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翌日一早,老太太尖銳的嗓音幾乎要突破大氣層,飛上外太空去。
“流氓!無賴!”老太太氣得哆嗦,“不要臉!不要臉!”
喜樂做好了早飯,端上桌子,小心翼翼地說:“外婆,昨天,是他,幫了我。”
“他幫你?天上掉餡兒餅的事你信嗎!”老太太罵道,“狗啃了腦子的蠢貨!我怎麽教你的?說!我怎麽教你的?!”
喜樂站得筆直,背着手,認真說:“不收,禮物,不要,錢,所求,一定是,我給,不起的。”
老太太戳着外孫的胸口:“你告訴我,你說說看,他幫你幾次了?”
喜樂想了想,好像很多次了。
老太太顯然也很清楚,呸了一聲:“他幫你這麽多回,什麽回報都不要,他要得你給得起嗎?給得起嗎?!”
喜樂有些困惑地看向了游勤。
游勤拿手指當梳子,對着一面缺了角的鏡子仔細理好頭發,整了整衣襟,雖然幾乎一夜未合眼,此時也依然精神奕奕,露出笑容道:“我收了回報啊,喜樂不是請我吃飯了嗎?”
“對,請你吃飯,你就把人诓家裏留了一夜!”
游勤:“……”
游勤幹咳一聲,不得不說,姜還是老得辣。
“這回又是什麽?”老太太冷笑,“喝醉了?車壞在半路了?剛巧就在菜場附近?所以找來借宿一晚?你不是很有錢嗎?住酒店怎麽不行了?打個計程車怎麽不行了?”
游勤:“……”聽老太太這意思,套路見得還挺多?
游勤搖頭:“您誤會了,這次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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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次。”老太太點頭,吊着的三角眼皺巴巴的眼皮褶了幾褶,要夾死蒼蠅似的,諷刺道,“所以之前不是意外,是故意的。”
游勤:“……”事實證明,一夜沒睡果然還是對智商有影響。
喜樂扶着外婆坐了,把筷子塞進老人家手裏,把碗給她放好了,說:“有人,砸店。”
老太太扔了筷子跟個炮仗似地炸了:“哪個畜生幹的?!”
後面還帶了一長串的問候對方生-殖-器的污言穢語,實在令人聽不下去。
游勤忙打斷了老太太清晨“吊嗓子”的愛好,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店裏的損失我先墊着。”
他沒說“我來給”,是因為他看出來了,老太太脾氣不好,但自尊心很高,愛占便宜,但要占得有理有據。
此時說“我給”,有小看喜樂一家的嫌疑,于是說“先墊着”,其意是之後你可以還我,至于需不需要真的還,那是之後的事。眼下,他給了對方臺階,也給了對方一條緩沖帶,老太太斜眼睨了他一眼,嘴巴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
游勤把昨天的事簡單說了說,當然是掠過了自己派王歌盯着喜樂的事,只說是個巧合,自己的助理正巧在附近碰上了。
幸好老太太此時也顧不上挑游勤的刺了,拍着桌子罵:“什麽錢?沒有這筆錢!錢都……”
老太太頓了一下,臉色憋了個紫青。
游勤昨天就有些猜測了,此時見她這幅模樣,便轉頭跟喜樂說:“還有面嗎?我想吃面。”
喜樂早起熬了米粥,熱了饅頭,此時立刻道:“有,我去,給你,煮。”
說完就飛快進了廚房。
游勤這才看了老太太一眼:“錢是被他姑姑帶走了嗎?”
老太太沒吭聲。
游勤了然點點頭,拉過椅子坐下來,目光掃過這間老宅。
老宅不大,但也不算小。大概是早年那種分配房,房子質量沒什麽問題,就是設計上有很多不科學的地方。
兩間卧室,很難分辨哪間是主卧,因為都十分狹小——客廳反而弄得很大,廚房後面連着一個小小的陽臺,洗手間就在廚房後面。
諾大的客廳一分為二,一半放沙發、電視、餐桌,另一半用簾子隔出來放了一張床。
床頭堆着兩張椅子,上面扔着一些簡單的衣物,感覺是當了臨時“衣櫃”。
椅子下面有個口袋,游勤看見了自己送喜樂的那套衣服,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那口袋裏,看起來被保護得很好。
喜樂平日應該就是睡在客廳這張床上,他還說過,自己一直是跟外婆一起睡的。
游勤目光掃過關着門的另一間卧室:“喜樂不是個孩子了,跟您擠一起睡不大合适吧?”
老太太從鼻子裏哼出口意味不明的氣:“跟我睡不合适,跟誰睡合适?跟你啊?”
“不是,”游勤樂了,“您能不能別總往下三濫的路子想我?之前跟您起争執的事……我道歉,作為一個晚輩,那種态度确實不大合适。但您作為長輩,對自己外孫口不擇言也是事實,我只是心疼他……”
“你了解他什麽?認識他幾天?心疼?”老太太不屑,“偶像劇看多了吧。”
游勤挑眉,不跟老太太糾纏這個問題,轉而道:“那明明還有一個房間,為什麽你們不分開睡?”
老太太側頭看了一眼,皺在一起的臉看不出什麽情緒來,渾濁的眼睛仿佛是突然走了下神,好一會兒才說:“關你屁事。”
游勤抱起手臂:“我是真的想幫他,我不忍心讓他受苦,就這麽簡單,您信也好,不信也罷。砸店的事您不能肯定沒有下一次了,确定不關我的事嗎?您如果堅持,那我就不管了,我也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做的人,也沒那顆普渡衆生的心。”
老太太皺起眉,又看了一眼在廚房裏晃來晃去的背影,好一會兒似乎妥協了似的,說:“錢,在他姑姑那兒。”
游勤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老太太似乎不甘心,又補充:“那些錢本來就是我們的,都有賬本記着的。那些畜生還差着我們錢呢!現在居然倒打一耙,混賬!真是欺負我們家沒有男人了!”
真要說起來,這裏面的彎彎繞繞就太複雜了,世上再簡單的事只要牽扯了金錢,那就簡單不了。
這“基本金”确實是賭徒們為了方便,把贏來的錢存在店裏,無論是賭是嫖,甚至在店裏吃飯喝茶,錢都從裏面扣。這賬本是在喜樂姑姑手裏的,賭徒常會覺得自己贏了很多,卻算不清自己輸了多少,往往一夜輸光十幾萬卻沒有感覺。
真要算起來,這些賭徒反而還欠着店裏很多錢,兩邊的入賬和出賬其實根本算不平;而賭徒會承認嗎?并不會,他們只會記得自己存了多少錢進去,現在賭場被端了,立刻就來要債了。
老太太說完,又道:“我們沒搶誰的,都是他們自己給的。我提供場所,平日還讓他們吃喝,我不能賺錢嗎?我們又沒賭!”
說起這個,老太太還覺得自己冤枉:“願賭服輸,哎,這是自古就有的事情吧?到了現在反而說是……犯法?他們犯法也就算了,我們做錯什麽了?還有說亂搞的,我閨女又沒跟他們亂搞!哎!一群人睜着眼睛說瞎話啊!她是幫他們做介紹,人家喜歡就在一起,在一起也犯法?”
老太太睨着眼,一副看不慣全世界的模樣:“修橋鋪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呸!”
游勤說不過老太太“獨特”的見解,也沒想跟她說清,點點頭:“這事我會找律師,可能還得讓喜樂姑姑回來一趟。”
“回來做什麽?”老太太立刻警惕,“回來再被人笑話?她都要嫁人了……”
游勤道:“我如果找律師解決這個事,我需要知道更多的情況,包括您說的賬本什麽的,都在她那兒吧?”
老太太不幹:“她嫁人了,不會回來了。”
游勤皺眉:“不回來?不回來您和喜樂……”
“我一只腳都進棺材了,我無所謂。”老太太上下看游勤,“你不是心疼喜樂嗎?心疼你就把這事解決了,你……”
老太太像是下了什麽決定:“你家裏很有錢?多有錢?他們跟我說那身衣服,加起來有小一萬了,真的?”
游勤不贊同道:“說了別打那身衣服的主意。”
老太太并不理會他,徑直說:“你能負責照顧他嗎?照顧一個傻子?你能照顧他幾天?幾個月?”
游勤不知道她什麽意思,蹙眉沒說話。
老太太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露出豁口的牙齒,說:“他就是個傻子,你說什麽他都信的,你騙他,他也不知道你在騙他,不會生氣,好哄得很。他長得像他媽,還算好看,他媽當年……”
老太太頓了一下,說:“我當年給他媽說好了一門親事,人家家裏有錢,日子能好過很多,結果她不幹,嘿,年紀輕就是有本事,跟人私奔跑了。等有了孩子,才把我和她爸接過來,結果呢?有過幾天好日子嗎?”
老太太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飯:“她跟我眼光一樣差,找個男人什麽本事都沒有,也沒錢,賣香腸?呵,成天起早貪黑地跟這些玩意混在一起,一頭一身的血腥臭味,洗都洗不掉,最後還一起死了,丢下個孩子給我和她爸,真是有本事,光會禍害她爹媽了。”
老太太呼呼地喝了粥,瞅着不吭聲的游勤:“你要是有錢,我就把喜樂給你,你去養。養成什麽樣我不管,人活着就行,錢要給夠,不能短了吃喝。”
游勤心裏好笑得很,這老太太可能真是糊塗了——養成什麽樣不管,又不能短了吃喝。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也或許,老人家這一輩子,就是這樣自相矛盾地活過來的吧。
要說她真的是只為錢,就不會一開始就警惕游勤;她大可以把喜樂扒光了送過去,等游勤下了嘴,再翻臉要挾錢財。這似乎更符合老太太撒潑耍賴,不講道理的性格。
可她并沒有這麽做。
從喜樂以前提到過的事,以及老太太的警惕性來看,游勤絕對不是第一個盯上喜樂的人。這裏面當然不會都是正人君子,也可能就有人會想着喜樂腦子不好,想占便宜的人。如果老太太真為了錢,喜樂絕不會還過得如此無憂無慮。
游勤看着老太太,心情還真是複雜,他沒跟老太太承諾什麽——主要原因是老太太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只當他是一時新鮮,想養着喜樂玩。他現在就算開膛破肚地對着老太太挖心掏肺,也是不值當的。
尤其他要掏心挖肺的對象應該是喜樂,而不是老太太。
于是他當作沒聽到老太太的要求,說了自己的決定:“我打算住在這附近。”
老太太一愣。
“我連夜做了一個方案。”游勤看在老太太好歹是喜樂僅剩的長輩份上,跟她大概說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說,“我準備做一個舊房改造活動,同時植入一下你們家的香腸店廣告。這是我目前唯一能為喜樂做得事。”
游勤一笑:“我願意幫喜樂,是因為他值得幫,他的香腸手藝很好,有開拓市場的價值,跟其他的事沒什麽太大關系。我是個生意人,我不做虧本的買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支持,明天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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