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拜師
東齊在齊景帝陳贏之前,并無女将先例,蕭晴是東齊史書上最具傳奇色彩的一筆;劉汛芳的遺憾,沒能一睹女将蕭晴的風采,她便英年早逝,葬于帝城外虻山深處;劉汛芳想去虻山拜祭那位傳奇女英雄,經過虻山途徑張家莊時,連趕了幾日的路不曾休息,他栖在梧桐樹上打盹,不想,卻遇見了小蕭晴這麽個骨骼清奇,聰穎非常的小女娃;
劉汛芳蹲下身子,彎下腰,問蕭晴:“你叫什麽名字?”
蕭晴将弓箭扛在自己肩上,咧開櫻桃小嘴,笑說:“我叫蕭晴,阿爹叫我晴兒。”她的聲音稚嫩清脆,和着微涼夜色更像是清澗雨露;
劉汛芳訝然:“蕭晴?可是晴天的晴?”
蕭晴點頭,抿着嘴擡頭望着劉汛芳。
半晌,劉汛芳一雙粗粝寬厚的手箍住她窄小單薄的雙肩,驚喜之色挂了滿臉:“好,這名兒甚好!倒是和東齊國那位鎮國女将的姓名一模一樣!晴兒,明個兒一早我便親自去你家,拜訪你父,收你為徒!”
蕭晴認真點頭:“師傅別忘了哦,明天我在家裏等師傅哦!”她告知了劉汛芳住址,便扛着弓箭溜溜跑回了家;下山時腳下露水重,不免又摔了好幾跤,她覺得自己心快跳到嗓子眼兒了,感嘆自己有這般奇遇,深更半夜拜了師傅。
劉汛芳看着蕭晴跌跌撞撞下了山,她橫抗在肩上的那把弓,卻是比她都還長,看上去甚是滑稽;由此也見她年齡雖小,脾性卻堅韌的緊,同齡的娃娃還窩在父母懷中哭鼻子咧!劉汛芳踩住腳下石頭,縱身一躍,衣袂一陣翻飛,跳上了粗壯的梧桐樹軀幹;他懷抱着劍,背脊靠在樹幹上,和着月色阖上眼,入了眠。
蕭晴扛着弓回了家,方才推開院門,卻被人叫住;
“深更半夜,帶着弓去了何處?”蕭澤聽見院裏有細碎的腳步聲,神經緊繃,捏着匕首翻身下了塌;透過窗戶縫隙瞧出去,竟是蕭晴那小丫頭,橫扛着他的弓,氣籲籲地朝堂屋走。
聽見蕭澤的聲音,她趕忙轉身,對蕭澤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她蹑手蹑腳将弓挂回了堂屋,拉着蕭澤進了卧房,俯在蕭澤耳邊說了自個兒晚上的遭遇;她說自己也想學射箭,想有朝一日成為爹爹那樣的射箭高手;她言語間滿滿都是憧憬,末了,露出一口小虎牙清脆笑着,一雙清澈的清亮的小圓眼裹滿了期待。
卧房裏燃了微微弱弱的燭火,一大一小并肩坐在榻上,卻是說不出的和諧。
蕭澤捏了捏下巴,哦了一聲,對她道:“如此說來,你也算有一番奇遇;那位師傅長的是如何模樣?功夫如何?比起父親又怎樣?”
蕭晴抿着嘴唇搖頭:“光線太暗,看不大清楚;功夫的話……他從樹上飛下來,可厲害了!”蕭父雖有一手好箭術,卻沒什麽內功底子,那位俠客從梧桐樹上飄然而下,顯然是有些內功底子的,比蕭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澤蹙着眉點頭:“他可有說讓你在何時、何地找他?”
蕭晴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揉了揉自己凍得冰涼的耳朵,點頭:“說了,他說明兒一早來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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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澤伸出手勾住她的小腦袋,蹙眉看着她:“瞧你一身,都被露水濕透了,趕緊去換幹淨衣裳,別凍着了。”
被蕭澤這麽一說,她還真有些發顫;蕭澤特意去廚房撿了些竈裏燒剩的炭火,重新引燃,撿進泥盆裏,火星湧起,烤得人暖烘烘的;蕭澤将泥盆端進她的小屋子,蹲在榻前,招手讓她過來烤火;
蕭晴趿拉着靸鞋,在烤火盆前蹲下,将一雙凍得紅彤彤的小手移到火盆上烤,一雙手立馬被烘烤的暖融融地;
蕭澤拉過蕭晴的手,将她一雙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揉搓,道:“女娃的手可別凍壞了,生了膿瘡可不好收拾,疼癢得很。”別看這蕭晴瘦弱,一雙手卻是肉呼呼、軟綿綿地,指節指骨處還有幾個讨喜的小肉窩窩;蕭澤仔細将她的手揉捏了一番,确定沒有血液淤塞才放開;末了,他又蹙着眉囑咐道:“你既想學射箭,便好好保護你這雙手,沒事兒就揉揉捏捏,莫要讓血液淤塞,生了凍瘡才好。”
蕭晴的臉被竈火烤的暖紅,她瞧着蕭澤,他不過也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說話卻跟一個小大人似得;蕭晴四歲的軀殼裏住着二十四歲的靈魂,卻被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當着孩子寵溺着;雖然覺着怪異,心裏卻是一片暖洋洋;
蕭晴思緒飄搖到上一世,那時她為侯門将女,富貴榮華,文武皆通,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讓帝城那些王侯子孫好一番垂涎;她誰也看不上,唯獨喜歡那位同她青梅竹馬的皇子陳贏;她時常随着陳贏外出打獵,有時手凍得狠了,陳贏便将她的手捂在自己衣服裏捂,捂得暖和了才将她給松開;彼時,她一十四歲,對陳贏一片癡心。
****
次日清早起來,可喜這日天氣晴朗無雲;蕭晴洗漱完畢出來,見父親和哥哥在院子裏削箭杆,秦氏正拿着掃帚掃落葉;沒一會兒,一位身着玄衣長衫的男人前來扣動柴門;
蕭父聞聲望去,卻見柴門外立了一位英姿飒爽的長衫男子,男子懷中抱劍,縱是隔了這般遠的距離,依舊給人凜然威懾之感;
蕭父不敢怠慢,起身拍了身上的木屑,連忙奔去開門;
劉汛芳說明來意之後,蕭父頗覺欣喜,将劉汛芳引進堂屋坐下,吩咐秦氏去煮了水來招待;蕭父對着劉汛芳拱手作揖,道:“實不相瞞,蕭某家境實在貧寒,小女雖有天賦,卻交付不起先生的束脩。”
家裏養着一個哥兒家裏已經不堪重負,更何況送女兒去拜師學藝,拜師學藝的學費可是一大問題啊!
劉汛芳一眼觑着門裏,瞧着蕭晴探出的那只小腦袋,借着日光他才真真看清那小丫頭,她身形尚小,兩腮如新荔,俊眼修眉,一雙小杏眼水汪汪的,使人見之生憐;劉汛芳爽朗一笑,對蕭平揮了揮手手道:“我游走天下,難得遇見這麽個讨喜的女娃;既是緣分,又談什麽束脩?”說着,劉汛芳從自己衣袂裏摸出一枚玉扳指遞給蕭平:“這枚扳指于我來說無甚用處,便贈于蕭兄,作為見面禮。”
扳指是射箭之人時常戴在手指的物什,戴在右手拇指上用以鈎開箭弦,可護手指;然劉汛芳手中的那枚扳指是玉制,顏色通透的緊,想來價值不菲。
蕭平連忙推辭:“使不得使不得,我沒給你束脩,你倒是這般大方送我扳指,這般貴重的物品我收不得,收不得。”
劉汛芳将扳指托在掌心,笑道:“這哪兒是送你的?這是送我那小徒弟的。”劉汛芳沖着門裏的蕭晴招手:“來,晴兒,過來。”
蕭晴暗道老爹傻,有人送東西還不肯收;她趕忙出去,緩步走到了兩個男人跟前;學着大人的模樣斂衽作揖:“徒兒拜見師傅。”
劉汛芳的外貌不屬于粗犷型,身材颀長,雖常年在外奔走,皮膚卻是白淨,不似一般走江湖漢子那般粗糙;鼻挺眼深,劍眉薄唇,倒是給人一種清俊之感;蕭晴估摸着他不過也才二十出頭,一身的淩然正氣,卻是灑脫;
瞧着蕭晴這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兩個男人忍不住對視笑了起來。劉汛芳将扳指遞給蕭晴,蕭晴将扳指托在白嫩幹淨的小掌心,只見扳指內路綠紋相纏,卻又極其通透,瑩潤如酥;
這根本就是男人用的玩意兒嘛!
蕭晴轉身出了堂屋,拿着扳指奔到蕭澤跟前,拽起他的手,将扳指套進了他的大拇指。替哥哥戴好,她這才自顧自的點頭:“日後哥哥射箭,就不怕傷着手指了!”
蕭澤看着妹妹,心裏暖意洋洋,說不出的感動;
之後幾天,劉汛芳在東村村尾租了間宅院,請了負責看門、夥食的婆子,暫時落腳紮戶;每日一早,蕭澤便帶着妹妹翻一座山,過一座橋,到東村劉汛芳住處,學習武藝;接觸了幾天,蕭晴發現劉汛芳同一般俠客不大一樣,雖行走在外,吃食确實極為講究;
蕭澤和蕭晴的朝食皆在劉汛芳家裏吃,劉汛芳在堂屋設立三條食案,上位為劉汛芳之座,右側為蕭晴之座,左側為蕭澤之座;因體諒兩個孩子處在長身體時期,朝食劉汛芳會讓婆子準備肉羹和蒸餅;
甭提肉羹,光是蒸餅蕭晴就已經很滿足了;她家一月到頭吃的都是素羮,偶爾嘗到肉羹中的鮮肉味兒,饞得她跟幾輩子沒吃過肉似得,小手攥着蒸餅,捧着碗呼哧呼哧喝;劉汛芳見蕭晴這般餓慫,知曉她是許久沒嘗過肉味兒了,倒也理解;再看蕭澤,正襟跪坐在食案前,用羮勺緩慢地在碗裏攪了攪,頗為斯文的将肉羹送入嘴裏;緩慢吞咽,一行一動,卻像是個公子哥兒,沒有半分農家子的粗鄙。
劉汛芳對新收的兩位小徒弟很是滿意,女娃聰明伶俐,男娃謙卑有禮;
頭幾日劉汛芳并不急着交予他們內功心法,而是款慢地教他們習字念書;教了幾日,劉汛芳才發現蕭晴認字識書的能力也頗為厲害;蕭澤顯然是有些文學功底的,詩詞歌賦、兵法戰策一一知曉些,一手字更是寫得剛勁端正,停筆必有刀鋒;
劉汛芳高興極了,心道自己是走了什麽鴻運,竟收了這樣兩個好徒兒;
過了大概半月有餘,蕭晴正搗鼓劉汛芳給她做的一把小弓,卻聽門外響起隆隆馬蹄聲;蕭晴拿着弓箭門,瞧見門外是一陣的塵土翻飛,漫天揚起的沙塵嗆得人睜不開眼;塵落之後,十幾匹棗馬簇着一輛紅漆平頂馬車停在劉汛芳家門前。為首的一名青衫大胡子雙腿夾着馬肚在門前停下;
青衫大胡子擎着缰繩在蕭晴跟前停下,大胡子糙聲糙氣的問她:“小姑娘,知道虻山走哪條路麽?”
蕭晴不知,一顆小腦袋木木地搖着。
馬車裏的人顯然有些坐不住了,擡手攏開紅綢繡花車簾,清俊的男子露出半張臉,對着大胡子道:“去問問屋子裏的大人。”男人的聲音清冽,嗓音低沉;蕭晴看着男人的那半張臉,腦子裏轟隆隆地,手一松,短弓落地,腿軟跌在了地上。
陳贏!
就算蕭晴再重活三世,她也不會忘記陳贏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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