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酒店裏,卧室
寶珠把最後一件大衣剛剛挂進衣櫥,門鈴就響了。她穿過客廳走到門口,把門開了一尺寬,向外望去。
“吃飯?”乾啓站在門外。
她看了看乾啓身上的銀灰色襯衫說:“你這麽快就換了衣服?”
乾啓側身笑起來,寶珠這才看到,他身後跟着客房服務。
揚州幹絲,蟹粉小籠包,幹煸牛柳,精選沙拉,牛肉清湯面,法式腌鴨肉,龍蝦濃湯,法式焗田螺,黑松露白菌……
服務生把一樣樣擺在桌上,關上門出去。乾啓走到寶珠面前,眉頭皺起來,說:“你怎麽還沒有換衣服?路上受了寒,應該見見熱水。”
連“洗澡”兩個字也不好意思說,寶珠笑起來:“我還在收拾東西。”
“那咱們先吃飯,吃完有勁了再收拾。”乾啓給她拉開椅子,寶珠看着桌上的中西混搭,最終什麽也沒說。
圓桌,乾啓拉了她身邊的椅子坐下,遞過來熱毛巾讓她擦手。
寶珠接了說:“事情過去這麽多天了,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釋。”
乾啓準備給她拿小碗的手一頓,心裏說:要算舊賬了。把碗碟放在寶珠面前,給她擺漂亮了,又把筷子塞進她手裏,說:“先吃飯,不喜歡吃咱們再換別的。”
寶珠不為所動,轉身看向他:“那天說好的五百萬,你臨時換成那麽大的數額,都不和我商量一下,雖然技術上說,詐騙五百萬和一點二億都是一樣的詐騙,可你至少該告訴我一聲。”
乾啓把清湯面上薄薄的牛肉片夾進小碗,又澆上湯,解釋說:“五百萬那是你所有的錢,你都敢下這麽重的手,我不幫你一把說不過去,再說,你那天沒在,看不到我的演技。一點二億我都嫌少。”說完把碗端到寶珠面前。
寶珠不接,因為他突然改了金額,現在甄莫清也進去了,雖然她很讨厭這家人,可是萬一那邊沒弄好,多個坐牢的父親也不是光彩的事情。
乾啓不知道他“坑爹”了,看寶珠不吃,夾起一片薄薄的火腿說:“你看這火腿,是不是也薄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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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玉、明如鏡、聲如罄、薄如紙”是形容景德鎮瓷器的名句。
可惜這種幽默感此時沒奏效,火腿都挨到寶珠嘴邊了,她才氣鼓鼓地拿起小碟,示意他放下。
乾啓好聲好氣地說:“我之前找人問過,他那店,銀行有擔保,值個四千多萬,銀行擔保給他是三千萬,他家還有別墅,那店也是買的,當時五萬一平米,所以只用五百萬……傷不到筋骨。”
寶珠微彎了嘴角一笑,說:“失敬了!原來乾四爺才是高手,不止找人冒充那女人的老公打了人,連讓別人傾家蕩産也算的這麽清。倒是我打眼了。”
乾啓捧着碗說:“我還以為你會誇我呢?”
寶珠不語,其實她就是有些介懷他事先不告訴自己,雖然是為了幫自己出氣,但現在,她做成這件事就完全變成仗了他的勢。
心裏很不服氣怎麽辦?
乾啓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打擊到了大當家,繼續無知地捧着碗扮可憐,看寶珠只沉着臉坐在那裏,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惹她不高興了,小意地問道:“你生氣了?”
寶珠扭過身子不理他。
乾啓定定的看着她,她身上是一件粉白的短毛絨小衣服,領口墜着賊亮的一條橘紅色緞帶,綁出一個蝴蝶結,這樣靜坐抗議的樣子,十足十一個可愛的小姑娘。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露出明确的不高興,他的心裏竟然無法抑制的泛起雀躍欣喜。
柔聲解釋道:“我也知道自己這樣突然改了金額,你可能會有點不高興,但我當時衡量了許久……如果只是五百萬,大概他判個幾年就能出來。到那時候,他就會知道咱們倆認識,要是他一多想,現在猜不出這事情裏有你,難保以後他不會亂想,我不能留這個隐患給你。”
寶珠看向他,剛剛氣鼓鼓的臉上此時都是茫然驚詫。
他輕輕笑了下又說:“當然有我在,諒他知道了也不敢怎麽樣,可是留着他畢竟令我心中不踏實,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做事又常出人意表,人雖然聰明手段也多,可這世上無恥卑鄙的人更多……”
他端起桌上的茶倒給寶珠,鐵觀音的清香飄起來,茶湯打着轉,在杯中裏旋成一個小窩,如同乾啓深不見底的擔憂,他最近時常想,還好出了這件事,給他敲了一個警鐘。寶珠這樣一個單身女孩子,如果真的遇上壞人,對方二話不說抓了她去,到時候就算他本事再大,也沒有用了。
他喃喃地說:“你這人心高氣傲,我不能讓你有危險……”他的聲音清淺難聞,不知是想和寶珠說,還是只想再一次告訴自己。
寶珠的心,此時卻像被風吹過,散了一地花瓣,她怔楞地,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顆松樹,可以萬年長青庇護別人,堅毅不屈的可以保護自己,曾經的交往中,她也一直在試圖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志清節高,如意太平。因為只有這樣,別人才會願意和自己深交,但原來,自己就算在他面前如何堅強獨立,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依舊想盡全力地保護自己。
她猛然記起小時候,老太爺教自己理外面的事情,不管是對了錯了,他總能在背後幫自己補上大窟窿。年複一年,她也養成了凡事做萬全準備的習慣……這麽多年,卻第一次,再次感受到了別人對自己周全的心意。
她低下頭,這種被呵護的感覺弄得她心中滿是澀意,伸手撈過剛剛乾啓倒的茶,垂着眼睛碰了下他的杯子,別別扭扭地說:“……喝茶。”
乾啓看着那只不知所措的手,一臉別扭的她,啞然失笑,随即又起了惡作劇的心思,靈機一動,說道:“我還知道一件事,就是關于你被包養的誤會,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
寶珠猛然擡頭,“你知道?”剛才的旖旎難名瞬間飄散,難道除了李采芸使壞,還有別的原因。
乾啓點頭,看着桌上的菜說:“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口氣和孩子一樣,寶珠哭笑不得,拿起筷子說:“說吧。”乾啓一看她動筷子,立刻喜上眉梢,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大概是因為你住的那地方,那樓裏住了很多被人包養的女人。”
寶珠筷子一頓,差點拍案而起。
“你怎麽知道?”
乾啓說:“那房子是周達家開發的,你現在租的那個房子,就是他以前……以前”乾啓卡殼了,他忽然想到,他如果說出真相,那屋裏曾經跑路的二奶就是周達的,不知道寶珠會不會以為自己和周達是一路貨色,因為自己還把周達拉到寶珠面前,認識了她。
加上她現在的表情,如果自己說出來,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于是說:“以前住的人,周達也認識。他告訴我的。”
寶珠狐疑地看着他,乾啓連忙說:“那樓裏多數的女孩都沒正經工作,穿的好,住的好,你自己都沒發現?”
寶珠從沒放心思在這些事情上頭,再說民國時期男人外頭養女人,也是獨門獨院,二奶沒有“群居”習俗。
筷子在空碟子上輕輕點着,心裏思量了一會,很快就想明白了,皺眉對乾啓說:“房子是當初保姆阿姨介紹的,說是主人家出國了。現在想來,她大概是為了自己方便幹兩家的活。”
乾啓立刻就想提議,“我們家的四姐可好了,勤勞樸實又肯幹,我可以帶去你家的。”
倒是寶珠自己嘆了口氣,一臉憂愁道:“……這個人呀,我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把飯做好,現在好容易用順手了,真不知道要不要讓她走。”
乾啓說:“回去就搬家,如果到了新地方,不合适你再讓她走,我也覺得她做飯這方面還行。”
寶珠斜睨了他一眼:“又不是你的人,誰要你幫我拿主意。”
乾啓笑着招呼她吃飯,看她低頭的時候,那橘黃色的絲絨蝴蝶結靠在臉側,質感厚實華貴,有種令人心馳神搖地嬌俏,突然很想上手摸一下。
但那無疑是小貓嘴上拔胡子,他連忙轉開目光,把桌上的菜挪了挪。
寶珠吃着飯,心裏卻開始思量另一個問題。
她也是這次才知道,乾啓手上是真有錢,拿個上億出來眼都不眨,和曾經的自己一樣豪氣。而且那早已備好強大的律師團,其實這事如果放在他身上,他根本不用費心思,一路碾壓過去就行,小人物如甄家,李家這種級數,放在他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做的局,在這種絕對強勢的背景下,都襯托地暗淡了起來。
想到這裏,心思越發奇怪,看向乾啓問道:“如果姓李的想包養的是你,你通常會怎麽對付這種人?”
乾啓正準備吃一個法式田螺,聞言手勁一大,那田螺極速飛了出去,一個優美的弧線,“當——”一聲準準落在了邊櫃上擺放的幹花盤裏,他頓時呆住!
寶珠拿起餐布捂上嘴,大笑起來。
乾啓走過去,用餐布捏出田螺,看向她說:“我絕對有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
寶珠捂着臉搖頭,“這次真不是”。放下餐布,露出一臉笑來,“我就是純粹和你讨論事情,忘了你的性別,你幹什麽那麽大的反應。”
乾啓扔掉田螺,無奈地坐下,改吃小籠包,軟的安全點。
寶珠收起笑,用手肘碰他,“對不起,我剛說錯了,如果他得罪了你,你怎麽做?”
乾啓不為所動。
寶珠主動夾了個小籠包給他。
乾啓看她沒有換筷子,用的是自己的,心中泛起甜蜜,吃了那小籠包說:“想看我比你手段差多少是吧?”他想了想說,“按我從你這裏學到的邏輯,如果他得罪了我,我就讓人去把他店裏的東西都買了,買的時候當然要他保真,然後讓律師一個個的告他。”
“為什麽要一個個告?”
寶珠費解。
乾啓說:“這樣他的餘生就可以用來打官司了,反正又不用我出面,然後他不用在牢裏的時候,就讓人在外面折騰他。”
看向寶珠,他一臉明快的笑意說,“……你知道,有希望之後就是絕望,這也是種煎熬。大姑娘覺得怎麽樣?”
這種邏輯,即包含了寶珠擅長的坑人哲學,又融合了現代土豪用錢砸人,毫無技術含量的簡單粗暴。
寶珠頓時發現,這家夥的智商手段正在極速趕超自己。
她看着他,忽然,忽然心潮澎湃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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