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別扭
這是進入了大羅幻境內。
白姝再怎麽愚鈍, 也清楚眼下什麽狀況, 遠處的白衣人就是沐青,只不過并不是先前那個, 而是陣法虛構出來的。
現在的大羅幻境與之前吳水雲他們經歷的那個不同,這個更為強悍, 可以控制入陣之人的所有行徑。白姝驚覺不對,想要離開這裏, 然而連擡腿都不能,且受陣法的影響, 在這一剎那, 許多稀奇古怪的記憶如湍急的水流一般鑽入腦中。
她恍然記起白若塵對自己說過的那些叮囑, 還有在島嶼上的生活。
離開桃花島之前,白若塵講過不少有關沐青的事,一方至尊,天下無雙第一人, 為三界所敬重雲雲。
“此去跟随尊上修行, 切不可任性妄為,需得恪守本分, 謹遵教誨。”
“不得頑劣, 要遵規守距。”
“不能再像現在這樣随意妄為。”
……
她年紀小, 一句都沒聽進去, 來了臨安以後整日折騰,就沒一天安生消停過。
只是不管她如何鬧,沐青都不曾給過正眼, 僅在今早不鹹不淡地說:“質劣難雕。”
彼時的白姝才幾歲,雖不懂這四個字的含義,但也知這是貶義,她本就不滿要來凡世修行,一氣之下就趁對方不注意跑了出來。
只可惜宅子的結界撤了,竹林又被加上一層禁制,她氣鼓鼓邁着小短腿轉了半天都轉不出去,還不小心摔進溪水中,把身上弄得又濕又髒。
她一直都脾氣沖,死犟,且不知悔改,從溪水中爬将起來,一屁股就坐在泥水地上不起了,倒是沒哭,只委屈到小臉都憋得通紅,自言自語地念叨,方才發洩夠了才站起身來。
陷入陣法的白姝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些記憶,在看到沐青身形的那一刻,她本體的意識被倏地淡化掉大半,漸漸與陣中那個年幼的自己重合。
沐青一步步走近了,依然是風輕雲淡的樣子,見她還濕。漉漉地淌着水,也不關心一句,只問:“去哪兒了?”
也許是受陣法影響太大,莫名其妙的,白姝忽然憋屈至極,心裏酸澀鼓脹,不由自主地別開小臉,瞧都不瞧這人一眼。
從沒帶過孩子的沐青不理解這種別扭心思,見她油鹽不進的樣子便擰了擰眉頭,并沒安慰一聲。
白姝低頭扯了扯衣角,手攥得死緊,執拗不搭理人。
沐青也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
偷偷用餘光瞥了下面前清冷的人,白姝癟癟嘴,憋了半晌才開口,“不要你管。”
言罷,還繞過這人,兀自往回走。
沐青神情微動,知曉這是生氣了,卻沒任何回應,直至小孩兒都快走進宅門了,她才折身跟上。
師徒倆的相處不太愉快,從頭到尾都合不來,距離白若塵離開已半月有餘,每天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不過也比開始那會兒好,至少白姝不會天天鬧着要離開,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折騰累了就會收斂許多。
走進宅門後,白姝停下,轉身往後望了眼,見到對方不慢不緊的樣子,更是生氣,頭也不回地就走。
她在桃花島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沒受過這種委屈,沐青就是塊冷硬石頭,對着小孩子都能無動于衷。她一身是水地回到二樓房間中,默默找衣裳換。
不過終究才四五歲大,笨手笨腳的,做什麽都不方便,也不太會穿衣服,只能像之前一樣随便往身上套,裹上就完事。
之後還是沐青上來幫她重新穿的。
白姝不會因此就感激這人,待穿好衣服下床,硬氣道:“是你要給阿姝穿的,阿姝沒讓你幫忙。”
沐青擡眼看去,将地上的濕衣裳全部撿起,淡聲道:“把鞋子穿上。”
她還光着腳丫子,白嫩嫩的雙足赤。裸踩地,被這麽一說,才慢半拍記起自己沒穿鞋子,但因為還在置氣,好面子,緩了緩神,一點不領情地說:“我知道,不用你講。”
沐青不搭理小孩,提着還在滴水的衣物下樓。這讓白姝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好似不論自己做什麽,對方都不在意不上心,在原地杵了會兒,默默穿上鞋子,猶豫了下,還是跟着下樓。
兩人的日常相處就是如此,一個不服管教,一個處之泰然,萬年不變,沐青念舊情收下這個弟子,白姝被迫來臨安修行,一大一小相互僵持不下。
白姝總念着要回桃花島,日日想夜夜想,睡覺都夢到回去了,可一覺醒來還是躺在寂靜冷清的二樓,扒在窗口往下瞧,就能看見沐青在後院飲茶,或閑适地坐着,有時也會靜心修煉。
尚且年幼的白姝未涉人世,不大懂這些,她在桃花島野慣了,不理解這人為何如此,整日無欲無求,不食人間煙花。大千世界紛繁複雜,沐青仿佛游離在外,不沾半點凡俗。
如此日複一日,終還是白姝先敗下陣來,小孩子耐不住寂寞,又遇不到其他人,只能不情不願地巴挨上去。
見沐青在烹茶,便生硬說道:“阿姝想喝……”
對方置之不理。
她鼓鼓腮幫子,厚臉皮爬上石凳,半個身子都扒在桌上,直勾勾看着沐青。
沐青頓了頓,斟滿熱茶,推到她面前。
她也不言謝,雙手捧着小巧玲珑的茶杯就往嘴邊送,一口就将醇香四溢的茶水喝幹淨,而後放下杯子,又推回去,使喚說:“還要!”
沐青再倒上一杯,又推過去,在她捧着杯子要喝的時候,問:“晚上可願與本君出去一趟?”
這是白姝第一次離開桃花島,她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來這裏後除了竹林就沒去過其它地方,一聽要出去,霎時愣了愣,“去哪兒?”
“街上。”
她不懂什麽是街,睜大眼睛好奇盯着。
很快,等天徹底黑下來,她就知道了。
幻境中的巫山鎮繁華熱鬧,鎮子不大,但一條街燈火如晝,街上滿滿當當都是人,沿街的酒樓食肆,各種鋪子,賣胭脂賣花燈,琳琅滿目的物品。
被幻境束縛住的白姝在看到涯石街夜景時清醒了一瞬,可不多時又被束縛住,身心都随着小白姝變化。
突然瞧見這麽多人,她半是驚奇半是畏縮,或許是被小販響亮的叫賣聲吓到了,她趕忙往沐青身上靠,吓得一把抱住這人。
小販眼尖,見她生得小只可愛,以為是害羞了,笑眯眯地問:“小姑娘,買糖畫麽?兩文錢一個,買一個罷。”
以往在宅子裏橫得無法無天,出來遇到這麽多人,忽然變得忸怩不安,白姝第一次接觸到繁雜的人世,有太多不懂不理解的東西。小販的樣貌不似桃花島上神狐一族那樣豔麗絕美,甚為磕碜,也不夠憨厚,大嗓門一喊,就立馬把白姝唬住了,她緊張地抓住沐青的手,一個勁兒往對方身後躲。
她太小,捉不住沐青的整個手,只能使勁抓着兩根手指。
其實沐青就是專程帶人出來轉轉,畢竟在宅子裏待了那麽久,是該出來見見外面的世界了,白若塵将女兒托付給她,無非就是想讓白姝接觸人世并修身習道。
她沒料到白姝反應這麽大,低頭往後瞥了眼,默了一會兒,還是将小孩兒拉到前面。
孰知白姝還是別扭,竟一下子将臉埋進她衣袍中,改為一把抱住她。
小販又笑了笑,仰頭看看沐青,哂道:“令愛鮮少上街吧,這麽害羞。”
以為白姝是沐青的女兒。
凡人沒見過幾個修仙者,只聽過尊上名號,卻不知到底什麽模樣,遇到沐青帶着一個女娃出來,還以為是鎮上哪戶人家的夫人。
沐青也沒解釋,淡淡道:“她認生。”
小販說:“可以多出來走走,多走走就不認生啦。”說着彎身舀起半勺融化的糖漿,問:“夫人要買糖畫嗎,剛化好的糖,給令愛買一個嘗嘗吧。”
粘稠的糖漿在碗大的小鐵鍋中煮着,焦香味誘人。白姝沒吃過這個,聞到味就偷偷偏頭瞅了眼,很是好奇。
沐青垂眸,輕聲問:“要不要?”
她往後瞥了下,兩條胳膊稍微松點力,瞧見攤前插着不少已經做好的栩栩如生的糖畫,猶豫半晌,還是點點頭,聲若蚊蠅道:“要……”
小販樂迷了眼,立時應道:“好勒!”
然後讓她轉一下盤,轉中什麽小人兒就畫什麽。
白姝扭捏老半天,才小心翼翼輕輕撥了下轉盤,中了一只小雀兒。
長街燈火人聲鼎沸,就那麽靜靜候着,小販手腳麻利,兩三下就畫好,加根竹簽定形,再鏟起來遞過來。
沐青擡手去接,付了兩文錢,再帶着她離開。
走出一段路,白姝才敢接下糖畫,沒吃,而是新奇地看着,瞅了半天才輕輕舔了口。
甜的。
她當即瞪圓眼睛,有些驚訝。
桃花島沒有這種小玩意兒,這裏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那夜回到老宅,糖畫已經吃完了,白姝心裏還惦記着,她爬到屋頂上,想要再看看晚上去的那條街,但竹林加了禁制,那邊的一切場景她都瞧不見,只能望見星月無垠的天。
老宅與涯石街是隔開的,是兩方天地,明明相接在一起,卻渭泾分明互不幹擾。
白姝不明白為何會看不見外面,那些人不往這裏來。
當夜,從屋頂下來以後,她去了沐青房裏,好奇問了下。
“竹林邊上有禁制。”
“什麽禁制?”
“一種陣法。”
“陣法?”她睜大黑溜溜的眼睛,十分不解。
沐青不甚在意,回道:“大羅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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