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永安行

大街上擅自抓人家姑娘的手,這舉措與登徒子無異。

他以為對方是宋瑜,蓋因她身上香味是宋瑜特有的恬淡,沒有多想便将人攔了下來。目下才回味過來,她的手腕不如三妹細致光潔,骨骼不如三妹纖細,甚至連聲音都不似三妹清甜軟糯。

霍川赫然松手,面無表情地道了聲:“抱歉,我認錯人了。”

他頭上的紗布已經卸下,雙眼卻依舊沒有任何光澤,漆黑有如一潭死寂的湖水,深不可測。只能感受到周圍明亮的光,卻看不見任何物什,他早應該習慣才是,八年過去,眼裏再無任何色彩。

今早段懷清為他拆去紗布,滿懷希冀地問他:“能否看見一點東西?”

霍川靜了許久,說不失望煩躁是假的,他握起拳頭狠狠砸在一旁八仙桌上。墨彩小蓋鐘彈跳了下,溢出的茶水灑在桌面,發出瓷器碰撞的聲音。

不必說也知道怎麽回事,段懷清目露愧疚,随後忍不住罵道:“侯府裏那婆娘真個害人不淺!”

他口中所說的婆娘便是霍川父親的嫡妻,廬陽侯夫人。

當年霍川眼睛失明泰半有她的原因,他是為何從樓梯上跌落衆人心知肚明。在他卧病床榻時,阖府上下不聞不問,更別提有人送來傷藥。眼睛失明了更好,如此便對她的嫡子霍繼誠構不成威脅,雖說他原本在侯府便毫無地位。

如今時過境遷,誰也想不到霍繼誠被一場大病奪取生命。廬陽侯懼內,統共就只有那麽一個兒子,霍家香火不旺,如此一來便無人世襲他的爵位。聽聞廬陽侯有意将霍川重新接回府中,他幾乎可以預見侯府天翻地覆的光景。

那位侯夫人定然不會允許他的存在,一個外室生的兒子哪有這種資格,能分到家産已經是天大的恩賜,還想要繼承爵位?簡直癡人說夢!

霍川對這些并無興趣,他只需靜觀其變便是。

再幾日便是他所謂大兄的下葬之日,他那日要到永安城一趟。雖然極力排斥,有些事卻不得不面對。

街上人物行色匆匆,鮮少有人注意他們這一角落。

被輕薄的姑娘後退一步握住腕子,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人。就着昏昧的燈光看清他的面容,俊美中帶着冷冽的氣度,眉峰低壓,看似極其不悅。器宇軒昂,俊逸不凡。

她一剎那羞紅了雙頰,身旁丫鬟還在低聲咒罵,被她揮手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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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郎君是要找什麽人……”她怯怯地問道,擡眼悄悄打量霍川的表情。

然而霍川對她的問話恍若未聞,恰在此時他身旁又走過一人。聽聲音是個年輕的姑娘,巧的是她身上也是用這種熏香,霍川若再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便是太過愚蠢。

他從姑娘身側繞過,沒回答她的話。

沒走兩步便聽見後頭一聲急急的“阿兄”,他腳步微頓。

霍菁菁重茶樓沖出,顧不上後頭僵硬的宋瑜,三兩步來到霍川跟前驚喜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也是來逛廟會的嗎?”

倒是沒料到會遇見她,霍川颔首,只是聲音情緒起伏波瀾不大,他心情稱不上好:“閑來無事,便到街上走動一番。”

霍菁菁沒多追問,倒是看一眼身後尴尬難堪的姑娘,小聲悄悄問:“阿兄方才與那姑娘發生了何事?”

“認錯了人。”霍川不欲在此多做糾纏,言簡意赅道。

敏銳地察覺他的不痛快,霍菁菁彎起杏眼,清脆熱情地邀請:“我們就在前頭喝茶,阿兄要過坐一坐嗎?”

她見霍川似要拒絕,率先湊近了笑眯眯地低聲:“阿瑜也在。”

這個阿瑜指的誰,他豈會不知。正因為上回霍菁菁不告而別,此後再見她便不住地在霍川耳邊念叨,“阿瑜定要怪死我了”,“阿瑜不跟我玩了該如何是好”,“阿瑜是我見過最單純的姑娘”諸如此類。

霍川扶着拐杖的手交疊,不動聲色地挑起唇角,心底仿佛有一塊豁然開朗,“去也無妨。”

自打霍菁菁出去後,宋瑜便一人在位子上坐立難安。與她們同坐的兩個姑娘早已吃完茶翩翩離去了,她目光落在窗外兩人身上,擱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覺地交握,冒出細細汗珠。

待看到霍菁菁領着他往這邊走來時,一顆心沉沉地墜入谷底,求助的目光不自覺落在宋琛身上。

他雖不靠譜,但關鍵時刻好歹能給宋瑜一些依靠。

然而目下他正跟謝昌談得忘我,根本沒注意宋瑜目光。倒是謝昌偏頭與她對視,翹起唇角笑了笑,她便不好意思再看,默默地收回視線低下頭。

不多時霍菁菁引着一人來到茶樓,邁過門檻直直地朝她這邊走來。宋瑜對霍菁菁可謂又氣又恨,方才還信誓旦旦地跟她道歉承諾,轉眼就又領着霍川過來,真是……真是教人氣憤!

偏偏霍菁菁毫無這種自覺,她走到跟前眨了眨眼睛,笑靥燦燦:“阿瑜,這是我二兄,沒想到會在此處偶遇。既是緣分,不如就坐一起喝喝茶再走。”

宋瑜緘默不語,埋怨的眼神睃向她,模樣真是委屈得不行。

霍菁菁自覺将她出賣,挽着她手臂嘿嘿一笑,并肩坐下讨好道:“我許久沒同二兄說話了,只是坐一會兒而已……”

霍川在她對面落座,“怎麽,三妹不歡迎我?”

宋瑜默默地搖了搖頭,想起他看不到,正欲開口解釋,見他眼睛紗布已然拆卸。然而看模樣似乎不大好,當即話語哽在嗓子眼兒,仿佛壓了塊石頭一般難受。

他的雙眼狹長,長眉入鬓,凝了世間萬千光華。若是痊愈,該是一雙多麽風華絕代的眼睛,明亮煜煜,盛氣淩人,同他的人一樣強勢不容忽視。

這廂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宋琛已經眼尖地瞅到這邊光景,當即噌地從板凳上站起來,一眨不眨地盯着霍川。他甩開袍子氣勢洶洶地來到這桌,在霍川身旁毫不客氣地坐下,開門見山道:“你為何在這?”

霍菁菁提起吊壺給他倒了一杯清茶,擡眼掃過去涼涼問道:“這是我兄長,為何不能在此?”

宋琛不是好說話的,他冷哼一聲:“他對我阿姐圖謀不軌,我豈能坐視不管。”

他的動靜很大,謝昌循着望來,自然看到端坐在宋瑜對面的霍川。他眸光微動,轉而漸沉,坐在原處駐足觀望,一時不知是否要前去。

霍川握着杯子轉了轉,沒有跟宋琛周旋的心思,“宋小郎君說的對,我确實對她圖謀不軌。”

此話落地,在場三人皆吃驚,尤其宋琛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沒料到他竟然承認的如此幹脆。

宋瑜一顆心惴惴不安,大庭廣衆下,四面都是人,他說話能不能收斂一下?

若是被有心人聽到,指不定又要編排什麽是非。

說完他不欲解釋,反而更加坦蕩地朝宋瑜道:“我知道有一處燈火盛美,不知三妹是否願意一同前往?”

宋瑜搖頭不疊,時值戌時,她若再不回家恐怕會露出端倪,引來龔夫人懷疑。“我不……”

“三娘。”話音未落,便聽身後一聲溫和沉緩的聲音響起,她下意識回頭,謝昌業已從他的位子上坐起。他唇角勉強扯出一個弧度,星目對上宋瑜疑惑視線,“我有話同你說,可否另借一步。”

他不像說笑,或許當真有正經事。宋瑜正要點頭答應,已有一個嗓音替她回答:“這位莫不是謝郎君?”

霍川以手支頤,眉眼低斂,看不出眼裏情緒。他唇角勾起個嘲諷的弧度,明知故問。

謝昌垂眸看他一眼,眉頭微微蹙起,對他委實沒有好脾氣。

他對三妹居心不良,逼迫自己與三妹退親,又時刻在算計謝家與宋家,委實是個狠戾的角色。只因謝主母與廬陽侯夫人有些關系,是當年閨中好友,是以對他的身世多少有些了解。

外室生子,生母病逝,被侯夫人逐出府外,流落街頭。至于他是如何熬過那段日子,成為如今霍家花圃的園主,其中歷程便不得而知。但經歷那樣的事,非但沒有一蹶不振,反而有如今成就,确實不容小觑。

然而從小的好教養使謝昌沒法不回答,他低聲:“正是。”

霍川曲起手指輕叩桌面,清隽的五官精致無暇,似笑非笑地問道:“我記得謝郎君才同三妹退親不久,怎的如今又走在一處?”

謝昌面色微變,他看一眼宋瑜,不想令她為難,便淺淡一笑:“我與三娘無緣,此生無緣做夫妻,好歹能成為朋友。朋友出行,有何不可?”

坦坦蕩蕩,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霍川手指頓在半空,旋即輕輕落在桌上,“好一句朋友。”

明朗在身後暗暗捏了把汗,園主這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最為吓人。越是平靜越是代表他內心洶湧,醞釀着滔天的怒意,他将情緒藏的太深,輕易不會外露,即便有時笑着也不是真正的高興。

茶樓賓客絡繹不絕,行到他們身邊總會忍不住側頭打量。幾人之間氣氛着實奇怪,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宋瑜不知為何從腳底竄起一股涼意,尤其看到霍川不怒自威地面容,她心裏愈加沒底。掙紮不多時,便妥協對謝昌道:“郎君有何事,便在此說了吧,此處并無外人。”

這麽說并不是為了霍川,而是她認為方才已經說的足夠清楚。他們不再是一個月前未婚夫妻的關系,應當懂得避嫌才是。她怎麽會不清楚謝昌的情意,可即便清楚又能如何……

謝昌眼裏的一簇光芒瞬間被碾滅,他低聲道:“是上回顏玉請托我的事,我前幾日聯系了永安城一位妙手回春、口碑頗豐的郎中,他脾氣古怪,但憑一封書信無法請得動,是以恐怕得親自動身前往永安才行。”

原來他一直記着這事,宋瑜上回想起他,本也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畢竟如今兩家毫無關系,他大可不必幫助,沒曾想他如此上心,怎能教人不感激?

宋瑜一喜,期期艾艾道:“交給我,我可以去請他。”

謝昌颔首,确有此意,“不過你對永安城不熟悉,或許不能輕易找對地方。屆時我命一人為你帶路,并取我的信物給你,如此應當可行。”

宋瑜點點頭,真心誠意地道謝:“多謝郎君,有勞你為此費心了。”

謝昌輕笑道,“三娘不必客氣,宋伯父于家中有恩,這是我分內之事。”

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連霍菁菁都插不上一句話,雙手托腮看他們你來我往地客氣,忍不住往自家兄長方向睇去一眼。果見霍川面色沉沉,頭頂一片陰霾,她輕聲喟嘆搖了搖頭,不是她不肯幫忙,而是阿兄的情路委實坎坷波折啊。

彼時他騙自己接近宋瑜時,曾問過他:“阿兄為何要這麽做,你看上人家姑娘了?”

猶記霍川彼時思量許久,才得出一個結論:“她對我始亂終棄,我不能放過她。”

起初霍菁菁不信,後來看到宋瑜本人更加否定他的話,只當他在說笑。目下逡巡一圈,似乎果真那麽回事,宋瑜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與旁人相談甚歡,獨獨将他排斥在外。看來他二兄是真碰上釘子了,霍菁菁哀嘆。

天色不早,是時候陸續離場。

宋瑜與宋琛回府,謝昌順路前去送兩人。霍菁菁便跟着霍川離去,她今晚不再住謝家,暫時在城外別院落腳,明日一早趕回永安城去。

永安廬陽侯府出了大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逃避。

如今已經逃了整一個月,再過幾日就是大兄下葬的日子,她無論如何都得回去。阿母已經寫書信催促了好幾回,阿母只剩下她一個女兒,府裏還有兩個姨娘生的姐姐。她跟她們親昵不起來,學不來她們的心眼子。唯有跟大兄最親,畢竟兩人一母同胞,從小一塊兒長大。

得知大兄猝然離世的消息,她有好幾天沒能緩過勁來。正是因為不敢相信,是以才一直沒回永安。她在逃避,以為這樣大兄就仍舊活着,她害怕回去之後看到的只是一棺靈柩,再見不到大兄和煦的笑容。

她的思緒陡然低落,全無方才活潑模樣,“二兄打算何時回去?父親在家中等了你許久。”

霍川在茶樓門口立了少頃,直到宋瑜的車辇遠去,他才任由明朗扶着上車。車內霍菁菁端坐,聽聞這個問題他挑唇譏诮一笑,“我去不去有何關系,那裏何時有過我的位子?”

霍菁菁聽了難過,饒是彼時她還小,仍舊清清楚楚地記得阿母是如何殘忍待他的。後來他母親逝世,竟連個可以葬身的地方都無,當家主母不發話,沒有一人願意趟這渾水。

她才七八歲,拿出自己的攢下來的小錢借給霍川,讓他安葬了母親。

從那之後,霍川才偶爾會跟她說話,此前一直視為無物。

“阿兄不要這麽說。”她往裏面坐了坐,低垂着頭滿懷歉疚,“父親心裏一直認可你的,只是當初我阿母太偏激,他沒得辦法才妥協……我一直想替他們補償你,如今家中這樣……父親心裏定也不好受,他沒了一個兒子,你若是再不理會他……”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斷:“我從來不是霍家的子嗣。”

當初他走投無路,霍家可從未出手幫過一回,哪個不是作壁上觀,事不關己?唯有一個小姑娘同情他,三五不時便拿偷偷攢下來的錢接濟他。

霍川不止一回告訴她此事與她無關,讓她不必過于自責,然而她卻始終無法釋然。既然是侯夫人所作所為,便與她脫不了幹系,那是她的生母,她怎能不管,眼睜睜地看着她造孽。

廬陽侯這幾年身體不濟,再生是沒可能的了,只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霍川忍不住冷笑,但凡他有一丁點骨氣,都不該再踏入那地方一步。然而如今情況不同,霍川轉念一想,忽而挑唇輕笑,意味深長。

霍菁菁擡眸恰好看到他笑模樣,以為他是同意了,“阿兄何時回去?”

“三日之後。”他故意要拖到最後一日,霍川低聲。

霍菁菁遺憾地嘆了口氣,她必須得明日回去,如此一來便不能與霍川同行,“阿兄路上小心,記得帶多幾個仆從。”

霍川應下,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你回去,同他說我要另外帶上一人。”

霍菁菁眨了眨眼,“何人?”

這個“他”指的便是廬陽侯,霍川從不叫他父親,蓋因他實在沒有資格為人父。

外頭人群漸次散去,唯有天上還飄着一盞盞花神燈,璀璨生輝。車辇行在城外的小徑,路途清寂,是以霍川平靜無瀾的聲音在夜裏分外突兀:“他的兒媳婦。”

霍菁菁倏忽睜大了杏眸。

廬陽侯的兒媳婦此時正在正堂承受龔夫人的苛責,規規矩矩地跪在前頭低頭認錯,手邊是一同被懲罰的宋。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了無奈。

不知是哪個仆從告密,他們今晚行程被阿母得知,一待兩人回來便讓他們下跪,一言不發。

看得出龔夫人确實生氣,并且氣得不輕。宋瑜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察覺事态不對便癟癟嘴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可憐巴巴地讨好:“阿母不要生氣……我們下回再不出去了,再也不瞞着您……”

龔夫人放下茶杯,乜她一眼仍舊不動容,“三妹,你可知今晚的事被旁人看見,他們會如何說你?”

宋瑜緘默不語,能怎麽說呢,來來回回就那些罪名,連個新鮮說辭都無。

不過她今晚倒也聰明一回,一到人多的地方便自覺戴上梅花面具。并且滿大街都是她調制的熏香香味,旁人看見只以為謝昌跟個姑娘出行,斷沒有理由猜到她身上。

見她不說話,龔夫人還當她是真的悔過。

到底是捧在手心裏疼的閨女,無論怎麽錯都不舍得打罵,她讓宋瑜從地上起來,點着她額頭恨鐵不成鋼地嗔了句:“你呀你,究竟是有沒有心?”

宋瑜知她消氣了,笑着貼上去撒嬌:“自然有了,全在阿母和阿耶身上。”

宋琛鄙夷地觑了一眼她,此等賣身求榮的行徑他才不屑,是以沒人喊他起來,他一直在地上跪着。

許久龔夫人似才想起他,往他睇去一眼,“你可知錯了?”

宋琛咬咬牙,“兒知錯。”

若說怪罪,龔夫人将泰半過錯都歸到宋琛身上。怪他心思不正,帶壞了宋瑜,多時才輕嘆一聲:“你也起來罷。”

疼愛歸疼愛,但該說的卻一點不少。

龔夫人教訓他們日後不得再發生今日之事,更不得與謝昌再有任何牽扯。

宋瑜皆應下,卻不敢說她才求人家幫了忙,過不幾日要到永安城去一趟。

她該如何讓龔夫人同意?阿母定不會讓她抛頭露面,可若是不去,阿耶的病情便毫無進展,她不能坐視不理。

及至二月十九,這一日是霍川口中出發的日子,宋瑜仍舊毫無頭緒。

謝昌早命人送來了圖紙和信物,上面将郎中的居所畫的清晰詳細,一目了然。信物是一個小瓷瓶,瓶子裏有幾顆黑色藥丸,看着并無特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木盒,盒子是棵大人參,看模樣不下百年,宋瑜拿在手裏一時說不出是何情緒。

他送這麽貴重的禮物,只為了她能請動那名郎中,宋瑜心裏沉甸甸的,連薄羅喚了兩聲沒聽見。

“姑娘,大門外來了車辇,是霍園主的人。”薄羅試探地開口,“東西都準備齊全了,您要出去嗎?”

她拾掇下心情,“阿母呢?”

薄羅蔫蔫,“夫人在堂屋把守着呢。”

宋瑜想了想,舉步走出重山院,一壁走一壁堅決道:“我去同阿母說,這事為了耶耶,斷不能輕易放棄。”

她信誓旦旦地來到前院,果見龔夫人在堂屋八仙椅上坐着,手裏捏着一封書信,神情頗有幾分複雜深沉。宋瑜的豪言壯語登時煙消雲散,她嗫喏地喚了聲:“阿母。”

龔夫人打眼一瞧,将她喚來跟前一本正經地問:“你何時同廬陽侯府的人扯上了關系?”

宋瑜怔忡,餘光瞥見信上落款正是侯府霍三姑娘。她不用想也知道怎麽回事,好在腦子轉的快,立馬答道:“是上回謝郎君生辰認識的,她與我很是投緣。前幾日花朝節也有她在,阿母,怎麽了?”

她實話實說,并無任何撒謊痕跡。龔夫人将書信遞給她,“這姑娘邀請你到永安侯府住幾天。”

宋瑜接過細看,字跡娟秀,話語之間透着幾分靈動活潑,委實是霍菁菁的口吻無二。

可她從未跟自己提及此事,為何忽然會忽然邀請自己?

再一想門外聽着的車辇,宋瑜大抵明白是怎麽回事。霍菁菁是他妹妹,幫他一回不足為奇。

門外車馬确實是侯府無異,龔夫人登時無話可說,良久道:“去吧,侯府不比家中,到了那處記得萬事謹慎,出了差錯可沒人替你兜着擔着。”

宋瑜低嗯一聲,這些話從小到大她說了許多遍,以至于宋瑜每每到別人府上做客,舉止得體,無不贊嘆。

她讓薄羅澹衫回屋收拾東西,同龔夫人依依不舍地道別後,這才登上去永安的車辇。

車輛共兩乘,丫鬟被安置在後頭,她踩着腳凳上了前面一輛。本以為車內無人,誰想一打開簾子便看見裏頭坐的人。

車內光線昏昧,陽光從縫隙穿行而入,恰好照亮了霍川半張臉。

他似在車內小憩,斜倚着車壁姿态閑适懶怠,宋瑜在外頭卻步,正欲下去跟丫鬟同乘一車,便聽他緩緩開口,低沉嗓音帶着才睡醒的朦胧,不容抗拒:“進來。”

宋瑜猶豫好片刻,霍川卻等得不耐煩,确定她的方向後,伸手将她從外頭帶入車廂。

粗布簾子随即輕飄飄地落下,宋瑜面頰燒紅。因步下趔趄,是以她半個身子都偎在霍川懷中,偏偏他手臂牢固堅硬,沒法掙脫。

車轱辘徐徐轉動,已然出發。宋瑜手足無措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舊堅持:“路途遙遠,我跟園主同乘一車唯恐不妥……”

固執守禮的模樣嚴肅極了,卻讓人更加想欺負。她的手放在霍川胸口,一點威脅力都沒有。

霍川順勢将她環住,非但不松開反而愈加過分:“哪裏不妥?三妹連人都是我的,同我乘車反而膽怯了?”

這下宋瑜無論如何承受不住,慌張從他懷裏逃出,尋了個角落縮着,“我、我才不是你的!”

霍川不疾不徐地接話:“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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