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金蟬計

龔夫人确實有所動搖,霍川不僅家世相貌好,更是再三保證會待三妹周全。原本她就瞧着霍川不錯,如今他這樣推心置腹交代一切,很難教人不動搖,經過深思熟慮一番之後點了點頭。

目下宋瑜這樣倒叫她好笑起來,怎的怕成這幅模樣,又不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龔夫人将霍川答應待她好的話轉述了一遍,宋瑜瞪大了眼眸顯然不信,“他說不會讓我受委屈,會疼我寵我?”

真個吓死人了,以前怎麽沒看出他還有這本事,最能給她受委屈的人便是他了,其他還有誰?

宋瑜難以想象霍川一本正經說這些話的場景,自己想着想着,便樂不可支地倒在龔夫人懷中,擡起熠熠生輝的水眸向她看去,“那阿母答應了嗎?”

她這點兒小女兒情态如何能逃過龔夫人雙眼,雖不知兩人何時有了牽扯,但既然如此已成定局,她同夫君都樂見其成。捏了捏宋瑜挺翹的鼻尖,龔夫人難掩笑意,“能不答應嗎,人家是将來的廬陽侯世子,屆時若拿侯府身份壓着咱們,可是阖府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對方是霍川,他真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宋瑜心有戚戚地皺了皺眉鼻子,看不慣他霸道蠻橫的模樣。

龔 夫人只當兩人存在誤會,既是要定親了最好能化解恩怨,省得日後嫁過去後成為隔閡。她将露華叫來跟前詢問過幾日行程,并無大事,便順了順宋瑜的頭發柔聲道: “後日咱們去看望你阿耶,順道安排你同成淮見上一面。左右你一個女兒家,天天往他家中去也不大穩妥,嫁過去便是兩全其美。”

她見宋瑜仍舊撅嘴,将她翹起的唇角按下去正色道:“別不願意,有何過不去的一并說開,日後湊在一處才能好好過日子。”

宋瑜眼巴巴地望着她,妥協地哦了一聲。

少頃才想起她此番前來另有別事,連忙搖頭不疊,“後日不成,後日戲園裏來了新的戲班子,我想去看一看……”

越說到後面越心虛,她幾乎是低着頭小聲地将一句話說完。方才來時期期艾艾便是為了此事,龔夫人素來不允許她随意出府,更別提那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她只跟宋琛去過一回,宋琛對此興趣缺缺,她卻聽得津津有味。

龔夫人淡淡地睃她一眼,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能去。”

宋瑜哀戚地喚了聲“阿母”,仍舊沒使她動容,末了癟癟嘴不情不願地退開,“好嘛,不去便不去了。”

這才是阿母的乖女兒,龔夫人滿意地捶了捶膝頭,苦口婆心:“阿母總歸不會害了你的。”

如此說來便是她想反抗也無法,宋瑜蔫蔫地垂下肩膀。想到阿母轉述霍川的那幾句話,莫名地竟有些希冀起來,他說會待她好,究竟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敷衍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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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春新來的戲班子聽聞是京城來的,有宋瑜最歡喜的《牡丹亭》,她心心念念許多日。

姑娘家都愛看這些,她更加不例外,可惜還沒求得龔夫人同意,便只得硬生生地打消。兩日光陰稍縱即逝,跟以往去城外別院不同,這回似乎格外地莊重。

以至于薄羅特意将她大袖衫拿在熏籠上熏香,被宋瑜眼疾手快地制止,“熏這個做什麽?”

薄羅順勢拿下來給她試穿,衣裳染上恬淡香味,“這味道跟姑娘身上的相同,并不沖突,聞着清新醒神,園主定然喜歡。”

惹來宋瑜一通瞪視,“誰要他喜歡。”

薄羅掩唇吃吃地笑,姑娘分明心裏頭已經住了霍園主,偏偏自個兒又不承認。她們底下人看得清楚明白,卻又不能點破,唯有悠悠嘆一聲:“是是,園主喜歡姑娘便夠了,他可是在夫人面前下了毒誓要待你好的。”

那日她和澹衫也在,自然将這番話聽入耳中,沒想到居然會拿來調笑宋瑜,這可真了不得。

宋瑜剜她一眼,惱羞成怒:“閉嘴,不許再說。”

薄羅察覺說得過了,捂着嘴老老實實退到一旁,“婢子知錯,請姑娘莫要動怒。”

兩輛車辇前後來到別院,門前已有人在等候。

臺階上立着個俊挺硬朗的身影,五官精細,仿若寒潭裏的一塊羊脂玉,冰冷孤傲。他身旁依舊站着明朗,在前頭恭迎龔夫人,一并往堂屋走去。

宋瑜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頭,盯着他背影出神。饒是她苦思冥想,也得不出個确鑿結論,當真喜歡他嗎?如若不然,心裏頭歡欣雀躍又是為何?可他們之間分明只隔着幾步距離,卻仿佛隔着一道難以跨越的溝壑,霍川離得她很遠,遠的過分。

她在後頭胡思亂想,霍川更在前面心不在焉。從一開始便沒得到宋瑜任何反應,他看不見她的表情,是以猜不出她是何心情。

如今她同龔夫人一道過來,那便是代表同意了?

将兩人領入正堂後,有仆從添茶遞水,龔夫人啖了兩口花茶徐徐道:“我去看望家主,三妹便有勞園主招待了。”

為了不使他們拘謹,原本想留露華下來探看情況,想了想最終作罷,只留下澹衫薄羅二人。臨走前語重心長地道了句:“三妹膽子小,還望園主多擔待。”

霍川起身恭迎,“夫人放心。”

穩重腳步聲漸次遠離,消失在廊庑盡頭。堂屋僅剩下宋瑜和霍川兩人,另外有明朗和幾個丫鬟,氣氛頓時沉靜下來,頗有幾分尴尬。

宋瑜默不作聲地抿着茶水,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不知霍川要如何開口。

他以前可勁兒地欺負她,不止一次惹得她落淚,忽然有一日卻說要疼她寵她,擱在誰身上都不相信。就憑他那陰沉古怪的性子,宋瑜真想不出他溫柔時是何模樣,連自己都覺得別扭,忍不住撲哧低笑出聲。

霍川眉梢微揚,自然沒錯過她這一聲,出口第一句話卻是對明朗說的:“你們下去。”

宋瑜頓時警惕地坐直身子,最害怕跟他獨處,“薄羅、澹衫要留下陪我,園主有事無需避諱她們。”

反正她們從頭見證到尾,該不該知道的都已了然,何必多此一舉。

霍川與她想的不同,支開下人有些話才好開口,他沉聲冷厲:“下去。”

不容置喙的一句話聽得人渾身一抖,兩個丫鬟為難地看了看姑娘,便見她嘴角的笑意漸漸下垂,勾出一個比哭還酸澀的弧度,“你還說……”

會待她好,會疼愛她。

這才一炷香不到的工夫,便原形畢露。宋瑜暗罵自己是個傻子,他的話怎麽能相信呢?

澹衫不忍讓姑娘為難,拉着薄羅退出門外,回身對她安撫:“婢子就在外頭站着,姑娘若是有事可随時吩咐。”

宋瑜也不知将兩人對話聽進去沒有,低垂着腦袋不言不語。

明朗随之退下,堂屋轉瞬只餘他二人。

霍川不是沒聽見她那聲控訴,卻并未放在心上。他們面對面而坐,隔得太遠根本無從掌控,霍川拇指從杯沿細細婆娑而過,“我的意思,想必龔夫人都已同你說了?”

何止是說了,簡直一字不落。

起初宋瑜不相信他會說出這種話,還當是阿母為了勸她故意編織的謊言,後來說服自己信了。目下看來,泰半是阿母對她撒謊……霍川哪有半點改變的意思,他依舊陰沉冷鸷,情緒不定。

宋瑜怏怏不樂地嗯了一嗯,擡眸從霍川臉上逐一掃過,“園主當真要娶我?您身份尊貴,我不過是市井民女,只怕會降低您的身份。”

霍川卻從她口中聽出了拒絕的意思,原本就對她的态度十分沒信心。侯府藏書閣她那番堅決的話猶在耳畔,他胸腔一窒,起身詢問:“你在何處?”

端是要教訓她的模樣,宋瑜泰半身子縮在紫檀交椅中,惶恐地睜大了一雙水眸緘默不語。

她不說,霍川只能循着她身上香味尋找。從她甫一走下車辇便有襲人芬芳傳來,比以往濃烈一些,大抵是她在衣服上熏了香,更容易辨認。

是以宋瑜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到跟前,待察覺不對意欲逃開時,為時已晚。霍川将她整個人困在圈椅中,俯身湊到她粉頸聞了聞,“令尊令堂都已同意這門親事,不出幾日永安城便有人前來提親,屆時可容不得三妹再問這個問題。”

他溫熱呼吸灑在宋瑜頸窩,燙得她下意識瑟縮,往一旁躲去眨了眨眼睛道:“可是……侯夫人必定不會同意的……”

霍川握在她腰上的手掌一僵,少頃冷聲:“不必管她。”

宋瑜又找借口:“可、可是,我還沒考慮好……”

兩人一靠近她便頭皮發麻,惴惴不安,長此以往要如何相處?她沒來由地怕他,尤其他冷着一張臉時,更是讓人捉摸不透。

霍川恨不得一口咬在她嬌嫩的脖子上,再拖下去他可一點耐心也沒有,“那就不必考慮。”

怎麽有這樣不講理的人,宋瑜欲哭無淚。她目下手腳發軟,使不上半點力氣,更別提将他推開。宋瑜軟綿綿地嗚咽一聲,淚眼婆娑地道了句:“你讓我出去一趟。”

她光滑細嫩的臉蛋貼着他,冰冰涼涼,霍川禁不住偏頭輕咬一口,“去做什麽?”這才想到剛才或許将她吓着了,是以聲音刻意放低一些,“三妹,你總覺得我欺負你,可你何曾見我欺負過旁人……”

這是大實話,除卻宋瑜之外,霍川确實對其他姑娘熟視無睹……這麽說不大對,他原本就沒法“視”。霍川沒跟任何姑娘有過牽扯,唯一的那點耐心都給了她,可她偏偏不稀罕。

宋瑜聽不出他有絲毫認錯的意思,壓低的聲音反而似極了威脅,陰森森地響在耳畔。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忙不疊搖頭:“沒有,沒有。”

說罷繼而軟聲殷殷切切:“我想出去,是因為我……我……”

人都有那麽點兒急事,生得漂亮也不例外。霍川唇角翹起頓時了然,以為她懂了自己意思,起身将人松開:“去吧。”

宋瑜扶着八仙桌顫巍巍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處了堂屋。

不多時她再回來,特意挑了張離霍川最遠的椅子坐下,一聲不吭。

霍川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坐過來。”

她一動未動。

原以為方才那般話說完,她總該有所表示,未料想依舊是榆木疙瘩的扮相。霍川心中來氣,握緊了雲紋扶手,“你總這樣躲着我,成親之後能躲到哪裏?”

他心氣不順,“三妹,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執意娶你?大隆寺那夜發生的事,你忘了,我可都記着清清楚楚……”

話音未落,敞開的直棂門裏卷起一道和煦春風,夾雜着院中牡丹馨香,更有宋瑜身上淡淡幽香。

霍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臉色霍地一變,難看至極:“你不是三妹。”

音落,對面的人驚慌失措,險些打碎手邊山水茶杯,哪裏想到那麽快便被拆穿。

她身上确實跟宋瑜的香味相同,但只是熏香的味道罷了,跟宋瑜終究有些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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