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甄寶珠家,樓下

清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但女孩的眼神冰涼,看着榮耀鈞。

車內,坐在副駕駛的小武簡直都要絕望了,直搖頭,拿着手機對着那邊的人抱怨:“哥……我真不是說鈞少,他一見這女孩就反常,你說有這麽說話的嗎?一大早見人就說:‘你家要倒黴了!’”

司機對着一側笑起來。

就聽小武又說:“她脾氣可不怎麽好,特別是這樣一大早,遇上個這麽說話的……她是不是要倒黴我不知道,在我看來,鈞少才是要倒黴了呢。”

對面的人不知說了什麽,他略不耐地說:“就昨晚那點錢,你值當說兩次,鈞少沒生氣……她有錢了,就少花別人的錢,你說是不是這道理?”

“她想走拍賣行這條路,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打交道,你別管那麽多……跟着看熱鬧就行,知道了,知道了,挂了!”他不耐煩地挂斷電話。

看去窗外,出乎意外的,女孩并沒有對着他們少東家發火。

其實寶珠當然生氣,但她理智尚在,覺得以這個男人的身份和地位,不會無聊到這種程度,她挪開目光,看向遠處接孩子放學的家長說,“……那班孩子年紀都不大,傷的重嗎?”

榮耀鈞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思量了一下說:“嗯,好像不怎麽好,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沒特別關注過。”

寶珠伸手把兩側的毛領拉緊,貼在臉側看向他問,“那既然是車禍,又怎麽會和我們家扯上關系?”天有點冷,希望這人能從這個動作體會自己的不耐,早點說完讓自己回家。

榮耀鈞卻是看着她,一時愣了神,那白色的毛領緊緊圍在臉上,皮毛的光澤婉轉生輝,裹着她絕麗的臉像唯一的裝飾品。

他驀然想起第一次見面,她眉目靈動,莽撞但可人,如果那時候,對她多說幾句,也許後來就會不同了吧?

可不同又能怎麽樣,他微側了身子說:“那些人,現在把孩子受傷的過錯怪到了你們家,我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我收到消息,有人已經爆料給了報社,說你父親用假拍的東西去賄賂一個銀行的行長。”

“賄賂?”寶珠低頭想了想,看向他,“東西不會是在你們那兒拍的吧?”

榮耀鈞搖頭,“假拍的東西你也見過,就是上電視被你砸掉的那只碗,如果是我們經手的東西,武超文怎麽會給那碗機會上電視。”

寶珠略微驚訝地看着他,這大概是兩人認識之後他第一次沒有打彎子,實實在在的說話。但她現在無暇顧及這個,那碗是假拍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還以為甄莫清打眼買了個假貨,正好又被明珠拿出來用了呢。

看她神色困惑,榮耀鈞說:“我猜……你大概也是不知道這件事。”他沒說的是,因為臨正也不知道這件事,但現在他再也不會沒事找事提這名字了。

寶珠沉默了一會說:“所以說,行賄受賄這件事是真的了?”

榮耀鈞沒想到她又問了一個“白癡”問題,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想笑卻知道時機不對,只點了點頭,如果不是真的,他為什麽要這樣來跑一趟。

寶珠明白了,這次真的有點感激他,說:“謝謝你能告訴我,你是從拍賣行那裏得到的消息嗎?”

榮耀鈞點頭,拍賣行裏,沒他不知道的事。

“這事倒是麻煩,怎麽這麽多事……”寶珠微微皺起眉頭,她低着頭思索,風把她的劉海吹的亂七八糟,她也沒感覺,榮耀鈞看着她臉側那軟軟的毛領,貼着她的臉,目光一瞬不瞬。

寶珠思量了好久,也沒想出來,這種行賄受賄會是什麽規格的罪行,看着榮耀鈞,又請教道:“……既然拍賣行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他們不會想壓着嗎?出了這種事對他們本身的聲譽沒影響?”在她看來,既然拍賣行能弄來消息,也應該能壓得下。

榮耀鈞看着她,微微嘆息,她是真的不懂,解釋說:“拍賣行有免責條款,不用對拍品的真假負責,所以這件事對拍賣行的影響并不大。”

寶珠一想也明白了,說道:“那也就是說,如果有人送了高仿品去你們拍賣行……”

榮耀鈞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寶珠何嘗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她不情願地更正道:“比如,就像我們昨天送去的那件東西,明明有些存疑……”

他又笑。

“這樣還不行?”她驚訝地一挑眉,随後變作不耐地一擺手:“好了,好了,新的,新的光可鑒人可以了吧?”

榮耀鈞大笑起來。

“大家心照的事情,還非要人說出來,有什麽意思。”寶珠也笑了。

看到她終于笑了,榮耀鈞有些閃神,趁機解釋道:“前幾次的誤會,算我對不住你,這件事……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幫忙。”

寶珠收起了笑容,瞅着他不再說話,以自己和甄家的關系,她并不想管他們的閑事,更別說因為他們的閑事去欠別人的人情了。

榮耀鈞以為她又要變臉,連忙說:“我什麽也沒做,那個,你和你舅舅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知道你和他們并不親近,但這件事關乎你父親……”

寶珠打斷他,“謝謝你的好意,告訴我就夠了。”

這意思,她不想讓自己幫忙……榮耀鈞淡淡失望,他其實并猜不透這女孩想幹什麽,從家裏搬出來,住在這裏,他看向旁邊的公寓,“我知道在你心裏,也許很難當我是朋友,但你住的這地方,還是盡快搬家的好。”他終于還是說了。

“以乾啓的身份,你和他做朋友,又住在這裏,外面已經有些不好的傳言……”

乾啓,什麽身份?

寶珠猛然擡頭,大衣帽子掉了下來,“什麽身份,什麽傳言?”

榮耀鈞眼神微滞,詫異地說:“你竟然不知道,不止是安城首富,他家的啓世集團,一直是亞洲最優的五十家上市公司之一,集團旗下的幾家子公司,也都業績優良,他又是家裏的獨子,”

“獨子?”寶珠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家裏老四嗎?大家都叫他乾四爺的。”

榮耀鈞目瞪口呆,這人,竟然迷糊成這樣,忍不住說:“那是戲稱,你自己交朋友都不清楚嗎?”

寶珠也詫異,“我交朋友交的是人,我管他們家幹什麽?”

榮耀鈞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只是望着眼前的女孩子,第一次發現,她老公,當年是怎麽個福氣娶了個這樣的迷糊蛋。

他突然有個想法:乾啓,不會不知道這女人是有老公的吧?

那人對她的心思一目了然,如果知道她有老公,除非乾啓瘋了,才會不講道德和她出雙入對,但這話,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問的。

問了,這女人以後要恨死自己了。

黑色的車影帶着巨大的跑車轟鳴聲由遠及近,只一瞬,就電掣般沖入視線,開過來停在公寓門口。

車門打開,下來的年輕男子比這頂級跑車更加亮眼,他甩上車門,看着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只一瞬,就帶着笑容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他走到寶珠旁邊說,語氣親昵。

寶珠剛聽了意外消息,心裏有點堵,胡亂笑了一下,對着榮耀鈞說:“那沒事了,謝謝你過來告訴我。”

榮耀鈞看了看乾啓,又看看寶珠,當沒看到那人不善的眼神,對着寶珠說:“如果有需要,打電話給我。”

寶珠點點頭,看着他上了車。

等榮耀鈞的車一走,她立刻轉身向樓上走去,理都沒有理乾啓。乾啓莫名其妙,追着她趕緊上樓,生怕她把自己關在門外頭。

一進屋,寶珠就對廚房的阿姨說:“收拾東西,搬家!今天就搬!”剛才沒細問那流言,但猜也能猜到,肯定又是混賬話。

乾啓輕手輕腳地換鞋,生怕被她的火氣殃及。可想了一整,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不高興,明明早晨還好好的。

寶珠當然并不是生乾啓的氣,只是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郁悶難解。

阿姨一聽她說要搬家,也是心驚膽戰,這小姐回來就敲打過她了,原本說好慢慢收拾東西再挑日子搬家的,現在忽然說搬,一定是沒好事。

趕緊把菜炒好,端上桌子,一聲不響鑽裏面收拾東西去了。

乾啓是特意受邀來這裏吃飯的,現在客廳就剩下兩人,他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昨天拍賣的事情?”其實心裏知道不是,可是不問這個,別的話題他不敢起頭。

寶珠搖頭,郁悶地說:“沒事,吃飯。”

乾啓一看她不想說,知道時機不對,連忙洗手跟着開飯。

蓮藕中間塞着綠豆,已經煮得綿軟發紅,咬下去糯糯甜甜的。

乾啓看着寶珠,她拿着一個細瓷描金的湯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蓮藕,蓮藕一塊不大,他一口就能吃下去,可是她要分三口才吃得完,她的吃相是那麽好看。這也是為什麽,每次帶寶珠在外面和朋友吃飯他就很緊張,他想不到理由,誰看到這樣的寶珠會不愛上她。

“早上不是說,有件事要告訴你嗎?我們,在景德鎮買個窯廠好不好?”他小聲說:“學着開始做日用瓷,然後外銷。”

“這麽突然,你以前就想過?”寶珠看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喝湯。

乾啓說:“沒有,就是咱們去了之後,忽然有的想法。我也不小了,早晨我就是去和家裏說這件事。”

“你家裏支持嗎?”寶珠問。

“當然……我爸那人特別開明。”乾啓提到父親,很是高興。

随即他又想到早上父親看自己的眼神,其實父親不說,他心裏也知道父親很支持自己,因為他從來沒有在父親的眼中看到那樣的眼神,縱然極力克制,可是那種看見自己孩子長大,欣慰,驕傲,甚至是感恩的眼神,令他想起的時候心會微微發澀。

他的心中有些內疚,明白這些仿佛太遲了。

一個男人突然長大,有了想要奔事業的想法,事業線,生命線,愛情線,別人是如何展開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所有的未來,都交織成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他要和她一起,給她一個很安穩的未來。

沒有她,他甚至不會去想這些。

不知該怎麽樣告訴這個女孩子,這一輩子,因為認識她,年華變得美好,生活變得有趣。

說什麽都怕吓到她。

只想把所有的愛意都埋在平實的語言後面,她聽了,什麽也不覺得,答應了最好。

卻不知面前的女孩子也在心裏想着自己的爸爸,寶珠心裏有點煩:甄莫清馬上也許就要坐牢了,家裏已經有個蹲大牢的親戚,現在連自己的父親也要進去。

這樣的家庭出身,簡直不能更悲劇!

按照自己曾經交友的标準,這樣家庭的朋友,關系再好,也不可能深交,世家大族除了講傳承,也要講體面底蘊。任何時候,遠離會成為自己污點的“損友”,是她從小所受的教育。

可現在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而偏偏,又令自己知道,原來乾啓家的門庭比自己以為的更加光鮮。

交友要平等,她從來都不會恬不知恥的覺得,個人魅力可以彌補家世或是地位上的不平等,這些東西,是社會賦予的。自己以前是不知道,可是現在知道了,她無法自欺欺人,他們兩個,并沒有辦法做平等的朋友,再也不能了。

至于更深的原因,她甚至不願想。

人生最美好的總是最初,因為彼此不了解什麽都不知道,可誰也不能無知的過一輩子。

乾啓并不知道寶珠心中的想法,依舊沉浸在幸福當中,看寶珠半天不說話。他湊過去問:“你覺得好不好?到時候,你可以在瓷器上畫喜歡的畫,然後讓他們燒出來。反正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好的事情,咱們先試試。”

寶珠嘴裏的蓮藕,現在已經嘗不出味道,她小聲說:“上次的七千萬,我早說了不要,就用那個錢去弄吧。”

乾啓大喜,拿過湯勺,給她加着湯,一邊保證似的說:“那是咱們倆的錢,這是咱們倆的事情。”

寶珠說:“不是,那是你的錢。”

乾啓拿着湯勺,一下愣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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