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沒有人配得上他

餘下的假期,莫國棟沒有回來,季明稀也沒有再出現。

莫南飛把自己泡在游戲裏,不去回味……啊呸!不去回想那個令他意亂情迷……啊呸!意亂心煩的吻!

但只要還活着,逃避就不可能是一件永無期限的事,頂多借着自行車還鎖在學校停車棚,把逃避的截止時間再往後延了個二十分鐘。

莫南飛趴在課桌上裝睡,耳朵卻高高豎起,雷達似的捕捉前方傳來的一切動靜。

——季明稀來了。

——季明稀拉開了課椅。

——季明稀放下了書包。

——季明稀坐下了。

——季明稀回頭了。

莫南飛的心跳速率瞬間飙升,埋在胳膊裏的臉頰被沖上頭的血漲得通紅。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原地爆炸的當口,響起了一個輕輕的墜物聲,然後便聽到季明稀轉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張臉,眼前放着的,是一袋還冒着熱氣的包子,他皺着鼻子嗅了嗅,果然是他最喜歡的醬肉餡的。

這幾天他宅家裏,每頓不是泡面就是速凍水餃,今早又為了避免和某人撞見,一大清早就直奔教室而來,此刻陡然一下聞到這新鮮的食物香氣,兩眼直冒綠光,也不管拆袋子的聲響會不會驚動到前面的季明稀,直接撸起袖子就是幹。

于是當符西宇優哉游哉地走過來的時候,沿途看到的,就是靠在椅背上,倒拿英語書的季明稀,和跟餓牢裏放出來一樣,吃得滿嘴油光的莫南飛。

“你這吃相容易讓人誤會包子裏夾的是人肉。”他一落座便挖苦道。

莫南飛吞下最後一口,心滿意足地擦淨嘴巴,連白眼都懶得翻。

“反正夾的不是你的肉。”

符西宇聞言唇角一彎,笑得春情蕩漾。

“那你想不想吃一吃我的肉,嘗一嘗味道?”

前面傳來一聲響亮的翻頁聲。

書都拿倒了還翻頁……符西宇暗自好笑,并未戳破,見莫南飛一臉“你個變态離我遠點”的表情,收起不正經,往後一靠,拉開和前排的距離,然後一本正經地沖莫南飛勾了勾手。

面對符西宇地下黨接頭般的神秘架勢,莫南飛本來沒打算搭理,但在符西宇意有所指地朝季明稀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後,他立馬乖乖地靠了過去。

符西宇忍住笑意,斂容問道:“你那朋友和他女朋友怎麽樣了?”

莫南飛被問得一愣,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被季明稀強吻的那一幕,臉上霎那間飛起兩朵火燒雲,支支吾吾地回:“那個……是我搞錯了,沒事,挺好的。”

符西宇直直地盯着莫南飛的眼睛,也不接腔,直把莫南飛看得渾身發毛,才終于開口道:“行了,就你這撒謊技術,簡直慘不忍睹,我要還繼續裝傻,就是既侮辱了自己的智商,也侮辱了你的智商。”

“誰撒謊了,你在說什麽鬼?”莫南飛色厲內荏。

符西宇一刀拆穿,直刺核心:“季明稀是個gay,交哪門子的女朋友?”

莫南飛垂死掙紮:“青天白日的,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符西宇優雅地撥了撥垂下的一縷短發,用一種十分淡定的口吻說:“季明稀是不是gay,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我也是gay。”

莫南飛登時如遭雷劈,一臉焦黑地看着符西宇。

一個兩個的是商量好了嗎?排着隊跑到自己跟前出櫃?

“……你看錯了。”他無力地辯駁。

符西宇的臉上覆上一層寒冰,語氣也随之一沉:“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反駁我,是在維護季明稀的聲譽?那是不是說明,在你的認知裏,同性戀是一個負面标簽,貼在誰的身上,誰就見不得人?”

一下上升到反同的高度,莫南飛急忙瘋狂搖頭:“我對gay一點意見都沒有,只是這屬于季明稀的個人隐私,輪不到我……”

“這麽說你承認季明稀是gay了?”符西宇笑得像只得逞的野狐貍,臉上連點冰雪渣都看不到了。

莫南飛被噎住,反應過來上了符西宇的套後,恨不得一拳轟碎他那欠揍的笑容。

符西宇卻又換上了一副十分嚴肅的表情,感情真摯地說:“你知道對于我們這個群體裏的人來說,碰到一個合自己胃口的同類是一件多麽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嗎?所以我想拜托你幫個忙,在季明稀面前多誇誇我,撮合一下。”

聽到符西宇如此直白的請求,莫南飛震驚的同時,想也不想地就拒絕道:“不可能,你花得跟只公孔雀似的,見誰都開屏,完全就是個火坑。”

符西宇不高興了:“你不要看我渾身散發魅力,就認定我是一個不專情的人。再說了,就算我是個花花公子,有了季明稀這樣的情人,還能看得上誰?”

莫南飛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符西宇說得沒錯,季明稀的顏值高,智商高,吻技也……

媽個雞!

莫南飛猛地一擺首,把旁邊的符西宇吓了一跳。

“還是不可能。”莫南飛不忘初心,堅定不移地醜拒,“你既然知道他有多優秀,就應該知道你有多配不上他。”

符西宇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反問:“我這樣的都不行,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配得上他?你嗎?”語氣中的嘲諷醇香濃厚。

莫南飛對的瞳孔猛然一縮,旋即義正嚴辭地聲明:“我是直的!”

“呵……”符西宇表示他信了。

一上午下來,莫南飛裝睡美人,季明稀裝不動明王,倆人一個照面都沒打上。

眼瞅着班裏同學三五成群地奔向食堂,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莫南飛實在是裝不下去了——關鍵他肚子是真餓。

于是他直起身,非常做作地伸了個懶腰,然後等着看前面的季明稀什麽反應。

結果季明稀什麽反應也沒有。

這一下就搞得他很被動了。

如果不叫季明稀,自己一個人去吃午飯,就等于是在宣告連兄弟都沒得做,從今以後形同陌路,井水永不犯河水。

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結局。

但如果叫季明稀,萬一他又想表白怎麽辦?攔得了一次,不代表能攔得了第二次。那句話要是真地擺在了臺面上,自己就必須給出回應。

而回應,恰恰正是問題的症結所在。

他的阻攔,他的逃避,他的裝睡,都是因為這症結的存在。

無非就是接受和拒絕兩個選項,在認定自己是直男的前提下,該如何選擇明明應該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可不知道為什麽,他不僅沒辦法斬釘截鐵地摁下那枚紅色的按鈕,視線反而不由自主地老往綠色的按鈕上飄。

拒絕季明稀,參照上輩子的經歷,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孤獨終老。

接受季明稀,同樣參照上輩子的經歷,他百分之百會擁有一個陪伴終生的伴侶。

這是客觀事實。

至于主觀情感,他只知道自己依賴、信任季明稀超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的人生一直在失去,可唯獨沒有嘗試過失去季明稀的滋味。

他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這樣的感情太複雜,既是友情,也是親情,但是不是愛情,他以前從未往那方面想過,現在想要去想,卻發現自己其實根本不懂什麽是愛情。

他突然就有些羨慕季明稀,可以那麽明确,那麽堅定。

莫南飛頹喪地看着季明稀的背影,幽幽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這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成功地把季明稀嘆回了頭。

“不舒服?”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音量稍微高點就會吓跑對面的人一樣。

莫南飛沒防備,冷不丁地突然對上季明稀的視線,尴尬又緊張。

“……沒有不舒服,只是在發愁中午吃什麽。”他只得扯謊。

季明稀順着他的話接道:“聽說學校對面的巷子裏新開了一家賣鴨血粉絲煲的店,要不要去試試?”

一上午也沒聽你跟人講半個字,還“聽說”,瞎話扯得比我還瞎……莫南飛心裏吐着槽,嘴上答應得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走,試試去。”

兩個人既不是體育特長生,也沒請假條,沒辦法堂而皇之地從大門出去,于是繞到人跡罕至的西北角,駕輕就熟地翻牆而出。

莫南飛還記得,他第一次帶季明稀翻牆,是在初一,季明稀一臉大寫加粗的拒絕,不僅自己不肯翻,還不拽着他的胳膊不讓他翻,氣得他一腳把他踢開,閃電般爬上牆頭,跳下去之前不忘沖他豎指敬禮,結果剛一落地,轉頭就見季明稀頂着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一躍而下。

季明稀的所有堅持,一遇上自己,就都成了雲煙。

潛意識中,他知道這一點,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地去挑戰季明稀的底線,以此為樂,樂此不疲。

想到這些,他回過頭望了一眼高聳的院牆。

他總是逼着季明稀翻進自己喜歡的世界,卻從未想過看一看季明稀喜歡的世界裏都有些什麽。

他一直以為在兩個人的這段關系中,季明稀是更為強勢,占主導的一方,可實際上,昂首闊步大步向前的人是他,季明稀始終默默地跟随,亦步亦趨。

如果僅僅只是當成一個好兄弟,又怎麽可能數十年如一日地這樣跟随?

這就是真正愛一個人的模樣吧?

那是不是說明,自己并不愛,至少是不夠愛季明稀呢?

他忽然就感覺胸口一陣發悶,悶得他煩躁不已。

“季明稀。”他悶悶地喚道。

季明稀看向他。

莫南飛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懷着一種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心情說道:“符西宇讓我撮合你和他,你覺得他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季明稀停下了腳步。

莫南飛還是偏着頭。

“莫南飛。”季明稀連名帶姓地喊他,聲音冷得直往下掉冰渣,“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心意,但不要踐踏它。”

說完,轉身決然離開。

莫南飛看着季明稀遠去的背影,懊惱又後悔,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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