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透氣
第78章 透氣
下了一整夜的雪,終于在深夜裏覆蓋了這座城市。
荊牧穿着寬松柔軟的睡衣,他坐在客廳的飄窗上看着白雪中燈火璀璨的城市。室內外的溫差太大了,玻璃上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霧氣,他便擡手擦掉那層白霧,掌心裏沾滿了冰涼的水汽。
這是淩晨三點。
身體疲倦極了,連蜷一下手指都覺得費力,可精神卻是一片清明,毫無睡意。荊牧知道自己睡不着,所以才會在陸有時睡着之後,偷偷到客廳裏來透透氣。
他也很清楚,借着工作躲起來,本質上只是一種治标不治本的逃避。他逃得了一個月兩個月,卻不可能永遠躲着。
可是泰階這個項目打底兩年,長一點可能要三年才能夠收尾。那他難道就要這樣和陸有時糾纏三年嗎?
三年之後呢?
只要時覓工作室還在,他就不可能真的跑得了。
“有什麽意思呢?”他喃喃着,擡手在玻璃上漫無目的地畫出了一圈一圈的痕跡。
客廳的桌子上擺着一小束淺紫色的花,荊牧的視線在花朵上逡巡了片刻,“總是不一樣的花。”
十年前,陸有時把自己或隐晦或熱烈的愛意,全部潛藏在了花裏。那現在呢?
荊牧從丢在門口的西裝外套裏翻出了自己的手機,用某寶掃了一下桌子上的花,發現這叫小蒼蘭。
——你要知道愛的背後隐藏着快樂和痛苦、悲傷與後悔。
愛這個字多麽難以吐露。
快樂只有一瞬,痛與悔卻是經久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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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有時就是在跟荊牧耗着,得不到心能把人綁在身邊也總是好的,總不至于空落落的什麽都留不下。
耗着吧,耗下去了,也是一輩子。
第二天上午九點,陸有時忽然在夢中驚醒,半邊床一片冰涼,他瞬間坐了起來,三兩步就從房間裏跑到客廳,就看見荊牧端着盤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荊牧看了一眼可以說是驚慌失措的陸有時,垂下眼睛,看起來若無其事地回過身,将手中的盤子放到了桌面上,然後說:“你醒了?正好也給你弄了一份,去刷牙洗臉吧,我幫你拿出來。”
荊牧回了廚房,拿了一份簡單的三明治出來。陸有時的這間套房裝備齊全,廚房冰箱裏的食物也有人定期更換,自己弄個早餐不是什麽難事。
“你怎麽想着自己弄早飯,餓了的話,打個電話叫酒店的人送上來就行了。”陸有時洗漱完坐到桌邊看着面前瓷白的盤子說道。
荊牧咽下嘴裏的食物,喝了點水潤潤嗓子之後說:“醒得有點早,不知道該幹什麽才随便弄弄。”其實他昨晚根本就沒有睡着。
陸有時點點頭,開始吃這簡單的早餐。
面包片用吐司機烤過,兩面都是酥脆的,夾心是新鮮的生菜和一只溏心荷包蛋,還有兩片煎過的培根。荊牧一向不喜歡蛋黃醬之類高熱量的醬,淋在荷包蛋上的是他自己調的中式醬汁。
陸有時吃得出裏面有生抽醬油和芝麻香油的味道,卻不知道另外還加了些什麽,他問道:“這裏面的醬汁和你用來蘸蒸餃的料汁是一樣的?”
“嗯?”這個提問多少有些猝不及防,荊牧反應了一下才道:“嗯,是差不多的。”
“怎麽調的?我自己弄了很多次,還在網上查過蘸汁兒的調法,弄出來的都沒這個味道好吃。”
“就是普通的生抽,加一點白料酒,兩滴香油,最後按二比一的比例,加一點涼白開。”
陸有時:“涼白開?”
“嗯,不然味道太重了,鮮味也出不來。”他接着說,“荷包蛋不适合配醋吃,如果的蒸餃的話,還可以加一份陳醋。”
“原來是這樣。說到蒸餃,你今天有空嗎,我們包餃子吃吧,橫豎也算是過年。”陸有時很快就吃完了三明治,喝着咖啡說。
“不行,我……”荊牧下意識地反駁道。
陸有時打斷他:“你們那個工作室難道元旦節也要工作嗎?”
“不是,”荊牧解釋道,“我得回家,很長一段時間沒在家裏吃飯了。”
“怎麽?你寧願和孫路寧一起度假,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吃頓飯嗎?”陸有時的臉色,說沉下來就沉下來了,“你和孫路寧什麽關系,他都住到你家裏去了,說起來他也是個……”
“他也是你的朋友。”荊牧看着陸有時說,三句話聊不到一塊兒去,說的大概就是現在的他們倆了,“路子現在是做自由攝影師的,比我時間要自由充裕一些。因為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忙,他才來幫我照顧橙橙。”
“照顧橙橙?你的表妹現在還和你住在一起?”陸有時有些意外,他回憶了一下荊牧家的陳設,确實有女孩子生活的痕跡,“我記得那時候你說過,你表舅過幾年就會轉地勤,到現在還沒轉嗎?”
荊牧移開和陸有時對視的眼眸後才開口,“橙橙身體不好,杭城這邊的醫療資源比較充足,所以我們一直都住在這裏。”
“一直住在這裏嗎,那麽你高中畢業之後也一直在杭城?”陸有時放下空了的咖啡杯,“我當年翻過了整個杭城也找不到你,看來這城市還真是比我想象的要大。”
荊牧沒接話,他站了起來,“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就收拾了。”
“等等。”陸有時抓住他的手腕,“我來洗,你坐着吧。不是你說的嗎?做飯的人不洗碗。”
廚房裏傳來了叮叮當當洗碗的聲音,荊牧能感受得到,陸有時在自覺或者不自覺地追尋過去的影子。
到了下午,荊牧還是沒能回去。
陸有時不放他走,卻也沒逼他去做餃子,只是自己悶頭在廚房裏,霍霍了大半袋的面粉,和冰箱裏八成能用來做餡兒的食材。
面粉滿世界地飛,都飄到了客廳。陸有時像是個拆家的熊孩子,弄得廚房一片狼藉,大概是仗着一把年紀了,他爸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教訓他,就可勁兒地造。
當年在競技場上的陸有時那樣靈活迅捷,如今在裝修精致的廚房裏,他卻像個笨手笨腳的孩子一般,稚拙得不得章法。
荊牧知道自己應該坐壁上觀,無視最好。可他在無意間看到滿臉都粘着面粉,狼狽不堪的陸有時之後,還是向廚房走了過去。
“和面不能用冷水。”他說。
陸有時回頭看他,看起來氣鼓鼓的,這人現在就穿着樣式簡單的衛衣,跟個未出社會的大學生似的。
他沒好氣地說:“那用熱水嗎?熱水怎麽和面,吃個餃子還得祭一雙手?”
“你就不能折中一下?”荊牧嘆了口氣,兌了一些溫水,然後重新起了一些面粉放在幹淨的盆裏,打上個雞蛋之後,洗幹淨手開始和面。
陸有時滿手都是黏糊糊的面粉疙瘩,他舉着爪子看着荊牧的動作,“和面還要加雞蛋?”
“吃起來會香一些。”荊牧垂着頭,專心地揉着面團。
“噢。”
“我想吃芹菜肉餡兒的。”陸有時捏着手上的面疙瘩說。
“嗯,行。”
“已經沒芹菜了,都被我敗完了。”
荊牧和面的手一頓,覺得陸有時大概也病得不輕,他嘆了口氣,“其他的呢,還有什麽想吃的餡兒?”
“韭菜雞蛋也可以。”
“有韭菜嗎?”荊牧記得早上開冰箱的時候,似乎沒看見韭菜。
“沒有。”
荊牧側倚着臺面,擡眸看向陸有時,“陸總,要不你出去歇歇吧,這裏交給我就行了。”
他話剛說完,陸有時就擡手朝他伸出了魔爪,滿手面疙瘩印了荊牧一腦門。
荊牧沒來得及躲閃,被結結實實地弄成了花貓,下意識地睜大了眼睛,“你幹嘛?”
“總不能我一個人弄得滿臉面粉,那多丢人。”
要不要這麽幼稚?荊牧真的是被氣笑了。他現在騰不出手來擦臉,只能聽之任之。
陸有時洗幹淨手以後出了廚房,可沒過多久又跑了回來,他一把攔住荊牧的肩膀,荊牧猝不及防地差點把手裏的盆打到地上去,手忙腳亂地拯救了好不容易揉得差不多了的面,正要訓斥陸有時兩句,剛擡頭就被傾身而來的陸有時将臉頰貼在了他的臉頰旁,咔嚓的手機拍照聲随後響起。
兩張滑稽的花貓臉被定格在了同一幅畫面裏。
還沒等到荊牧開口說話,陸有時就和來時一樣,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出了廚房。
荊牧長長地舒了一口胸中濁氣,覺得陸有時大概是越活越年輕了,再這麽下去,返老懷童變成三歲小兒也指日可待。
陸有時跑回外邊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他看着手機裏的照片,思量了許久,總覺得哪裏拍得不夠好。出神地看了半晌後他忽然一怔,原來那違和感是因為荊牧的表情和他心裏想象的不一樣——荊牧的表情裏滿是驚訝,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可是情侶合照不都應該是笑魇如花的嗎?
……
可是,他們現在不是情侶啊。
然而,陸有時還是把這張照片保存了下來。
等荊牧端着蒸餃出來的時候,卻沒在客廳裏找着陸有時。他放下盤子,疑惑地往周圍看了看,喃喃道:“哪裏去了。”
卧室裏沒有,衛生間裏也沒有,他找了一圈。最後推開了那間影音室的門。
漆黑的房間裏,巨大的投屏分外惹眼。那上面不斷滑過的影像,讓荊牧覺得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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