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雪滿弓刀,(1)
雪,還在下。
虎踞嵋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靜靜地欣賞過雪了。
一年四季都被熾熱陽光簇籠着的南越,讓他覺得煩悶,急躁,即使是剛從冰窖裏取來的酒、剛剛摘下來洗幹淨的瓜果、枝頭剛剛綻放開的花,也無法讓他安靜下來,寫他的詩練他的劍。
南越的酒,太烈,瓜果太甜,花又太過妖冶,少了中州的溫厚、平和,甚至連最美麗的少女也不如這漫天飄着的雪。
在他看來,雪,才是世間最美的花朵,是盛開在雲端之上綻放在屋頂、樹端、水面的花朵,清白無暇,婉轉流晶。雖然鋪天蓋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卻又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欣賞它的美麗的。
只有他,才能懂得這每一片雪上隐藏的故事,每一片雪中折射出來的最美的哲學。
此刻,他很想為這每一片雪花作一首詩,臨一篇賦,歌一阕長詞,把這一生的轟轟烈烈和半世的優優雅雅都寫在這每一片純潔無暇的雪上,讓它們帶着飄過山川、飄過林木、飄到南水的臨岸……
但是,他的思緒卻被向博虎突然發出的聒噪聲打斷:“看呀看呀,真白!”
向博虎像個二傻子似的,透過窗戶,指着院子裏一個撐着紙傘飄進來正跪在正堂的聖像前禱告的姑娘大聲地喊着。
現在,他們正躲在四平城中央那座最高的天一道教堂的某個房間裏。
這是教堂裏某個神使的房間。
那個神使已經于數天前往帝都的大教堂朝聖,接受大教尊滿薩裏的祝福。
誰也不會料到,整個四平城正在到處搜查他們的蹤跡,每個人都覺得他們是躲在南越某個奸細的家裏,可是,他們卻安安穩穩地住在這裏,恐怕外面搜查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
虎踞嵋雖然劫掠了他當做人質,可是,并沒有像其他的劫持者那樣,為了防備他逃走而逼他吃下毒藥,也沒有為了防止他亂動亂跑而制住他的穴道,甚至沒有對他發出任何禁止說話行動的命令。
但向博虎卻沒有一點兒要趁機逃走的打算。
因為他覺得,這間房子雖然沒有設防,卻又處處設防,這裏,就像是一座被設下詛咒結界的無形監獄。在裏面,他可以任意吃喝任意說話任意行動任意幹什麽都可以,可是,每當他想趁着虎踞嵋不注意想偷偷溜走的時候,心裏卻會突然恐懼、狂躁,恨不能扇自己幾個耳刮子拿刀子在身上刺幾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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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他打消了逃走的打算的時候,那種壓抑、恐懼的感覺又立刻消失。
——邪術?!
他看了看臨窗而立,負手望着外面的虎踞嵋,才明白這個人的身份。
這個據說是南越大祭司最得意弟子的家夥,難道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擁有能夠控制人布下強大結界的秘術?
向博虎這才安靜下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據說,在南越就有這樣一種控制人的心神的邪術。
而這個家夥,據說還是南越大祭司最得意的弟子,難道……
向博虎不敢再輕舉妄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等着哥哥來救自己吧。
這個時候,想必向聰已經将自己被劫掠的消息報告給了哥哥吧。
雖然他對這個什麽都比自己強的哥哥是千不憤萬不服,自己這一生将永遠籠罩自己其陰影之下,可是,他卻又清楚地知道,此刻,也只有這個讓自己嫉妒的哥哥才能夠救自己。
他暗暗嘆了口氣,站起來,站到窗前,與虎踞嵋并肩而立。
這裏是四平城最高的建築。
從這裏望出去,整個四平城盡收眼底,甚至連胡同口賣馄饨面的小販跟客人為了一個銅板的争執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麽,向不負為了營救于他而做出的種種出人意料的行動也盡收眼底。
他幾乎親眼目睹了王國祯和聞停遠帶人封了賭場、挑了書院、拆了商鋪,在青樓和水粉店大發神威的種種表現。
看着一個又一個奸細像狗一樣被帶走,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既然逃不走,那就享受吧。
他先是哼了一小段享譽帝都煙花柳巷的流星小曲兒“十八摸”,又在牆壁上臨摹了一幅名譽風流圈的少兒不宜的圖圖,見虎踞嵋沒有反對,便趴在床邊兩手托着下巴對進進出出的善男信女逐一點評指點江山。
“看呀看呀,真白!”
向博虎像個發春的白癡那樣,指着油紙傘下的那個姑娘,流着口水,一臉的憧憬,幾乎是扯着虎踞嵋的衣服在叫在跳,大聲道,“看到了沒看到了沒,真是太美了,就跟我在帝都萬花樓裏撫摸過的姑娘一樣。”
虎踞嵋看了他一眼。
冰冷的目光,吓得他猛然打了個冷戰,後退幾步。
而虎踞嵋繼續臨窗而望,望着四平城剛剛發生的每一件事情,望着天空中紛紛飄落的雪……
向博虎鬧了個無趣,卻繼續在那絮絮叨叨,道:“不要這樣等着我嘛,我會害怕的。跟你說說那個姑娘吧。其實她也不是個姑娘了,我在帝都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紅了四五六年了,應該有三十歲左右了吧,稱得上是半老徐娘,可是,那皮膚那身段,卻像是個未經人事的十三歲小姑娘一樣棒,那叫一個白,那叫一個粉嫩,簡直可以稱得上吹彈得破。不瞞你老哥說,我獅子王向博虎在帝都也算是響當當的人物,七歲練劍,八歲有所成,九歲闖蕩江湖擊敗高手無數,再加上風流多金玉樹臨風,眼界那叫一個高,任何胭脂俗粉都不會放在眼裏,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她,我就驚為天人。用了諸多手段,并許以重金,好容易才打動她的芳心,眼看就要成為她的入幕之賓,誰知道,這個時候,王國祯卻橫空插了一杠子……要說王國祯這個家夥真是不識好歹,呶,就是下面那個帶人挑了你們南越人的書院、當鋪、賭場的小子……嘿,過分,真是太過分了,他怎麽能這樣呢。我知道,他這樣賣力無非是想為了帝都的那次沖突讨好我,但是,他怎麽能把你們蠻人打得這樣落荒而逃稀裏嘩啦呢,真是太過分了,回去之後我一定好好地訓斥他一頓……”
他看了看虎踞嵋,嘴角帶着促狹的笑。
“你也知道的,我們神兵衛跟他們權兵衛一向不和,在帝都為了姑娘打架的事經常發生,平日裏小打小鬧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可是,那天他卻要從我嘴裏搶肉吃,肉是那麽好搶的嗎,我一看這小子膽兒太肥了,當時就惱羞成怒,二話不說就拔刀,沖着他就那麽随便揮了那麽幾下,嘿嘿,你猜發生了什麽事。”
虎踞嵋繼續負手,臨窗而望,不理他的話茬兒。
向博虎也不為忤,繼續在那裏自說自話:“哈,他的褲子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剛剛我那幾劍,割掉了他的褲腰帶,能不掉下來嘛。幸虧那天他穿着底褲,要不然,那個樂子可就鬧大了,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
“你可能不知道,那王國祯是‘雷子’的寵将,平日裏仗着雷千嘯給他撐腰,飛揚跋扈要多嚣張有多嚣張。一看自己在美人的面前鬧了大笑話,惱羞成怒,就想找回場子,非要跟我較量較量。嘿,我獅子王什麽身份,他又是什麽身份,豈能跟他一個赳赳武夫一般見識,再者說了,我還要趕着入美人帳享受魚水之歡呢。就沒理他,摟着美人要進去,他王國祯不樂意了,仗着自己人多勢衆,非要用強。我心說要不把這個狗仗人勢的壞東西收拾老實了就別想幹其他的,只好答應他的挑戰。我就跟他說,在美人面前打打殺殺的很不文雅,見了血也不吉利,不如來個文比如何。結果我這麽一說,王國祯那個二貨就跳起來了,說打架就打架比什麽文采呀——咳,他還以為我要跟他比作詩寫文呢,沒文化真可怕,想我向二爺這麽高雅的人又豈會跟他比那種酸丁迂菜才幹得下流勾當……”
這個時候,那臨窗而望的虎踞嵋眉毛微微聳了一聳,好像聽出了王國祯在故意諷刺他。
向博虎早就看出來了,自己無論說什麽,虎踞嵋都不會跟自己一般見識,口氣更加孟浪了,繼續在那胡吹亂侃,道:“我只好跟他耐心地解釋說,這個文比呢,不是比文,而是比試得文雅一些。我雖然都是用刀的,但倆人拿着刀在美人面前對砍多大煞風景呀,不如比試得文雅一些,比如我們可以比一比誰切出來的西瓜片薄,誰雕出來的蘋果花好看,誰能把螃蟹肉剔得幹淨不傷殼等等之類,結果,我話未說完,王國祯就突然出刀,将正在我們頭上飛的一只蒼蠅的翅膀給削了下來,而蒼蠅卻絲毫不損。他削完之後得意地看着我,那意思是你看我的刀法夠文雅了吧。不過說實話,他的刀法真是不錯,在權兵衛中也算是數得着的了,剛剛那一手削蒼蠅的手法也算高明,但跟向二爺我比起來還差了那麽一點點火候,如果我不拿出點兒看家本領恐怕還真鎮不住他。于是,我看準時機也突然拔刀,你猜怎麽着,嘿,我把蒼蠅的□□直接切下來了。”
向博虎手舞足蹈地比劃着,模仿當日的情形,繼續道,“那王國祯果然被我的絕世刀法給鎮住了,立刻把刀一丢,沖着我就跪,大叫服了服了,為自己剛才的冒失行為表示道歉,為了表示自己悔恨的決心甚至要拜我為幹老兒。我心說老子年紀輕輕還沒成親呢收個比我還老的幹兒子算是怎麽回事,便拒絕。他不死心,又拜又跪說我要是不收他這個幹兒子就要切腹自盡,我一看別因為這個鬧出人命,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了他,哎呀,你不知道把他給感動得呀,非要以身相許不可……我靠,我正兒八經的世家子弟,讓你個龜兒子許什麽身啊,老子又不是兔相公。他許不了身,于是乎,他就天天想着要報恩,我估摸着他現在到處挑你們的賭場挑你們的妓院賣力地找尋我的下落,就是為了報我這個幹老兒的恩,嘿,快看快看快看,他現在去了青霜居了嘿。”
王國祯沖着掌心哈了口氣,搓了搓,将劈空刀扛在肩上,望着“青霜居”的酒旗,狠狠地啐了一口。
“進去!”
從剛才開始,聞停遠的心就有些慌亂。
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感覺,總覺得心神不寧。
王國祯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以刀拄地,雙手靠在柄上,看着他,頗為關心地道:“聞兄,有何不妥?”
現在,他對聞停遠有種發自骨子裏的佩服。
這一路上,如果不是有聞停遠幫忙出謀劃策,抓人的時候不知道要多費多少周折。起碼抓吳繼文那個老酸丁就不會這麽順暢。
聞停遠覺得胸口有些悶,使勁舒了口氣,從欄杆上抓了把雪塞進嘴裏,使勁嚼着,沉沉地:“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開始,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我們此刻的一舉一動正被人監視着。而這個青霜居,就像是一張放了香餌的大網,正從四面張開了口子等着我們往裏投呢。”
聽他這麽一說,王國祯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道:“聞兄你是說,這青霜居是他們事先設好的一張大網,要将我們一網打盡。”
說着,用刀一下一下戳着地下的積雪,臉上居然還露出了興奮的光,就像是色狼終于碰上了烈婦的樣子,大聲道,“好呀好呀,最好玩起來才夠勁兒嘛。這一路之上我們攻城略寨的,他們一個個吓得屁滾尿流的連手都不敢還,好沒有成就感。正好拿他們來舒展舒展筋骨啦。”
聞停遠還是不放心地道:“我覺得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王國祯很親密地摟着他的肩膀,道:“我說聞兄,可能是你太累了出現了幻覺,不如你這樣,你呢,就在這旁邊找個地方喝點兒酒烤烤火聽點兒小曲兒,接下來的事讓兄弟我搞定就行了。”
聽他這麽一說,一直緊跟在他們身後的一個衙役突然湊了過來,沖着那張挂着“青霜居”的招牌呶了呶嘴,不懷好意地道:“我說兩位大人還找什麽地方呀,這裏不就是喝酒烤火的地方嘛——三十年的湘竹魂正好禦寒。”
王國祯扭頭看了看那衙役,拍了拍他的肩膀嘿然道:“你丫真畜生,這種衰話都說得出來——不過我喜歡。走!喝酒去,哦,不,抓人去!”
聞停遠被他半拉半扯地走了進去。
出門之前,突然扭頭看了看天一堂。
感覺那裏正有一雙眼盯着自己,猶如看着獵物漸漸進入陷阱的獵人。
而青霜居裏面,則有幾百雙眼睛望着聞停遠。
作為南越設置在四平城的情報最終彙聚地,青霜居并沒有因為外面正在進行的轟轟烈烈的鋤奸運動而關門。
其熱鬧氛圍甚至更甚往昔。
因為其他網點的漏網之魚,已經悄悄地集中到了這裏。
他們知道這次官府要對他們趕盡殺絕了,所以便打算在這裏将分散的力量集中起來,負隅頑抗到底。
衙役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守在青霜居周圍将其包圍起來,只許進不許出,另外一部分則跟着聞停遠、王國祯進去抓人。
剛進門,就見一個穿着文绉绉的長衫留着清秀五柳長髯頗有文士大夫風範的人站在那裏正沖着已經走進去的王國祯和他的手下發威道:“喂!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趕緊給我滾出去!你們這是私闖民宅知不知道?!嘿,不要動我,居然還打我?!我要告發你們,以我南越使節的身份,向你們中州大遠的皇帝告發你們。如果你們的皇帝庇護你們的話,那麽對不起,我則會向我們南越的大可汗皇帝陛下頒旨,前來征讨你們,作為對你們今天魯莽行為的懲罰。”
聞停遠走進來,縱了縱鼻子,低聲道:“這什麽玩意兒?”
王國祯皺了皺眉頭,答道:“他是南蠻的使節。據說剛剛從南越國都梧州前往帝都向聖上朝貢呢,不知道怎麽着就停在四平城了。他不知道從哪裏聽說我們正在大肆搜捕南越人,所以,從驿館裏跑出來開始發飙護短。別理丫挺的,聞兄,等會兒我在正面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呢,則趁機抓人,将他們一鍋端了。現在,這四平城的漏網之魚都在這裏聚齊了,倒是省事了嘿。”
聞停遠呲了呲牙,以袖掩嘴,笑道:“那個什麽……王兄,這樣不大好吧,雖然兄弟我不懂邦交,可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俗語我還是聽說過的,更何況,現在我們兩國之間還是和平關系。”
王國祯嘴角上揚,不爽道:“我就看丫不順眼。”
說着,也不聽聞停遠的勸說,徑直走了上去,沖着剛剛說話的那文士一拱手,道:“我說使節大人,麻煩你讓一讓。兄弟我正在抓人呢,等會兒要是我手下的兄弟一不小心把你給逮了,那可就不好意思了。”
那文士将他從下往上打量了一番,白着眼兒道:“你又是誰?”
王國祯從懷裏掏出腰牌,沖着他晃了晃,道:“權兵衛七衛長王國祯。”
那文士則眯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徑直搖頭道:“你官職跟我不對等,我不想跟你說話。讓你們頭兒過來。”
王國祯覺得自己看在對方是使節的份兒上已經很有耐心跟他廢這麽多話了,可是,這小子不僅油鹽不進還不停地諷刺,這他媽不是挑戰老子的極限嘛。于是,大手一揮,将他推到一邊,咆哮道:“你他媽什麽狗屁身份。不管了,老子生氣了,任你什麽身份,老子找照打不誤,兄弟們,動手。”
那文士帶來的手下一看王國祯動手了,立刻拔出兵刃,将其圍在中間,對王國祯虎視眈眈。
而剛剛從其他地方逃來的漏網之魚一看機會難得有人撐腰,立刻跟那文士哭訴道:“哎呀,我說蒙獲大人呀,你要給我們當家作主呀,就是這個小子,今天不由分說抓了我們好多兄弟。他這是什麽行為?他這是紅果果地破壞我們兩國邦交的行為,我們一定要到他們的皇帝陛下那裏去告發他們。”
王國祯一腳踢飛旁邊的凳子,沖着告黑狀的那人大聲呵斥道:“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找削啊!”
那人怒目而視:“怎麽?!”
王國祯和他的屬下:“怎麽?!怎麽?!”
一場紛争眼看就要開始,一直躲在後臺靜觀其變的青霜居大老板趕緊出來打圓場。他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州人,與南越沒有任何關系。只是他後臺的大掌櫃卻是個潛伏的越奸,因為手法獨道,人脈廣泛。在接手之後短短數年就将原來毫無特色的品香樓打造為獨霸餐飲行業的青霜居。所以,對于自己的大掌櫃平日裏刻意結交哪些人也就聽之任之。他也樂意當個甩手大掌櫃。可是,幾天前的一件事卻讓他不能不從幕後前臺,因為南越的虎踞嵋,虎踞嵋居然在這裏抓走了向博虎——那位據說是今後南陵四城總捕頭有“虎膽”之稱的向不負的親弟弟。他知道得罪了這位爺的下場是什麽,更知道被冠以“奸細”的下場是什麽。
他本來想勸大掌櫃收斂一點兒,可是,那位大掌櫃不僅沒聽,居然還把收容了越來越多不三不四的人。
——這些人,據說是從剛剛被官府通緝的漏網之魚。
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他又什麽都做不了。
——這幾年做慣了甩手大掌櫃,才知道,青霜居的大部分夥計,居然都不認識,更別提使得動。
而那大掌櫃,此刻正站在那位自稱南越使勁的後面,對他不聞不問。
他赫然明白了什麽。
他捧着酒壇,走到衆人面前,陪着笑道:“衆位衆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如坐下來喝杯燒酒暖暖身子。”
那使節卻一把将他推開,陰笑着道:“你們中州大遠的酒,頂呱呱沒得說,可是要說打仗嘛,哈,簡直不堪一擊。”
我操——
一聽這話,王國祯當時就惱了,心道,你們在四平城的老窩都被老子給掏盡了,居然還說老子不堪一擊,找削呢。
他剛想動手,聞停遠卻拉住了他。
聞停遠壓低了聲音,道:“王兄,不要理會。你沒看出來嗎,他這是故意要激怒我們好渾水摸魚。看我的。”
這一路上,王國祯算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知道他此刻出頭,不是想搶自己的風頭,而是找到了對付這個什麽使節的好玩方式,就一臉同情地看着那使節,腹诽道,小子,你就等着倒黴吧。
只見聞停遠整了整衣服,上前兩步,沖着那使節拱了拱手,裝腔作勢地咳嗽道:“請了請了。”
那使節看了看他,斜着眼将他從下到上地打量了一番,極其輕蔑地道:“你又是什麽東西?”
聞停遠也不是生氣,道:“我就是權兵衛督衛統領、禦賜二等伯、江湖人稱雷公雷千嘯……”
話還未說完,剛剛告黑狀的那人——也就是青霜居的大掌櫃立刻揭發道:“大人大人,不要聽他胡說,他可不是什麽雷千嘯,是他是他就是他,帶人抓了我們很多兄弟,又抓了吳繼文先生。”
聞停遠瞪了他一眼,道:“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麽嘴?!我說我是雷千嘯了嗎?我說我是雷千嘯的拜把兄弟。再亂說話,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那大掌櫃吓得往後一縮腦袋。
聞停遠從身上掏出那塊雷千嘯給的鐵牌,沖着那使節晃了晃,道:“這就是信物,請看……“”
說着,在那使節面前晃了晃,還沒等他看清楚,又道,“哦,看過了吧。被震到了吧。覺得不像吧。靠,這種高級貨像你這種蠻人是不會認識的。所以就不給你看了,還未請教這位‘屎’……節大人高姓大名。”
那使節裝腔作勢地咳嗽了一下,鼻孔朝天,對他來個不理不睬。
那大掌櫃向前走了一步,介紹道:“真是個鄉巴佬,居然連我們南越國禦封使節蒙獲大人都不知道。”
聞停遠掏了掏耳朵,一臉茫然地道:“什麽,扔貨?操……我說扔貨啊,你到底是不是你爹媽親生的呀,怎麽給你起這麽個破名字?”
王國祯和他手下轟然大笑。
蒙獲臉色一沉。
那大掌櫃糾正道:“放肆,是蒙獲,不是扔貨!”
聞停遠點了點頭,道:“哦,反正都差不多,将就着叫就是了……我說扔貨啊,你們這些南越來的倒竈玩意兒究竟在搞什麽,作為一國使節,不老老實實在驿館裏待着等候我中華上國皇帝陛下的召喚,來這裏摻和什麽?!”
那大掌櫃道:“我再鄭重聲明一次,我們使節大人的名字是蒙獲,不是扔貨。這是我們南越最高貴、最勇猛的姓氏,你是不會明白的。”
他越解釋,衆人笑得更厲害。
最後,蒙獲自己也覺得那大掌櫃是在丢人,一腳将其踹到一邊。
聞停遠卻彎腰将他又扶了起來,笑道:“明白明白,我當然明白,這位‘屎’節大人是你們南越國最勇猛的人,不僅我知道,甚至連我們這些經常去青樓的人都知道。”
這下,那大掌櫃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蒙獲。
蒙獲被聞停遠最後那句話給說得有些飄飄然,帶着幾分自以為深谙中華文明的驕傲笑道:“哦,真的?你說的青樓,是不是妓院?”
聞停遠拱了拱手,一臉拜服的樣子,道:“扔貨果然是扔貨,懂得真多。”
雖然還被稱作“扔貨“,但蒙獲已經沒有剛才那麽生氣了,繼續發揚不恥下問的精神問道:“你們經常去青樓跟知道我勇猛有什麽關系?”
聞停遠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有關系了,而且還是大大地有關系。在我們這裏有一位絕世名妓,經常提起你,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當年,你英勇的身姿至今還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蒙獲的好奇心立刻被勾起,甚至還推開圍在周圍對聞停遠虎視眈眈的部下,拉了張椅子請聞停遠坐下,一副日本鬼子欺騙中國小孩給糖吃的表情,道:“你滴,繼續地說,她是怎麽說我的?”
別說是他,就是王國祯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一臉龌龊地暗道,哪個青樓的絕世名妓?改天是不是也去“深入”交流下。
聞停遠道:“那位絕世名妓姓甚名誰我就不說了,但說她為何說忘記不了你的勇猛。用她的話說就是,有一次,你去山裏打獵,一路上風馳電掣遇水過水遇溝跳溝,箭無虛發刀無走空,收獲頗豐,但不幸的是,迷了路。怎麽也走不出去。那個時候,你迷茫了,你頹廢了,你對未來産生了憂慮,對死亡充滿恐懼。在苦悶和恐懼中,你不由仰天長嘆,說自己還年輕還沒有嘗過做男人的滋味,就這樣死了,很可惜。萬般無奈之下,你就決定拿那只剛剛從河裏撈上來的千年王八試刀,破了自己的童男之身——你們蠻族傳說處男到了冥界要遭受三刀六洞的痛楚。可是,那只烏龜太過于龐大了,龜殼又太堅硬了,你不僅沒法下手,甚至還龜殼夾了手。這個時候,你就遇到了那個小□□——當然,那個時候她還沒成為絕世名妓,還只是個清新的鄰家小女孩兒。當時,她正被一群強盜追殺。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激發了你的雄性激素,你三下五除二就打跑了壞人。她很感激你,說可以為你做一切。于是,你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只王八對她說,能不能幫你把它翻過去,好讓你破了童男身。在她的幫助之下你跟那只王八大戰三百回合而不倒。回家之後,你把這件事告訴了你爸爸,結果,你爸爸脫下來鞋就要揍你,說你個不孝子,說這種事也幹得出來。它可是你的親生母親呀。”
在場所有的人,不管是王國祯帶來的人還是蒙獲自己帶來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蒙獲就是再傻,這個時候也知道聞停遠是在拐着玩兒的罵自己是龜兒子,于是,目露兇光,伸手就要拔刀。
可是,還未等他出手,王國祯的拳頭就迎了上去。
一拳就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鼻子出血。
蒙獲立刻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青霜居了一陣大亂。
王國祯大漢了一聲道:“權兵衛辦案,不想死的就老老實實地站着別動,男的左邊女的右邊不男不女的站中間。”
他在帝都橫行慣了,以為随随便便兩句就能把所有人給鎮住,更何況現在還見了血。
可事實并非如此。
當他一步跨出眼看就要踹在蒙獲身上的時候,一直躲在他身後的大掌櫃突然飛了出去,将他這一腳格擋下。
而大掌櫃的人卻未飛出,而是……
突然變得軟綿綿的。
王國祯覺得自己根本就是踹在了一團棉花上。
哦,不,是踹在了空氣上。
大掌櫃的身體突然變成了虛空,黑色的虛空。
青霜居,突然靜了下來。
外面白色的雪,映着青霜居內的虛空。
虛空擴大,變成了一個洞……一張面孔……人臉面孔。
那個面孔突然張開大嘴,将王國祯踢出的那只腳死死地咬住。
聞停遠臉色一變。
他剛進門的時候那種奇異感再次湧上心頭,越來越濃烈。
他終于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想幫忙,卻偏偏什麽也幫不上。
自己帶來的人的臉上卻都現出驚恐的神色。
而蒙獲和他的部下的臉上,卻現出詭秘的笑。
那個幻化出來的面孔仍然死死地咬住王國祯的腳,死死地,一點一點地往裏吞噬……
王國祯心神激蕩。
拔,拔不出。
拔刀,砍出。
可是,揮出的刀鋒,猶如劈在虛空。
那張嘴越張越大。
哦,不,那只幻化出的面孔不是只有一張嘴,而是有無數張的嘴。
張嘴,将衙役一個個地叼住。
而蒙獲和他手下的那些人,樣子開始變了。
臉上的詭笑,漸漸陰沉,狠戾……
猶如被來自冥界的厲鬼附體。
伸出長長地爪牙,朝着他抓過來。
聞停遠一邊躲閃,一邊想象着破解之法。
逃,肯定逃不出去了。
青霜居的門,早已消失不見。
整個青霜居,就像是一只加蓋了頂棚的地窖,讓人分不清東西南北,到處是朦朦胧胧的影響。
他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結界。
有個秘術高手,早就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在這裏布下了強大的、能夠惑人心神的結界,吞噬一切不速之客。
他還知道,這個秘術高手絕不是那位南越“屎”節蒙獲,而是……
而是那個躲在天一堂的……
——虎踞嵋?
據說虎踞嵋是南越蠻族大祭司的得意弟子。
自己布下天羅地網将南越布在四平城的奸細一一捕獲的時候,而對方也在無聲無息中為自己布下了更大的網。
這個時候,王國祯已經被那只幻化的大嘴完全吞噬了下去。
天空中,飄蕩着一只虛無缥缈的人影,飄來飄去,不停地發出陰冷的笑聲:哦呵呵呵呵呵呵……
還未被吞噬的人,渾身冷到骨子裏。
更可怕的是,蒙獲和他手下的那些人,以及青霜居的食客,也在一瞬之間都變成了死亡戰士,伸着長着尖銳指甲的手,蹦跳着圍了上來。
這些只是被控制了靈魂的傀儡。
如果出手,聞停遠自信可以将其輕易斬殺。
可他們,畢竟只是無辜的人群。
但如果不出手,那麽自己最後的下場恐怕就是被這些無辜的人群給扯成碎片。
怎麽辦?怎麽辦?!
出手!果斷地出手!與其我死,不如你亡!
仇萬千派出前來助陣的江湖高手,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那個據說是江湖中的後起之秀姬四絕毫無猶豫地拔劍,出手!
刺向那些僵屍般的死亡戰士。
招招致命!
聞停遠畢竟是來自現代,骨子裏沒有他那種嗜血的狂熱。
雖然也拔了劍,但是,卻避開了他們的要害,而是化刺為砸、挂、戳,只是讓他們倒下去無法再繼續行兇為止。
見聞停遠出手。
那些剩餘的還未被幻化出的大嘴叼住的衙役也揮動手中的水火棍,跟打棗似的,呼啦啦地甩出去。
江湖人出手很急,極具攻擊力。
而衙役們則步步為營。
兩相配合之下,居然将蒙獲和他的手下居然一個個都擊倒在地。
倒一個,捆一個。
捆好了,往柱子上一系,跟拴牛羊似的。
可他們不甘,不停地掙紮着,呲牙咧嘴,發出怒吼……
青霜居剩下的僵屍戰士越來越少……
只剩下呼啦啦啦掙紮鐵鏈的聲響。
那種剩下帶着陰沉,讓人不寒而栗。
衆人即使見慣了各種場面,依然心寒膽顫,只想趕緊逃離這塊是非之地。
可是,門在哪裏?
逃生之路在何方?
那個飄蕩在半空中的影子又從未知的方向飄了過來:“闖入地獄的鼠輩,帶着滿身的戾氣,能夠吞噬世間一切的地獄之門,已經為你們打開。用你們的血和肮髒的靈魂,作為對偉大的冥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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