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花開後百花殺

雪,發了瘋似的越下越大,紛揚着落在發頂,眉毛上,睫毛間,連人仿佛都看不清楚起來。

寶珠被拉得一頓,低頭看向被這個陌生男孩子拉住的手腕,心裏閃過柔軟而唏噓的情愫,無聲地嘆了口氣,轉身看向他。

——這個年輕俊逸的男孩子,曾經是甄寶珠的保護者。

分房間的時候,他會說:“媽媽,怎麽二姐的房子比大姐的大那麽多,同學來了還以為我們家虐待兒童呢。”

去游樂園的時候,他會說:“怎麽不帶大姐,那我也不去。”

每次明珠買新衣服,他都會問:“大姐的呢?”

吃飯的時候,他會把寶珠喜歡的菜,說成是自己喜歡的。

可以說,如果沒有他,甄寶珠的日子一定是另一番模樣。所以明明不習慣這樣被人抓着手,她也沒有甩開他,她也知道,人家想要抓住的,并不是自己。

也許是太久沒見,也許是所有的勇氣剛才一瞬都爆發了,寶珠沒動,甄又宸也沒動,詹璐璐搞不清狀況,有些尴尬,她說,“要不,你們先說話,我去給我哥打電話,正好給他點時間來接我們。”說完就跑向了遠處的玻璃屋。

寶珠也覺得有些別扭,這旁邊,還有個眼中帶笑,一直在看熱鬧的男人呢,她暗暗使了點力,卻沒能把手掙開。她仰頭,柔聲對又宸說,“你帶了朋友回來,還是先進屋去吧。”

又宸卻沒有放手的意思,把抓着她的手腕從右手換到左手,“這是明珠的男朋友。”說完拉着她向屋裏大步走去。寶珠沒掙紮,大概他們剛剛聽了壁角,如果真是那樣,自己這一走,明珠在男朋友面前以後不用做人了。

當然,如果這男人是正常人的話。

三個人無聲的走着,剛跨上臺階,就聽見一個女人口沫橫飛地說着:“才來三次,那有這樣的女婿真不如沒有。”

“有什麽辦法,結婚那麽大的事情,家裏也插不上嘴,畢竟……我這身份有自己的難處,學習的時候也是,費了多少工夫,花了多少錢,總之,我已經盡了力……”說完重重嘆了口氣,是李采芸的聲音。

“後母難為,還真是難為你了。”旁邊有人柔聲安慰。

“可惜她心裏自己還是想不通,以為自己還在當小姐呢,你剛沒看到,她和妹妹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寸步不讓。嫁了人,一點覺悟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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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提這個……”李采芸說。

“這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大家都是為她好,結了婚,就應該學做人太太,拉住老公的心才是,你看我家老王就知道,一個女人要是抓不住老公,那她長得再漂亮也是個廢物。”

“別說了,別說了……我就希望她能早點長大,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李采芸說。

“那你能怎麽辦?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現在有了老公,不過……你別嫌我說,就她那樣子,一身小姐脾氣,半點不讓人,離婚也是遲早的事!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呀!”

聽到這裏,寶珠都不知道該說李采芸什麽好了,自己的宴會,卻搞不清輕重,在這裏尋事說非,明珠心裏覺得自己是外人,毫無維護之心,一看就是得自她母親的真傳。不過呀,能厚顏無恥說出自己是“沒落世家”的人,她還能要求她們什麽?

手腕的位置猛然被捏的發痛,正在聽熱鬧,臉上都帶上笑容的寶珠,一下被疼的皺起眉頭。她仰頭,眼中的笑意還在呢,卻心中一突,望着她的那雙眼,是那樣的憂傷沉痛。

“你還能笑得出來?”他說。

寶珠連忙給他寬心,安慰道,“我一點不在意,你也別往心裏去,女人的嘴總是不能閑着的。”

“以前的你,一定沖進去和她們吵了,可現在,連那種脾氣你也沒有了。”他一字一句地說着,“……但沒關系,你還有我!”說完他轉身向內走去。

手一緊,卻是被寶珠反手拉住了,手上傳來柔軟布料的觸感,又宸回頭,看到自己拉着寶珠的手上正覆着一塊白色的手帕,她左手一下一下,用手帕把他手背上又濕又涼的雪水擦去,很柔情也很專心。

他頓時無措,恍惚地看着她。

片刻,她擡起頭來溫柔地望着他,“你是個好孩子。”她說,“不過姐姐現在長大了,我真的可以保護自己。”

“真的”那兩個字,她說的很重,很清晰!外加她身上的自信和氣勢,他不由的就信了。

寶珠說,“你先和朋友繞去後院的書房待會。”她說完,一腳踏入大廳,看到旁邊站着剛剛來喚她換衣服的女孩子,她大衣一脫遞了過去,大門處有風,輕紗裙擺一下被吹了起來,瑰麗輕盈。

那女孩傻傻地接過大衣。沒想到寶珠會去而複返,她這還沒機會報告她說要走呢,怎麽又回來了。

左邊的沙發上,幾個太太也停了八卦,因為正主已經來了。

寶珠知道她們是什麽意思,大冬天的,敞着大門聊天,不過是為了要自己聽到,是在為剛剛的明珠報仇嗎?大宅裏的女人鬥法,手法多變,日新月異,這些人如果比起來,真是落後又老土。她裙擺一轉,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

李采芸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面子是別人給才會有,她就這樣直直走過去,坐在她的面前,她又能怎麽樣呢?有些人就是喜歡拿着擀面杖當屠龍棍。

已經沒有位置了,大家坐的滿當,寶珠走過去,也沒人給她讓座,或是挪點位置給她。她根本不在意,站在那裏周圍看了幾眼,居高臨下地說,“咦,怎麽沒看到壽星?”

李采芸沒說話,她正直直盯着寶珠身上的裙子,一臉驚疑痛恨。怪不得女兒交代一定要她換衣服,這也太搶鏡了。

“你怎麽還在這兒,不是說讓你上樓去嗎?明珠在樓上等你呢。”

寶珠笑笑說,“不是正好聽到大家在聊天嘛。”說完,她盈盈望向剛剛遠處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他的夫人,就是剛剛說的最投入的這位王太太,她輕輕動了動嘴角,似笑不笑,看向王太太,嬌聲說:“剛剛夫人說得真好!我結婚早,也是跌跌撞撞學過日子……那邊的那位就是王先生吧,果然看上去很和藹……”

她的話,說得很慢,每個字都是繞着說出來般,王太太頓時腦中警鈴大作。

就見她秋水眸一轉,又定位在另一個人身上,“那邊,遠處那位,是令公子吧,真真一表人才。”說完她低頭一笑,随後雙眉微蹙,似遇上極為難的事。

王太太頓時臉色大變,她這是在警告自己嗎?

男人的略根性誰不知道,這女人眸光清麗,顧盼生豔,真真宜喜宜嗔,不可方物,自己是女人尚且對上她覺得吃不消,何況是男人?如果她要存心使壞……

再看清楚,那分明是一臉的算計!王太太頓時後悔剛才強幫李采芸出頭。

大家什麽關系,何必搭上自己。

到了這個年齡的女人,看哪個年輕女孩子都像是會搶自己老公的狐貍精,何況自己還有個兒子。這一刻,她看着寶珠,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顯然,這太太的恐懼和覺悟也影響了其他人,這幾個長舌的女人,都集體閉了嘴,驚駭防備地看着寶珠。

寶珠卻不願輕易放過她們,她看向在坐的每一位太太,而後在人群裏找到她們的先生。

目光很放肆直接,一點不掩蓋自己的意圖。

“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我通常是不會亂說的。”寶珠說,似終于打算放過這些人。但只一瞬,她就沉下了臉來:“我不要,再聽到任何一個人說我的事情!”

“寶珠你瘋了,有這麽和長輩說話的嗎?”李采芸終于找到機會開口了,因為之前,寶珠甚至都沒說話,雖然她們看得明白她的威脅算計,可也找不到機會指責,但這時候再要不說話,她以後別待客了。

卻見寶珠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笑了笑,“妻子在外,自然應該維護自己的丈夫。不讓她們說是因為她們說的有失偏頗,其實承悉對我才是最好的呢……”

衆人大吃一驚!

無論如何沒想到她能不要臉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就見她詭異地一笑,驕傲地說:“因為他從來不管我!我想幹什麽都可以。”

想找誰說話都可以。

想找誰請教都可以的意思嗎?

因為她的老公不管她,所以她可以無法無天,是這個意思嗎?

光腳不怕穿鞋的!

那些太太瞠目結舌地看着甄寶珠,而後不出五分鐘,紛紛找借口坐去了其它地方,生怕被這妖女點了相。

一時間,這地方都空了,只剩下一臉憤慨無奈的李采芸,氣的渾身發抖,剛想說話,寶珠靠過去,低聲在她耳邊輕語了一句。說的什麽沒人知道,卻看到李采芸神色巨變,一張臉和見了鬼一樣,站起來,竟然倉惶地向樓上快步而去。

一直留心這裏,以為可以看看媽媽教訓自己女兒的太太們,眼睛都直了,再看寶珠,已經無異于洪水猛獸。

沙發全都是她的了,寶珠心滿意足地坐下,對門口的女孩招招手,“去花園的玻璃屋裏,問問詹小姐要不要過來。”

大門外,看了一路熱鬧的男子目瞪口呆,“這就是你總說的姐姐?”

又宸的頭發已經濕了,寒冷的感覺透到了自己心裏。兩年的婚姻生活,竟然可以令一個人有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無論如何沒想到。

“她結婚的很早嗎?”旁邊人問。

又宸沉默了一會,說,“還不到二十一歲。”

那男子有些意外,“結婚了多久?”

“兩年。”

“怪不得,看上去年紀不大,原來才二十三,現在結婚那麽早的人可不多。”那男子看着剛剛散開的那些太太,她們現在連紮堆都不敢了,忍不住笑着說道,“你這姐姐還真是……‘我花開後百花殺’。誰要惹了她,一定是自找苦吃的。”

“以前她不是這樣的。”又宸說。

“這樣不好嗎?”

又晨再次沉默,以前上學的時候,她出現的地方,總會引來別人的議論,卻從不會有流言,他這輩子,再也沒有見過比他這個姐姐更加單純的女孩子了。

她不亂說話,不亂看,不亂交往人。

許久,他輕聲說:“不是不好……只是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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