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啼莺序
室內涼風和煦,山澗清風徐徐,沁人心脾的清涼。半開的窗戶被吹得嘎吱作響,偏頭便能觑見山頂绮麗風光,清晨白露凝在草葉中,晶瑩剔透的露珠折射出瑩潤日光,更顯得生機勃勃。
院中央有一顆年代久遠的梧桐樹,枝幹粗壯,四人合抱。繁茂枝葉在地上投下一片蓊郁,樹下靜悄悄走過一個小和尚,往窗戶內打量一眼,旋即匆匆走過。樹葉婆娑,飒飒聲不絕于耳,旭日東升,逐漸融化了滿園清寂。
那聲綿軟嬌糯的哭訴言猶在耳,宋瑜不是故意撒嬌的,她只是想讓霍川知道自己受了苦,脫口而出,不排除有誇大其詞的因素。一個晚上過去,早已不如剛開始那般疼痛,只是腫脹仍未消褪。
丫鬟正欲上前為她塗藥,在半空被霍川攔截,“我來。”
音落被丫鬟疑惑地觑了一眼,但見他鎮定自若,不像是在說笑。丫鬟猶豫不決地将藥膏遞到霍川手中,仍舊不忘叮囑:“郎主若是不方便,盡管放心交給婢子……”
無人回應,她讪讪地退出內室,臨了擔心地回頭。只見宋瑜興致盎然地盯着他動作,熠熠生輝的眸子璀璨如星,滿含希冀。對面霍川打開白瓷瓶,往手心倒了一些藥膏,試探着碰向宋瑜的額頭。
起初他沒找準方向,于是宋瑜握着他手腕放在額頭,“你輕一些,別弄疼我了。”
肌膚相貼,果真鼓起好大一包,霍川眉頭越皺越緊,在傷口周圍動作輕緩地為她搽藥,“為何會孤身一人前往後山?”
藥膏塗在腦門清清涼涼,尤其被風拂過的瞬間,宋瑜惬意地眯起眸子。沒等她高興多時,便因霍川無波無讕的一句話啞口無言,她收起嘴角弧度,低頭一副乖乖認錯模樣:“林霜說那裏有一只兔子受傷了,我救它時不慎掉入洞中……”
說罷恍然記起還有一只兔子!她忽然擡頭,狠狠地撞上霍川手掌,疼得冷吸一口氣,“我的兔子呢?灰色的胖乎乎的!”
霍川面不改色地收回手,“不清楚。”一壁說一壁給她按揉腦門傷口,語氣和動作判若兩人。
宋瑜哪裏肯依,她千方百計救回來的,怎能說不見就不見。說着不顧一切地下床尋找兔子,全然忘記郎中叮囑過的話,“一定在謝昌那裏,我去要回來……”
她臉色一變,默默地捂着嘴巴退到一旁,掩耳盜鈴:“我什麽也沒說。”
本以為霍川知道跟謝昌扯上關系必定惱火,豈料他面無表情地放回瓶子,“他救了你?”
宋瑜下意識搖頭,很快誠懇地颔首,“我也不知他是怎麽找到我的,當時我睡着了……醒來便看見他。”自然而然省去了被謝昌強行抱回一事,她萬萬不敢讓霍川知道。他那樣的怪脾氣,一定不會輕易罷休。
宋瑜很快想起林霜,她實在漏洞百出,“林霜說要尋人來救我,可惜我等了許久都沒來。當時你們讓人尋找我的時候,聽說她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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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此,那她的心思委實叵測。
林霜中意謝昌,然而宋瑜現在嫁給霍川,根本對她構不成威脅,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宋瑜歪着腦袋拼命地想,黝黑瞳仁一轉,定定地盯着面無表情的霍川。
彼時場面混亂,他又是個瞎子,哪有功夫注意旁人情況,一顆心都挂在她心上。是以霍川言簡意赅地回答:“我沒在意。”
不知為何他沉默寡言的模樣,讓宋瑜越看越歡喜。暫且将林霜的事情擱置一旁,她傾身,手掌撐着彌勒榻湊到他跟前,臉頰輕輕地蹭了蹭他的側臉,光滑細膩的皮膚相貼,陡然生出一種別樣的觸感。
宋瑜粲然一笑,眸子彎如月眼兒,“雖然你不準我道謝,可我還是想謝謝你。”
薄羅那個口風不實的丫鬟,凡事早已說與她聽。他竟然為了找她,走遍了整座山頭。
他待自己溫和耐心,這點宋瑜都能感受得到,他雖不說,卻是世上最溫柔的力量。不管他對旁人多麽殘忍冷厲,對她終究是好的,知道這點已經足矣。
霍川焉能察覺不出她話裏深意,擡手放在她頭頂,唇瓣挑起,“三妹打算拿什麽感謝我?”
霎時打消了宋瑜所有的感動,多麽正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便有別樣的暧昧。宋瑜禁不住想歪了,臉蛋紅得能滴出血來,“我只是随口感謝一下,你不必當真!”
霍川緩緩嗯了一聲,刻意拉長的聲線讓宋瑜無地自容,好似她做了多麽不可饒恕的事情。
沒辦法再與他多待一刻,宋瑜慌不擇路地跳下短榻,顧不得喚來丫鬟,三兩下蹬上笏頭履便沖向屋外,去尋找她的灰兔子。全然不知她驚慌失措的模樣多可愛,尚未起身便被霍川猛地撈了回去,他不悅的聲音響在頭頂,“大夫說你不能下地,你想變成瘸子?”
宋瑜後知後覺地驚出一身冷汗,她默默地縮回去,“我忘記了……”
外面丫鬟聽到動靜前來,她只能在屋內好好休養。至于今日下山一事,唯有再做商議。
霍川喚來明朗,對她不放心地叮囑,“別再亂動。”
宋瑜撅嘴不高興地點頭,她真是太丢人了。
待人離去後,室內一片清寂,她懶洋洋地躺在榻上,盯着頭頂屋梁。忽地想起一事,偏頭詢問丫鬟,“我的兔子呢?”
明朗引着霍川來到室外,待再聽不到內室動靜,才吩咐他道:“去問一問林女郎昨日做了何事,在下山之前,時刻注意她的動向。”
明朗疑惑出聲:“郎主注意她做什麽?”
霍川手扶着雕欄若有所思,“昨日宋瑜出事大抵同她有幹系,我不打算放過她。”
方才宋瑜提起此事,霍川雖未置一詞,但一直擱在心上。
宋瑜腦瓜子簡單,不代表他也跟着一樣傻。那林霜明擺着便是故意将她引過去,待她一人困在洞中後,再若無其事地離開。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救她,只有宋瑜這個傻子才會苦苦等候。
昨晚霍川雖沒在意場中何人,但離開時聽到有人低喚一聲“謝郎君”。寺裏衆人都在焦躁地尋人,她分明知道其中內情,卻一直袖手旁觀,到底是何種心态,需得進一步查證才知。
霍川交代完事情,頓了頓問道:“那只兔子扔了嗎?”
明朗尴尬地撓了撓臉頰,老老實實地道:“陳管事沒舍得扔,就交給姑娘手底下的丫鬟了。”
也就是說,目下很可能已經落入宋瑜手中。想到家中的糖雪球,再有那只來路不明的兔子,霍川不高興地抿了下唇。
明朗所言不虛,不多時薄羅懷裏抱着一只灰兔子回來。
薄羅将它放在小幾上,手裏拿着一根胡蘿蔔。可惜兔子後腿受傷,蔫蔫地卧在桌上一動不動,更是對她手裏的食物沒有興趣。
宋瑜眼睛驟然明亮,欣喜地将它抱起來,只見它腿上傷口已經包紮好,被人拿木板固定住了。“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本領,居然會給動物治傷?”她偏頭驚奇地詢問薄羅。
薄羅連連擺手,擅自邀功這等事她可做不出,“姑娘誤會了,這不是我包紮的……陳管事給我時它便是這樣,不知是哪位好心人幫忙。”
這 位好心人不是旁人,正是住在不遠處的謝昌。他将宋瑜從洞裏救出後,她懷中便一只緊緊地抱着這只兔子,後來到了後院被逼急了,才将兔子放在地上同他好好理 論。末了她把話說完,卻把這家夥忘了,謝昌順道撿回去給它包紮。他不精通醫術,但關于常識問題多少知道些,總比置之不理要好。
宋瑜還當是陳管事找人醫治的,心情愉悅地逗弄它一會兒,奈何它一直沒有反應,更別說活蹦亂跳。教人難免着急起來,宋瑜正欲命人詢問,龔夫人已然前來看她。
說也奇怪,從她回來到現在,阿母和姨母都來了,唯獨不見林霜蹤影。她泰半是故意為之,只是不知源于心虛霍是其他。
此地果真與宋瑜相沖,再待下去難保不會再出事。龔夫人原本想讓她在寺裏靜養幾天,跟主持溝通一番便是,宋瑜聞言搖頭不疊,“我不想待着這裏,我想回去養傷……阿母,別讓我留下好不好?”
龔夫人本欲斥責她不懂事,然而被她眼巴巴地望着,水眸含着希冀與懇求,偏偏說不出一句狠心的話來,“如今你不能下地行走,該如何下山?”
宋瑜偏頭認真琢磨一會兒,确實是個大問題。她不好再讓霍川背着自己,若他是健全人便好了,那就可以毫無愧疚地使喚他……宋瑜遺憾地撐着下颔,眼神恹恹地盯着屋外。
是以一直到晌午,她沉浸在惆悵中無法自拔時。
得知霍川已然命人收拾好行囊,準備下山的消息後,錯愕地怔在原處久久沒能回神。
她妙目困惑,“可是我不能走路……”
霍川不動聲色地在她榻前蹲下,聲音沉穩:“我背你。”
寬闊的後背就在眼前,他不知怎麽想的,上山一次就夠了,下山更加危險,他怎能說的如此輕松?
宋瑜揉了揉眼睛,頓時覺得無比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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