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神秘友人
庭院的石桌上放着一張琴,一身青衣的秀雅公子正坐在石桌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琴弦,彈出流暢悅耳的琴音。
顧閑聆聽着琴聲,将最後一本古籍展開,放在了陽光可以照射到的欄杆上。
一只鷹在天空中盤旋,卻不像以往那樣丢下信件便展翅離去,而是在半閑居頂上來回盤旋着,像是在等待着誰。
琴聲終于停了。
撫琴的公子面帶微笑,“你在這裏曬書,我卻在這裏撫琴作樂,實在是不該。”
顧閑頭也不擡,只是答道:“你要是不帶着這些古籍來,我可是要把你趕出去的,哪裏還能讓你在我的院子裏撫琴?”
青衣公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兩分。
“原來顧神醫也是這樣有脾氣的一個人。”
“我的确姓顧,”顧閑勾了勾嘴角:“不過神醫還是免了罷。”
青衣公子煞有其事的反駁道:“只要我往江湖裏放出我已複明的消息,明天你就能變成名滿江湖的神醫了。你信不信?”
顧閑當然信。
他走上前,站到青衣公子身前,像以前就做過的那樣伸出手,輕輕捧起了青衣公子的臉,那人也配合的仰起臉,讓顧閑查看自己的一雙眼睛。
良久,顧閑松了手,他自然的坐到青衣公子對面,開口詢問:“你自己感覺如何?”
“很好。”
青衣公子的回答沒有一點遲疑:“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樣好過了。”
顧閑又問:“能看清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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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公子答道:“勉勉強強。”
顧閑思索道:“恢複的不錯,不過怕是也只能恢複到這種程度了。”
青衣公子聞言也不覺得沮喪,他聳了聳肩膀,笑着道:“我知道。”
他的心情很好,自失明多年的眼睛終于有了起色之後,他每一次見到顧閑時心情都會變得很好。
顧閑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真切的惋惜。
“若有我大師兄親自出手,你的眼睛或許就可以徹底複明,到底還是我醫術不精的錯。”
他這感慨情真意切,青衣公子卻無奈的搖了搖頭,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道:“你可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讓我知道這世上還有人能把我治的更好,我或許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來。”
顧閑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只是道:“你就算把大周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出我大師兄來。”
所幸青衣公子也沒有真的将這番話放在心上,他樂觀的道:“至少我還可以看到陽光,看到朋友的輪廓,還有我這身衣裳的顏色……這已經比之前的十幾年好了百倍千倍,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虛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了幾縷陽光。
他的聲音裏透着真切的愉悅:“複明之前我幾乎都要忘記了陽光的顏色……剛睜開眼睛的那天,我甚至認不出我的床頂是什麽顏色,只因我已經太久沒有看過它們了。”
顧閑嘆息道:“你能這樣想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他又囑咐道:“記得每隔一段時間施針一次,湯藥也不要停了,都按着我說的來。雖然不能讓你痊愈,但我們至少要保證你的眼睛這輩子都不會再惡化。”
青衣公子欣然點頭,“我記得了。”
天空上盤旋許久的鷹終于耗光了耐心,它俯沖下來,落在了石桌上特意為它放置的架子上,弄出不小的動靜來。
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掃過庭院裏的兩個男人,它撲騰着翅膀叫了兩聲。
青衣公子給它順了順毛,“這是餓了?”
顧閑也逗弄着這只已經與他十分熟悉的“鷹兄”,提議道:“你不如去跟晴朗讨些吃的。”
那只鷹像是聽得懂人話一樣,看了一眼顧閑,便拍打着翅膀飛進了晴朗的窗戶裏,不一會兒,晴朗驚訝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随雲哥哥,它飛進來哩!”
原随雲道:“你随便喂它些吃的吧。”
晴朗便在房間裏高興的唉了一聲。
顧閑低聲道:“每次讓她做點功課以外的事情,她都高興的不得了。”
原随雲也低聲笑了起來。
“那就讓她多高興一會兒吧。”
春日的午後,能與朋友撫琴閑談,實在是人生中的一樁美事,原随雲看着布置淡雅,此時卻淩亂的曬着十幾本古籍的院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其實也不必急着曬書的。”
他送給顧閑的古籍保存的都很妥善,就算不拿出來曬也完全沒有問題。
顧閑卻只是道:“用來打發時間而已。你不知道,這半閑居裏的書已經不知道被我來來回回整理了多少回了。”
似乎是因為名字裏帶了個閑字,顧閑在萬花谷時便是個人如其名的閑人,別的弟子還能幫谷裏的前輩們抄抄書,顧閑卻從來都是被抄書大隊排擠在外的,只能自己找點小事打發時間。
學醫、練武、幫師兄妹曬曬藥、曬曬書,或是找人下一盤棋,從早飯後一直下到太陽落山……在正式踏入江湖之前的幾年,顧閑都是這樣過來的。
原随雲撐着額頭問:“在想什麽?”
顧閑回過神,答道:“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而已。”
原随雲感興趣道:“說來聽聽?”
這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既然原随雲想聽,顧閑也很願意久違的提一提過去的事情。
顧閑道:“從前在萬花谷時,姐姐聰明伶俐,又十分懂事,還寫的一手好字,很受谷中的長輩們喜愛,連帶着我也受了很多照顧。她……本是想給我取名顧賢的,賢能之賢,我卻偏不願意,還說只想一輩子做一個閑人,不想去做賢明之士,把她氣的夠嗆。可到最後,她還是依了我的意思。”
說這番話時顧閑目光溫柔,似是眷戀似是懷念,可見他與那位姐姐的姐弟之情十分深厚。
原随雲聽他話中全然沒有提起雙親,連取名這等大事也是姐弟商量着來,不由目光一動,不知在心底對顧閑的身世做了怎樣的猜想。
他面上不露聲色的笑道:“長姐如母,這世上可沒有能拗的過孩子的父母。”
顧閑頗為贊同。
原随雲很快就貼心的轉移了話題:“你似乎與花滿樓做了朋友?”
顧閑點了點頭:“花滿樓是個很好的朋友。”
原随雲聞言,竟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
“與我相比如何?”
顧閑慢條斯理的答道:“很像,也很不一樣。”
原随雲又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斯文又溫柔,像極了百花樓裏的花滿樓侍弄花草時的模樣。
可顧閑卻清楚的明白,原随雲秀雅的面具背後,是怎樣一個極端的性子。
“我一直很好奇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江湖人都說花家七公子是個善良的好人,可江湖人也同樣說無争山莊的少莊主是個品行敦厚的好人——可見江湖傳言不可盡信。”
顧閑好笑道:“原少莊主難道就不是好人麽?”
“無争山莊的少莊主自然是個好人。”原随雲意味深長的道:“你說,若我去見了花滿樓,他會不會也認為我是個好人?”
顧閑答道:“那恐怕得等你見了花滿樓才知道。”
“你說的不錯,”原随雲十分贊同道:“因為我們這些瞎子總是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我見你的第一面,我就覺得你或許可以醫好我的眼睛。”
顧閑笑了:“那你的确慧眼識珠。”
一年前的那天,顧閑剛剛來到了陌生的大周,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無争山莊的原随雲。
顧閑答應了原随雲會醫好他的眼睛,原随雲則答應幫顧閑留意發生在塞北的一些不尋常之事,之後更是一直替他盯着塞北的動向……現在想來,當初的顧閑還是在原随雲面前暴露了太多底細,那是如今的顧閑絕不會去犯的錯誤。
不過也正因如此,原随雲才成了顧閑在大周最為親密的朋友。
——當兩個人悄悄分享了彼此的秘密時,他們之間的感情便難免會變得特殊些。
原随雲随手撥弄了幾下琴弦,忽而問:“你為什麽不替花滿樓治一治眼睛呢?”
顧閑擡眼看了一眼原随雲:“我的确有這個意思,只是還在考慮該如何開口。”
原随雲了然的點了點頭。
“我明白。”
顧閑哂笑:“你是明白我,還是明白花滿樓?”
原随雲答道:“我既明白你,也明白花滿樓。”
他的指尖劃過琴弦,撥出一串悅耳的調子。
“瞎子最明白瞎子。哪怕知道你是個出色的醫者,有極大的可能可以醫好他的眼睛,花滿樓也是不會主動向你開口的。因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在這一點上,原随雲與花滿樓實在是太像了,兒時一場大病奪走了他們的眼睛,請來的大夫一個又一個的搖頭表示自己的束手無策……
心中的期盼也伴随着他們告辭離開的身影一點一點冷卻,這樣的心情實在算不得美妙。
“我下次來見花滿樓時,倒是可以跟他聊一聊治病的事,有些話別人不方便說,我卻是可以的。”
顧閑若有所思道:“原少莊主似乎變了一些。”
原随雲一愣,随後唇邊勾起了一個稍顯淩厲的弧度。
“或許吧。”他道:“我已經許久不曾穿黑衣或白衣了,還是有顏色的衣服瞧着開心些,不瞞你說,這幾日我其實恨不得日日穿紅戴綠。”
他站了起來,沖顧閑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我過一陣子再來找你。在那之前,我還想在附近多轉一轉,見一見更多的人和景色。”
顧閑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嘴上卻只是道:“你從前可不是這樣喜歡到處亂跑的性子。”
原随雲道:“因為我見到了一個人。他告訴我人應該多曬曬太陽——多曬太陽,就不會總在背地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顧閑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能與朋友共同享受一段時光的确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件事,他也許久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愉悅過了。
原随雲走到門口,複又停下腳步,轉頭道:“還有,小心那位九公子。我查不出他的來歷,他或許已經察覺到有人在挖他的底子了。”
他不甚在意的聳了聳肩膀,道:“自然,我也不會讓他知道究竟是誰在打探他就是了。”
顧閑微笑着颔首:“我明白。”
下一刻,一只鷹從晴朗的窗子飛了出來,慢慢悠悠地跟着原随雲離開了半閑居。
晴朗從窗子裏探出頭,滿臉不舍。
顧閑故意板起臉:“功課做完了麽?”
小丫頭的腦袋便立刻縮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重新梳理大綱,理完了之後仿佛失去了對人生的熱情,啊,忽然好想念白道長和玉教主,一言不合就砍人的夫夫檔,都不用蠢作者費腦子想劇情,出來一個砍死一個,總之砍就對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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