正要打眼去瞧殿上餘下的幾位殿下,卻驚聞一聲厲呵。

“四皇妹定要在此刻掃父皇的面子麽?”

太子握着長刃站到了群臣之首,一派理直氣壯。

“如何是掃父皇的面子?”四皇女抹淚起身,怒目望着太子的兵刃,毫無懼意,“太子哥哥可是方才殺五弟弟沒殺夠?若是不夠,太子哥哥不妨把姝兒的命也一并去了,省得姝兒黃泉路上寂寞……嗚嗚……父皇,你睜眼看看呀!太子哥哥把兵器都帶上朝堂了……”

言罷,四皇女不顧愣在一旁的太子爺,轉身快步跑到禦座之上,撲倒楚帝的懷中:“父皇,莫不是連您都不要姝兒了?母妃離世時,您還應她說要好好照顧姝兒和三皇兄的!怎麽母妃一下葬,您便言而無信了呢!”

“姝兒!姝兒!”見自己心憐的小女興致勃勃地拽着自己的龍須,楚帝一時也忘卻了朝堂上的态勢,“莫要惱!莫要鬧!父皇讓你太子哥哥換個人誅便是,你莫要再鬧了!”

“不依!不依!姝兒不依!姝兒要父皇把這些臣子都放回去,然後大開城門,放大家夥出去!”四皇女一邊把鼻涕蹭到楚帝身上,一邊偷偷咧嘴笑,“父皇,你就答應了姝兒嘛!”

“姝兒!不得無禮!”見楚玉姝如此大膽,跪在一側待誅的三皇子楚弘儒後悔不疊。

他不該在來朝堂前,要侍婢把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告訴自己的妹妹楚玉姝。若是他不說,此刻姝兒定是還在玉淑齋中讀書……

可此時說這話已然無什麽用處了。

匆匆忙朝着楚帝的方向拜了又拜,楚弘儒溫聲給楚帝一個臺階:“父皇不過是憂國憂民。姝兒莫要給父皇添亂!”。

“憂國憂民?哼!”楚帝似乎被楚弘儒的用詞氣到,“若論憂國憂民,誰如我餘正文餘大人!叛軍不過臨城!他便是在自己府上自缢殉國了!若是寡人當真憂國憂民,依照皇兒的意思,寡人此刻不是該自盡于殿上?”

四皇女被眼前的變故驚得破聲大哭:“父皇,您知道,三皇兄不是……”

“姝兒,住口!你莫要為這孽子開罪!”楚帝一邊安撫懷中的幼女,一邊指揮長子,“德兒,快快斬了這孽子,他竟敢在大殿上影射寡人!”

“且慢!聖上!餘大人長子正在殿上!餘大人當日死因蹊跷,具體緣由,還要問過才知!”章蘭庭一面行跪禮,一面張望尋找餘家後人。

待到餘慕娴與開言的禦史章蘭庭四目相對,二人皆是心道不妙。

餘慕娴嘆禦史心思缜密,竟能想出問七歲孩童這般手段,幫三皇子洗去罪名。

禦史悔自己不知餘慕賢年幼,枉他身為禦史,竟是不知餘文正老年得子。

楚帝喜怒無常,若是餘慕賢在朝堂上說不清因果,那便是反害了堂上衆人的性命。

但此時出列的章禦史已是騎虎難下,只得硬着頭皮與餘慕娴道:“還請餘公子到殿中與聖上一敘……”

“是……”

一面隔着數十個人頭眺望楚帝那張老态龍鐘的臉,一面慢慢縮小自己與楚帝的距離,餘慕娴暗暗在心中确認,楚帝撐不到來年開春。

楚帝那斑白的發色早已呈出死相,佐之今日朝堂上倒行逆施……

她敢斷言,楚國國運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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