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番外 水有意，花無心

“今日怎麽這般熱情，倒讓朕覺得有些不習慣。”

身着玄黑龍袍的高大男人俯下身，輕柔地吻了吻床上昏昏欲睡的烏發美人。

司音頗有些疲懶地睜開雙眼，待看見那人已經把自己打理幹淨，恢複成往日深沉帝王的模樣，不由輕聲嘟囔了一句：“衣冠禽獸。”這四個字說得實在太輕，像是被含在嘴舌之間，在口腔裏軟飄飄轉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便是卿羨諾武功絕世，也未聽得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麽。

不待帝王開口詢問，床上那人卻已經頗有些費力地支起手臂，撐住身體坐了起來。紅色的錦被随着他的動作滑落，露出帶着點點痕跡的肌膚。烏發如墨，垂在圓潤的肩頭，襯得肌膚更加白皙如玉。

卿羨諾的眼神瞬間又暗沉了下去。

美人慢條斯理地理了理微有些淩亂的烏發，輕輕擡起手，勾住帝王垂下的手指：“本座難得過來，你就不多陪陪我？”

站在床邊的人一下子就僵成了一塊木頭，頓覺所有的感官都已消失了一般，只餘下指尖柔滑的觸感。喉結不由地滑動了一下，低沉的聲音暗藏着一絲隐忍和克制：“朕……尚有一些事務……”

白皙如玉的手指拉住他帶着厚繭的大手，輕輕在掌心一劃，帶着誘惑的味道，微有些暗啞的聲音在耳邊酥酥麻麻響起：“本座可是等你處理完要務才過來的，剩下的那些，也不急在一時，陪本座說說話，可好？”

床邊人聞言不由挑了挑眉，微眯了雙眼，眸色深深，直看得司音藏在錦被下的手指都有些心虛地蜷起，這才輕笑着道：“本是體諒你身體，既然你這麽想要，朕自然不會拒絕。”

狹長的鳳眸不由閃過一絲懊惱，看着慢條斯理扯開腰帶的帝王，心底不由為自己答應的事情暗暗後悔起來，連忙叫道：“本座只是想和你說說話，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呃~”

修長有力的大手輕輕撫上那人腰際，卿羨諾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話語在耳邊響起：“小狐貍，有時候話不能多說。否則，被獵人抓了尾巴，便只能任他處置了……”

天牢。

卿雪妍看着牢房裏的男人，即使塗上脂粉也掩蓋不住憔悴的俏臉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層悲意，她連忙轉過頭去，胡亂看着四周的環境，快速地眨着眼睛，希望借此讓自己平複下情緒。

但當他熟悉的嗓音帶着從未有過的冷意在耳邊響起時，隐忍多時的淚水終是難以抑制，如串地劃過慘白的臉頰。

“你來幹什麽？”沒有了一絲往日的寵溺溫情，卻帶着從未有過的冷漠……和厭惡。

此刻的李罄熙，全然沒了往日的風流俊雅。素來被束得一絲不茍的黑發此刻淩亂散開，纖塵不染的青袍染上點點污漬，明明是一個最愛幹淨的男人，此刻卻被囚在黑暗的牢房裏，坐在沾滿污穢的竹席上，吃着難以下咽的牢飯。

卿雪妍不由自主地捂住唇瓣，生怕痛苦的悲鳴會不知何時從口中發出。

李罄熙見她如此，只當她忍受不了此處的環境，冷笑着硬聲道：“公主素來嬌貴，還是不要來天牢受罪了。要是再被哪股子污穢東西傷了身子，在下可又要罪加一等了。”

卿雪妍的臉色一下子白得如紙一般，只覺全身力氣被他冷硬的話語擊散開來，腿腳一軟，竟不由跌倒在地上。

李罄熙一下子僵在原處，眸中快速閃過一絲心疼，連忙背過身去，唇瓣張張合合，終是再難吐出一句刺人的話來。

卿雪妍擡起手抹去臉上肆意的淚水，深深吸了口氣，綻開一抹微弱的笑容，顫着聲音艱難發聲：“熙哥，雪妍知道你只是擔憂我，怕我在這裏呆久了有礙。你放心，我之前已經拜托過司宮主幫我拖住皇兄……臨走前，我還特意加了一件衣裳……”

“夠了！！”本就微弱的話語被李罄熙厲聲打斷，冷漠的聲音宛若刺人的利劍，毫不留情地戳進卿雪妍心窩，“你不要再過來了。我看見你便覺得厭煩無比！你刁蠻任性，橫行霸道，我早就受夠了跟在你屁股後面替你收拾爛攤子。要不是為了殺卿羨諾，我根本就懶得接近你！”

“熙哥！求你，不要再說了！”卿雪妍帶着哀求的哭音在背後響起，“就當騙騙我也好，請你答應我，保重自己。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滾！”

“熙哥……”

“你聽好了，我根本就沒有愛過你，快滾啊！”

直到卿雪妍虛軟的腳步聲最終消失在地牢出口，李罄熙才緩緩轉過身來。

那個即使是被捕入獄時也淡然不驚的男人，此刻已經是淚流滿面。

“對不起……”

……

“傾城，傾城，救救本王，快救救本王啊！”

卿不負仿佛一只終于聞見腥氣的血蛭一般，緊緊抓住牢房的門杆，帶着焦灼的眼神死死盯着走過來的顧傾城。

顧傾城漠然地看着眼前帶着滿滿頹唐和癫狂的男人，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淡淡開口：“傾城也不過是戴罪之身，又如何能救殿下。”

卿不負的心中早已被突然湧上的期冀填滿，哪有半分閑心去在意顧傾城的異樣，只是興奮地開口誘惑道：“傾城，你能來看本王，本王便知道，你的心裏還是有我的。”

見顧傾城面無表情，他頓了下，再度柔和了語氣道：“你看，卿羨諾能放你自由出入牢房重地，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在他的心中一定有着特殊的地位。傾城，只要你再去求求他，軟磨硬泡幾天，讓他放本王出去，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眼看面前那人還是波瀾不驚地看着他，卿不負的心中忍不住燒起一陣怒火。就待要爆發，好歹記起自己當前的處境，深吸口氣，轉眼便換上了一副深情的模樣：“傾城，只要你放本王出去，本王一定能東山再起！到時候，殺了卿羨諾，我為帝王，你為帝後，我們一起開創出屬于自己的一片盛世，可好？”

“嗤。”

聽他這麽說，顧傾城漠然的臉上終于閃過一絲冷笑，她緩緩蹲下身去，擡起頭仰視着卿不負，輕聲道：“殿下，您知道嗎？自從第一眼見到你，傾城就一直在想，這個男人一定是天神轉世吧，否則，怎麽會如此英俊魁梧，強大卻溫柔呢？”

見卿不負強裝柔情的面孔上終于劃過一絲怔楞，她又緩緩笑開了：“所以，他說什麽我都會信，他讓我做什麽，我也都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即使他讓我委身另外一個我根本不愛的男人，我都說服自己去接受，然後告訴我自己，這只是暫時的，我的愛人一定會把我救回來的。”

“可是到最後呢……”

顧傾城慢慢站起身，幹枯的眼眶中卻再難溢出淚水，空洞的眼神緊緊盯着他：“原來，這個男人一直都不愛我。他愛的，是權勢，是利益，是至高無上的皇位。我呢？我在他眼中，其實不過是一枚值得去花費些心神的棋子而已。”

“不……不是這樣的……我是愛你的。”卿不負不由捏緊了拳頭，蒼白無力地辯解着：“那些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等到事成之後，你我二人共享江山，豈不美哉？傾城，我真的很愛你，也很需要你。”

“哈哈哈！”顧傾城仿佛聽到一個大笑話一般，仰頭大笑起來，“你愛我？你會和我共享江山？！”

她仿佛從地獄爬上來的厲鬼一般，掩蓋不住的陰寒悲怆爬上姣好的面容：“那是誰，打算在事成之後，把我送給西南總督，換他十萬兵權！”

“你！你……怎麽會……”卿不負這次終于再難維持住臉上的假笑，失聲問道。

“你的那些嬌妾美婢，在床笫之間可聽了不少你的雄圖壯志，現在，都争着上交供詞，期望着減輕罪責呢。”顧傾城諷刺地笑開。

“那些賤女人！”卿不負狠狠罵道，又用帶着渴求的眼神望向顧傾城，“傾城，她們只不過是一群貪得無厭的下賤東西，說的話根本無憑無據，我是被冤枉！我怎麽會如此待你呢？你還記得嗎？上次在湖畔畫舫，即便卿羨諾給我下了蠱，我都沒有舍得傷害你呢！”

直到此時此刻，顧傾城的心才真真正正涼透下去。她用帶着濃濃失望的眼神看了一眼卿不負，最終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

“卿不負，你最讓我失望的，不是傷我害我不愛我，而是無休止地欺騙我。”

……

一個月後，意圖逼宮篡位的主謀，西王卿不負，左相顧青元，右相李罄熙被判斬刑，參與謀反的一幹人等全部被判流放。左相嫡女顧傾城自願削發為尼，為父親在佛前減輕罪惡。大慶王朝一片腥風血雨，一時間無不人人自危，膽戰心驚，朝廷風氣煥然一新。

京郊相望亭。

司音攏了攏袖口，看着不遠處疾馳而去的馬車，不由輕聲問道：“你真舍得你的寶貝妹妹？”

“舍不得又能如何？”卿羨諾深邃的眸子透着一絲淡淡的無奈，“若不應她，只怕她真幹得出替李罄熙殉葬的蠢事出來。”

司音不由一笑：“她出身嬌貴，你就不怕她跟着李罄熙四海為家，被人欺負？”

卿羨諾冷哼一聲：“那也是她自找的。”

司音：……既然你說得這般冷硬，有本事不要暗搓搓地把影二派出去保護啊。

“不過這樣也好，京城裏現在還是危機四伏。”視線随着馬車的行跡慢慢投向遠方，卿羨諾低聲道，“安王那邊越發過分了，聽說上次還差點殺了你徒弟？”

“雖說命是保住了，但還不如殺了她來得幹脆。”司音輕嘆出聲，想起顧依然失去純陰體質、生不如死的樣子，眉間的陰雲愈發重了。

“不用擔心，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卿羨諾轉過頭，看他這幅緊張兮兮的樣子，輕笑着把他攬進懷裏。

“我也是。”聽着那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懷中人不由松了眉頭，微笑着閉上眼，享受這片刻的溫馨。

縱使風雲變幻，有你相伴，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