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1)

“師荼, 你還我銀子!”元霄氣急。

師荼冷蔑地瞥她一眼, “剛逛完青樓又來逛南風館?陛下這是終于認清自己的身份了?”

他就跟柳彥多聊了幾句,小皇帝就把平康坊的妓館逛了個遍, 最後竟然還堂而皇之挑了個南風館落腳, 呵呵……

“身份?什麽身份?”元霄氣結。

“連老鸨都看得出來,你說什麽身份?”

元霄啪的一只酒杯砸過去, 師荼擡手接住,一捏, 咔嚓一聲, 酒杯碎成渣渣。

“你們都出去!我跟陛下有話要說!”

桓煊聽話得很,轉身就出了門,秦放猶豫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只有馮彧坐在原位, 臉上挂着春風和煦的笑,“我覺得, 我可以旁聽一下。”

元霄也覺得, 有馮彧在, 師荼就不可能捏死她, 于是一把扯住馮彧的袖子:“馮侍中是攝政王的左膀右臂, 旁聽一下很好!”

這親密模樣着實礙眼!一口寒氣噎在師荼喉嚨上,吐不出,也下不去!

那一刻,馮彧真切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聲音忍不住柔了兩分,“陛下莫怕,攝政王只是問個話。”

卧槽,還帶當着勞資面秀恩愛的?

師荼覺得自己的脾氣有點壓不住,思及今日之事,火氣更甚。

“臣一直忘記問了,當年在清淨園壓了你的那位絕世好鳥到底是誰?”這口氣,分明有殺意。

他自認為大度,過去的事本不會計較,但他的東西被人壓,還特麽被一個青樓老鸨一語言中,這逆鱗薅得是個男人就沒法坐得住。

馮彧心頭一凜,喉嚨突然有些幹,但面上卻端得風雨不動,“攝政王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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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是在問你嗎?讓他說!”

馮彧心驚,攝政王竟然是動了真怒,就因為當年的絕世好鳥?

師荼的視線鎖定元霄,側漏霸氣淩虐了整個包間,元霄被壓迫得大氣不敢出,心裏憋屈得很。

你來問我,我去問哪個?

看師荼這模樣,這分明是要翻舊賬啊,一個回答不好,只怕真的會招來血光之災。

“朕何時受過這等奇恥大辱?自然是拖出去砍了!”

元霄回答得肯定,她覺得,這才符合那個昏君的行為模式。馮彧側目看了元霄一眼,微微垂眸,掩下眼中所有情緒。

“屍體呢?”

元霄驚了,難道你還想拖出來鞭個屍不成?

“丢出去喂野狗了!”

“……”

“難不成攝政王認為朕還會給這種人留全屍?”

這種人?

馮彧的手不自覺攥成了拳頭,擡頭,嘴角卻挂着笑,“陛下很恨他?”

元霄不明所以,按小皇帝的行為模式,砍了人才合适,于是答:“當然。”

馮彧的臉肉眼可見地蒼白了兩分,然而,這種變化轉瞬即逝,離得近的元霄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看時,馮彧還是那個馮彧,春風和煦得很。

她突然意識到,馮彧可能也喜歡那只絕世好鳥,趕緊咳嗽一聲,“不過,若時光重來,朕應該不會殺他……”

馮彧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面上依然雲淡風輕,“為什麽?”

“那件事吧,朕也有錯,而且還是朕錯在先,也許人家本來是好好一根參天大樹,卻被朕給生生掰彎了。真是罪過啊!”

馮彧嘴角微動,郁結在心頭的那個結,突然就被打開了,所有抑郁煙消雲散。他從未像此刻這般輕松。

“陛下真的這樣想的?”

元霄回頭看他,乍然對上馮彧直視她的眉眼,眉眼間那份春風和煦便仿若有了實質,溫柔化成了水,浸潤心田,心頭忽地一動……

“這種人殺了也就殺了吧……沒甚可惜的。” 師荼突然發話,有必要為一只鳥讨論得沒完沒了嗎?

那只絕世好鳥死了,師荼的心情明顯好了幾分,只是,元霄和馮彧的視線同時看過來,非常一致,一致得他有點心梗,順手便将一只空酒杯放到元霄面前。

啥意思?

元霄眨巴眼。

還能啥意思?倒酒啊!

師荼看她。

元霄只好拿起酒壺給他倒滿,旁邊馮彧已經端着茶在慢慢品。

“馮侍中可要來一杯?”

“我不飲酒。”回頭看元霄給自己倒滿了一杯,他又說,“陛下酒量不好,少喝些。”

師荼一口酒已經抿進口了,忽聽得此話,“馮侍中這也知道?”

這是要露餡兒啊,一個侍中怎麽能讓別人知道他被自己當鳥養過?以後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于是,元霄趕緊說:“想必是常桂多嘴,告訴馮侍中的吧?”

這分明是在替自己解圍,馮彧嘴角微微翹起,弧度微不可查,“正是如此。”

師荼:……

所以自己這是被兩個人聯合起來忽悠了嗎?

“桓煊,秦放,你們都進來一起喝酒!”

師荼氣郁得很,此刻他就想痛痛快快喝一場。

一百兩銀子的包間,就只吃個飯,喝個酒,多可惜?

元霄小心問師荼,“歌舞來一個怎樣?都含在包間錢裏面了。”

師荼橫眉,四個美男陪你了還不知足?果然是個渣皇帝!

“陛下要看歌舞?”轉頭,“桓煊,來一個……”

于是桓煊起身,拔劍起舞,那劍風嗖嗖的,割得元霄一張小嫩臉生疼,幾個男人卻大聲叫好。

“就是嘛,這才叫舞!”秦放終于滿意點頭。

直男的審美,呵呵……

元霄默默提起酒壺,自個喝酒吃肉,只是這酒就稍稍喝得有點多了,酒喝多了,自然要撒酒瘋,幾個大直男擊鼓敲竹,比劍舞拳腳,元霄突然拿起一只酒壺爬上桌子。

“你們那算什麽歌?都聽我的!”

将壺底對準嘴巴,引吭高歌。

“也許我上輩子喪盡天良……”

“噗——”桓煊嘴裏的酒噴了,“陛下,你好實誠!”

連秦放都覺得,以前自己數落小皇帝那些罪狀,都不及這句詞來得貼切。

馮彧表面平靜,內心顫抖,小皇帝這話,像是對他的忏悔……

師荼卻捏起一杯酒,贊道:“陛下知錯就好……”

馮彧:……

“不要吵,聽朕唱!”

“也許我上輩子喪盡天良,才遇見你,還不完的賬。”

“你是我之前八次輪回傷……”

“……不能愈合,卻還在擴張。”

明明平素很清亮的嗓音,此刻像是被煙熏過似得,帶着幾分滄桑沉痛。

“也許你明天就把我遺忘,卻不枉愛一場……”

愛?

你愛誰了?

一攻進上都就被小皇帝表白的師荼覺得,小皇帝原來真的對自己愛而不得,還如此辛苦,才會導致他人格扭曲,唉……

被始亂終棄的絕世好鳥馮彧:我沒遺忘你,是你遺忘了我……

突然,撒酒瘋的那位調子一轉,聲音變得高亢:

“煮一壺生死悲歡祭少年郎,明月依舊何來悵惘?”

“不如潇潇灑灑歷遍風和浪……”

“天涯一曲供悠揚——”

唱完,元霄把酒菜一掃,整個桌子杯碟碗盤摔了一地。

“你們那算什麽舞?看我的!咚呲咚呲咚呲咚……”

她身材本就纖細嬌柔,以前又是選秀出身,歌舞方面總是會一些的,而會的,還挺撩人……

秦放看得臉紅心跳,馮彧看得口幹舌燥,被荼毒的桓煊看到那些妖嬈的動作,直接跑了出去,師荼眼睜睜看着她做了一個頂胯的動作,終于沒忍住,手一擡,手刀切上元霄的嫩脖子,那個張牙舞爪差點把所有人魂兒給勾沒了的小混蛋軟進他懷裏。

“陛下醉了,回宮吧。”

雲淡風輕一句話,将小皇帝夾在腋下,走了。

方才的餘韻猶在,秦放和馮彧只感覺經歷了一場暴風驟雨的洗禮。

出門時,馮彧說,“秦将軍,以後不要讓陛下喝酒……”

已是戌時三刻,夜色有點涼,秦放和桓煊去找馬車,師荼夾着小皇帝,小皇帝的後脖子從衣領露出來,在昏暗的夜色裏晃着光,師荼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被自己手刀切過的地方。

明明這個姿勢很不咋地,可他摸元霄後脖子的手卻讓人感覺意外地溫柔。

馮彧看了看,總覺得有些錐心,輕咳一聲,啓口:“攝政王今日為何發那麽大的火?”

師荼皺眉看來,顯然沒明白馮彧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馮彧視線也不閃躲,“就因為小皇帝被老鸨罵了一句,于是不分青紅皂白便拆了人家的樓?”

師荼挑眉,“難道那一句還不夠?”

“凡事有個章程,只怕整座得月樓的人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麽得月樓會被拆,這樣堵不住悠悠衆口。”

“那就給補個罪名過去。”

補罪名,這種事馮彧最在行,師荼一點不擔心馮彧找不到對方罪狀。

聽得此話,馮彧有點噎氣,“那我換個問題,攝政王為什麽在意那只絕世好鳥?就因為他差點把小皇帝壓了?”

師荼:……

“之前你聽說此事時,不是很快意嗎?現在為什麽……”

“馮彧!”

師荼的聲音突然含上了煞氣。

“是我失言了,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攝政王可還想殺他?”

殺?

殺誰?

師荼看看腋下夾着的小東西,要殺小皇帝太容易了,一直是,當初攻入上都,不殺,只是為了以後能夠剝皮拆骨得更暢快,然而現在……

師荼平靜的心湖忽然被丢入一顆小石頭,突然有些亂了。

“也許我上輩子喪盡天良,才遇見你還不完的賬……”

這是小皇帝方才唱的,卻說到他心坎兒上去了。

師荼抿抿嘴,心裏已經恢複平靜,“他欠我的,總該是要讨回來的。”

此刻,秦放和桓煊各自找了一輛馬車過來。

“桓煊,送馮侍中回府。”

這邊提着小皇帝就要上秦放的馬車,馮彧卻忽然說道:“桓侍郎還是送攝政王回去吧,将我順路搭到永昌坊就好。”

作為禦前千牛衛中郎将,秦放自然是要護送小皇帝的。有了馮彧這句話,原本很自然想跟小皇帝同乘回宮的師荼,便再上不了秦放這邊的馬車。

回頭,馮彧微微躬身,請師荼率先上了桓煊駕駛來的馬車,師荼看了他一眼,總覺得馮彧在防他。

防他什麽?

總不能說他真會對小皇帝做什麽吧?

“你該不會是跟瑤兒一樣,認為本王對他懷了什麽詭異心思吧?”

馮彧未答,師荼又緊着補充了一句:“他雖對我情根深種,但本王絕不會因此而誤入歧途,馮侍中放心!”

嘔——

神特麽的情根深種!

兩人在馬車上坐下,馬車起步,晃晃悠悠的,夜色濃重,即便相隔不過數尺,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車廂裏有些悶熱,更惹得心下躁動。

“臣沒什麽不放心的,只是提醒一下,王爺以後要執掌天下,容不得這種閃失。”

因為執掌天下,你就不該跟被你篡位的昏君有過多糾纏;因為執掌天下,你就必須保證皇室子嗣綿延,更不能有那些心思;因為執掌天下,就不能有明顯的把柄被各地藩王掌控……

不知道為什麽,一句“執掌天下”就像憑空在師荼身上施加了一道枷鎖,讓他這輩子都休想掙脫。師荼心裏有些不爽利,一路兩人都沒再說話,各自想着心思。

馬車慢悠悠出了平康坊,又穿過崇仁坊、永興坊,馮彧在永昌坊門下車,師荼才挑起簾子看秦放駕着馬車在前,率先過了延喜門,他的馬車跟在後面,直到進了長樂門才分道揚镳。

各自回家,各自睡覺,看似平靜的夜,卻注定無法平靜。

師荼在昭陽殿,提了壺酒繼續喝,馮彧在永昌坊的家裏提筆練字平複心情,秦放就慘了,常桂不在,他本想命令立政殿的太監們将小皇帝搬上龍榻,可将小皇帝交給這些人,他自己都不放心,于是親自小心翼翼将人抱起,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叉,因為他那姿勢跟叉車搬貨一樣一樣的。

把人放上龍榻後,衣服也不脫,靴子也未退,直接蓋了被子,熱得元霄一只小細腿直接撩開被子,鑽了出來,小細腿兒還露出一截白皙嫩肉……

秦放當即氣息有點緊,默默放下帳子,退到丈于外,抱劍而立,呼吸,呼吸,深呼吸……

然而老天卻在此時跟男人們開了個玩笑,一道轟雷滾過上空,閃電在遠處撕裂天幕,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終于一個響亮的霹靂,把龍榻上那位給震醒了。

“有、有人嗎?”

宮室燭光昏暗,元霄的聲音有點抖。秦放清楚感覺到她聲音裏透出的害怕,緊步沖進帳內,“陛下……”

不待問清情況,元霄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醉酒的紅暈被蒼白替代,小臉兒白生生的,大概因為酒意還在,看人的眼睛有些迷蒙不清,但人她還是認得清楚的。

“秦将軍,我們來好好談談人生……”

秦放:……

昭陽殿,師荼提着酒壺,擡頭看天空,雨沒半滴下來,就這雷打得驚天動地。

桓煊好酒,師荼在這邊喝酒,他也會乘機蹭幾口好的。

“立政殿那邊……”

桓煊擡頭,“什麽?”

師荼沒再說話,小皇帝怕黑,所以即便睡覺也得留盞燈,小皇帝怕雷,所以一到雷雨天,就得有人陪……

以前自己在禦前時,少不得陪過他幾回,如今他還記得,小皇帝黑着臉命令他:“師荼,你到朕的床上來。”

自己又哪裏會依他,只抱劍而立,斜眼睨他,直到他拿他最在意的要挾……

那幅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如他腳下蝼蟻的可惡姿态,至今想得都想磨會兒劍。

可是,師荼又忍不住想,這深宮之中,殺機四伏,自己離開這些年,他又找的誰陪床?

永昌坊馮府,馮彧看着窗外電閃,雷鳴之聲不絕于耳,擱筆,披衣而出,直入皇宮。

千秋殿,謝瑜也從夢中驚醒,點燈起床,看着窗外樹影搖曳,悶雷轟響,等了許久也不見消停,他終于有些坐不住了,剛披衣出門,就見得主殿那頭也要出門的阿姐。

“深更半夜,阿姐這是要去哪兒?”謝瑜趕緊追上去。

謝瑤回頭,“這不打雷了麽,皇上膽小得緊,怕是會害怕的,我去立政殿看看。”

說罷就要上步辇,謝瑤卻突然一把拉住她,“阿姐如今已經不是皇後,雖與他姐弟相稱,但有些嫌還是該避避的,弟弟代你過去看看。”

謝瑤一想,也對,難得謝瑜有這個心思,也好趁機讓他們緩和一下關系。

“馬上就要下雨了,把傘帶上……”

走出千秋殿時,謝瑜總覺得自己欺騙了他單純善良的阿姐,心裏有些怪異情緒。

方進立政門,豆大的雨滴從頭頂砸下,謝瑜撐起傘,隔着雨幕也看到了另一個撐傘的人。

“馮侍中?”

謝瑜沒有跟馮彧正式見過面,但立志前朝的他,對前朝官員動向卻了如指掌。

此刻看到這位傳言和煦如風的門下侍中,他很是意外。

“謝狀元。”小皇帝挨一刀換出來的美人狀元,馮彧自然也是認得的。

十六歲未經人事的少年,對上二十出頭,數年浴血的青年,一點不示弱。

“馮侍中怎麽這個時候進宮?”

馮彧拎着腰牌晃了晃,門下侍中有禦前行走腰牌,這太極宮,除了妃子們的寝宮,哪裏他不能去,還需要什麽理由不成?

“我若要說是來立政殿賞雨的,謝狀元必然不信。”

謝瑜:奸臣!

“其實,我真是來賞雨的。”

所以,小皇帝的無恥都是跟這些人學的?

馮彧臉上依然春風和煦,可看在謝瑜眼裏,就是那麽刺目。

又是一聲轟雷,震得大地跟着顫抖,兩人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天幕,視線又同時投向立政殿。

謝瑜懶得再跟馮彧廢話,徑直往宮殿裏走,馮彧卻不緊不慢,與他并排而行,隔了雨幕瞧過來,“我還沒問謝狀元深夜到此是為何事……”

“馮侍中沒聽說過嗎?雷雨交加最适合殺人……”

“……”你總不能是來殺小皇帝的吧?雖然你在千秋殿的确提着劍追着小皇帝跑了一路。

何況,今日,你也并未帶劍。

“我是來護駕的。”冷眼斜睨過來,隔了層層雨幕,馮彧也能感覺到少年的防備。

一個保皇派,自然是要防着他們這些篡位的亂臣賊子的,這個理由找得不錯。

“我聽說謝狀元禦前欽點狀元後,便一直被留在立政殿做事,做了個禦前散官,時常留宿在此……”

少年臉皮薄,只此一句話便微微變了臉色。

“皇上并不好男色,但謝狀元長了長公主的臉……”

謝瑜頓步,怒氣橫生,“你到底想說什麽?”

馮彧面含春風,“我要說的是,皇上怕雷,雷雨之夜,必然得有人陪,不知道謝狀元陪過幾次?”

“……”謝瑜的臉色已經不能看了。

“這種事,你為何知道?”

馮彧的眼神深如幽潭,完全不加掩飾,直言道:“因為在你之前,陪他的是我……”

轟隆!

閃電撕破雨幕,照亮了兩人的臉,四目相視,竟似有火花迸出。

“你到底是誰?”

因為激動,謝瑜手中的傘偏了,瓢潑大雨砸下來,浸潤了發冠,也淋濕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狼狽了幾分,卻更加驚豔,如此姿色,難怪小皇帝會把持不住。

馮彧面上始終保持着平靜,只是這平靜之下,似有黑暗漩渦撕扯着空氣,将不慎撞入的一切盡情攪碎撕裂。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要謝狀元明白,皇上把你留在禦前,應該只是因為你的臉跟長公主有幾分相似……

“讓你留宿陪寝,大概也不過是因為以前養成的習慣,恰好身邊又無人可用……”

而這習慣,是我養成的! 無論是這張臉,還是你做的那些事,不夠都是替代品而已。

“這立政殿,你不該來……”

最隐秘的心思被人無情戳穿,謝瑜臉色煞白,雨傘脫了手,掉在地上,大雨傾盆而下,将他全身淋了個透,也澆了個千瘡百孔。

過了許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從容撿起傘,重新擋住頭頂的大雨。

“我不過是代替我阿姐來探視一下,馮侍中在想什麽?”

恐怕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無意間找了兩個理由。

這次馮彧沒有戳穿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善意安撫的笑容,畢竟是個不經人事的少年,自己這樣針鋒相對,的确有些欺負人了。

可就是這個笑容卻讓謝瑜受到莫大的侮辱,好像自己的什麽罪名被坐實了,還被迫接受來自敵人的好意。

他高擡驕傲的頭顱,在暴雨中宣布道:“我謝瑜,從小便立志要輔佐出一位蓋世明君,只要我活着,就絕不允許皇上堕入男色深淵,所以,馮侍中請回吧!立政殿不需要你!”

馮彧眯眯笑眼,“我來,是有要事與皇上商議,國家大事,刻不容緩而已……”

謝瑜:……

無恥!

“我沒記錯的話,謝狀元現在并沒有任何職務在身,雖有狀元頭銜,卻只是個白丁,我與皇上商議國家大事,謝狀元不宜在旁。”

這話,太特麽名正言順了,他竟然半個辯駁的字都說不出口。

“皇上有我陪着,不會有事,麻煩回去告訴長公主,叫她不必擔心。”

馮彧站在原地,看着謝瑜,謝瑜再也無法向立政殿邁出半步,長吸一口氣,只得轉身離去。

馮彧這才拾階而上,剛要進門,秦放便從裏面出來,看到馮彧有些驚訝,“馮侍中怎麽也來了?”

也?

這個字眼就有些刺耳了。

馮彧看向裏面的亮光,問:“誰在裏面?”

“攝政王。來了該有兩刻鐘了,剛哄皇上睡下,馮侍中有什麽事嗎?”

哄?

這個字眼更加刺耳。

長吸一口氣,壓住心底躁動的血脈,端出如和煦春風的笑容,“本來是有點事想與皇上商議,既然已經睡下,那我的确不便打擾。”

馮彧走得爽快得很,只是要步下臺階時,又回過頭來衷心告誡道:“秦将軍統領千牛衛負責皇上安危,應該考慮周全些。”

咦,這位是發現什麽護衛漏洞了麽?

秦放趕緊拱手,請教:“可是我有哪裏做得不到位的,還請馮侍中賜教。”

馮彧笑着擺手,“賜教不敢,只是攝政王對皇上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我是擔心萬一他想起什麽前仇舊恨來……當然,我想攝政王應該會顧忌大局不會做出什麽過激的行為,但萬一呢……”

剛攻破上都就迫不及待提着劍要剝小皇帝的皮,前不久還把小皇帝給非禮了,不管是哪一樣,是不是都該防上一防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秦放當然知道這些,只不過剛剛被小皇帝抓着談完人生談理想,談完理想話家常,那柔軟的小手,那被酒熏染過的迷人嗓音,搞得他面紅耳赤腿抽筋,看到師荼來了,迫不及待地就逃出來了……

交代完這些,馮彧終于算滿意了,這才撐着傘離開,只是走出立正門時,又忍不住回頭。

小皇帝怕黑怕雷電,那在自己之前,這種天氣,是誰陪着他的?

能在禦前,還能被他信任的,該不會只有那位……

馮彧生生咽了一口氣,心裏梗得慌。

內殿。

元霄已經握住師荼的手,死活不撒手。

“朕不是怕,朕只是覺得今日這天氣适合品茗賞花。”轟隆雷聲滾過,小身板驀地一抖,非常沒有說服力,但那張小嘴兒卻還執拗地維持着一國之君的尊嚴。

“攝政王不覺得這樣的天氣很好嗎?”

“嗯,好。”

“雷電交加,是殺人的最佳時機,師荼,你會不會殺了我?”

師荼心口莫名一抖,盯着小皇帝的眼。

因為醉酒,她腦子明顯很不清醒,濕漉漉的大眼睛,被酒精禍害過顯得幹涸但豔紅的嘴唇。

殺他嗎?

“不會。”

這個答案竟然并不需要多糾結。

元霄高興了,換拉手為抱胳膊,“我就知道我沒有喜歡錯人……”

喜歡?

師荼感覺氣息有點緊。

若說平時小皇帝說喜歡他,他多少會懷疑他是為了保命故意為之,或者故意惡心他都可能,但酒後吐真言啊,此刻說的話可假不了。

“但是我可不會喜歡你!”

師荼的心裏怪異得很,自己為什麽要深更半夜跟小皇帝聊這個?

“我知道,只要你不殺我,我什麽都可以做!”

什麽都可以?

師荼的視線瞟到她半開半閉的眼,掃過挺直小巧的鼻頭,在兩片豔紅卻幹涸得等待滋潤的唇上粘了一會兒,又滑過脖子,想要再往下,卻被衣服擋住了。

這個秦放,果然不是侍候人的,衣服都不給人脫,鞋襪也都還穿着……

師荼幹脆利落脫了元霄的鞋襪,手指在她被蛇咬過的腳踝傷疤上停留了一瞬,也就是這一瞬,門被推開,恰好被進來的秦放看到。

“不用脫……”秦放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同是男人,知道男人的劣根性,男人征服女人的最好方法不是朝堂,不是戰場,而是在船上。

這個攝政王,他的确得防。

襪子也就不說了,你睡覺連靴子都不脫的嗎?

防誰呢?

“秦将軍,本王可沒有龍陽之癖!”

秦放這下尴尬了,他是該說信呢還是該說不信呢?

“嗯嗯,攝政王是鋼鐵大直男!”他還沒說話,龍榻上那個醉鬼說話了。

師荼橫眼瞪她,“好了,陛下,你可以睡覺了。”

“可以麽?”

“嗯,我待在這裏,沒人敢動你一根毫毛。”

小皇帝還真就睡了,安穩平靜得很。

秦放有些吃驚,“皇上她……”

“他以前被洛川王綁架過,那時還很小,被關在黑漆漆的山洞裏,洛川王想用暴君唯一的兒子的性命逼暴君退位,被暴君反殺了,十天後才找到他,而那十天,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從未消停,還差點引發山洪……”

秦放動容,那件事他聽說過,小皇帝當時才十歲,人找回來時,已經奄奄一息,讓徐良成調養了半年才養回來。也是那之後他性情大變,再不相信任何人,對人處事格外殘酷。

“以後遇到這種天氣,只要他信得過的,陪在身邊就無事了。”

突然一聲悶雷,在天空滾了好久才停歇,已經睡去的人下意識地抱緊了師荼的胳膊,讓他想抽身都不能。

“看,可不是本王要非禮他,而是他離不開本王。”師荼說道。

秦放瞥了瞥眼,你口氣裏那份得意是怎麽回事?

秦放沒說話,但卻在龍榻前站直了。

礙眼!

師荼幹脆脫靴上榻,還放下了帳子。

秦放的視線盯了一下,又盯一下,某些話到嘴邊,終究沒法說出口,幹脆端正了臉,啥表情都不露。

手臂被人緊緊抱着,師荼換了個姿勢,又換了個姿勢,坐也不是,躺也不對,某個醉鬼還下意識地往他懷裏鑽,尤其是當打雷的時候,秀挺的眉毛一蹙,便不管不顧,蹭進他懷裏,所以,其實最好的姿勢就是将他摟着睡覺……

師荼這人吧,向來不拘小節,加之小時候又不是沒抱着他睡過,沒道理長大了就不行。

所以他摟得挺順手也挺心安理得的。

直到雄雞報曉,秦放才走出內殿。

元霄睡了個飽覺,醒來時,天還未亮,頭有點痛,也不知道趴到個什麽東西,臉和下巴硌得生疼,迷迷糊糊摸索了一把,發覺是個人,頓時驚醒。

斜眼上瞟,那輪廓線,無疑是師荼,此刻,這位大魔王一只手正摟着她的後背,一只手撫着她的鬓發,幾乎将她整個人摟在懷裏,這姿勢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就跟很多小情侶那啥之後清晨起床時一樣一樣的。

元霄心中警鈴大作,該不會是自己昨晚喝完酒,酒後亂X,把男主給把霸王硬上弓了吧?

“醒了?”

頭頂傳來有些迷糊的聲音,師荼撐着起床,元霄趕緊從他身上爬起來。

師荼晃眼瞟到胸口一灘可疑污漬,視線只是多停留了0.1秒,元霄就感覺到了,趕緊用袖子給他擦了擦。

還小心問:“昨晚,朕沒把你怎麽樣吧?”

師荼橫眼,人也徹底清醒過來,“随便一只鳥就能把你壓了,你還能對我怎麽樣?”

“陛下太高估自己了。”

KO!

元霄:攝政王,咱說話能不這樣紮心嗎?

那只鳥是過不去了是吧?

“侍候本王洗漱,該早朝了。”

元霄懵了,“憑什麽要朕伺候你?”

師荼斜眼,“陛下若想去上早朝,臣也可以考慮侍候你。”

KO!

早朝什麽的還是算了吧,她還想多活幾年。

屁颠颠起床,叫人打了熱水,用自己特制的香皂給師荼清潔,又拿了新的牙刷牙膏出來,讓師荼漱口刷牙。

師荼的牙齒還從來沒被侍候得這般周到過,看着那小巧的牙刷,和白皙的牙膏,清新的香橙薄荷味道,竟然有種想将牙膏吃下去的沖動。

難怪柳彥會大加贊賞,這東西的确不錯。

“你做的”

元霄嗯了一聲,幫他整理衣服,又瞟到那塊可疑的污漬,忍不住說:“攝政王還是回昭陽殿換一身吧,何況你的發冠也不在這裏,總不能就這樣去上朝。”

“你的手藝竟然不錯……”那枚發簪做得也出乎意料地好。

元霄:“……”

你有聽我說話嗎?

果然男人的腦回路就是不好接。

“攝政王若是喜歡,這一套就送你了。注意口腔健康,還能延年益壽。”

師荼心頭一動,他不過是個篡位逆臣,他竟然想他長命百歲?

小皇帝待他果然是不一樣的。

洗刷完畢,元霄推着他出門,一腳跨出去,師荼卻忽然回頭說。

“其實,很多事我并未忘記。”

“……”

“陛下以前的确很喪心病狂,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這哪兒跟哪兒?

被雷劈傻了吧?

師荼回到昭陽殿,沒料到馮彧竟然已經在這裏候着了。

“攝政王昨晚在立政殿過的夜?”

馮彧單刀直入,也不拐彎抹角。

師荼微微愣了一下,看起來渾不在意,“小皇帝怕打雷,本王過去看看而已。”

說得這樣雲淡風輕,豈是而已倆字能表達的?

“攝政王以前在禦前伴讀時,遇到雷雨天也會陪皇上麽?”

“差不多吧。”

果然……

“馮侍中怎麽一大早來問我這個?”馮彧在試探師荼,師荼又何嘗不是在試探馮彧。

“沒什麽,就是聽說攝政王昨晚夜宿立政殿,有些擔心罷了。”

“擔心本王被小皇帝迷惑?誤入歧途?大可不必如此,我心中自有分寸。倒是你,我一直想問問,馮侍中以前是否認識皇上。”

馮彧心頭咯噔一響,他自認為沒暴露任何端倪,怎麽還是讓這位懷疑上了?

“不認識。”

“那就好。”

謝瑜一宿沒睡着,爬起來寫了一晚的字。

馮彧說的其他話都入不了他耳,但有一句話他說對了。

他雖然頂着狀元的頭銜,但無官職傍身,除了借助阿姐的身份,根本沒資格出入立政殿。

是的,沒資格!

三個字,萬般錐心。

見得東方隐隐透了一絲光,謝瑜擱筆出來透氣,出門時正好碰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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