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試探
月明星稀,月光朦胧。
已是深夜, 街上幾乎沒有任何行人。
“哈……啊……再來……”
宮九倚着牆, 上身已經幾乎赤/裸, 他蒼白的胸膛上不斷被人慢條斯理的劃出一道道刀口,又迅速愈合, 他在皮肉割裂的疼痛中滿面潮紅,喘息也越來越滾燙。
顧閑停下手中的動作,伸手輕輕捂住宮九的嘴巴, 淡淡道:“想讓原随雲聽到嗎?”
宮九蒙上一層水汽的目光似乎恢複了片刻的清明。他偏頭掙開顧閑的手, 張口道:“哈啊啊……你真好, 阿閑——”
尾音高亢,還帶着點刻意的顫音。
宮九給了顧閑一個充滿挑釁意味的眼神。
顧閑:“…………”
冷漠的再次掩住宮九的嘴巴, 顧閑聲音清冷:“閉嘴。”
宮九眨了眨眼睛, 伸出舌頭在顧閑微涼的手心不輕不重的舔了一口, 顧閑手心一癢, 面不改色的收回了手。
他直起身,用染血的手帕仔細擦幹了匕首上的血跡, 然後撿起掉在地上的刀鞘——收刀入鞘。
宮九眼睜睜的看着顧閑把完整的匕首扔回了他懷裏, 又親手給他系好衣帶, 動作溫柔,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至寶。
——之後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向了藥鋪。
宮九愣了愣, 下意識的張口叫住他:“顧閑。”
顧閑還真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過頭, 等着宮九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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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張了張嘴,“你——”
顧閑耐心的等了他一會兒,發現宮九其實并沒有什麽想對自己說的,便幹脆的扭過頭,邁步離開了。
他溫聲囑咐道:“回去吃點補血的東西。”
宮九看着他略顯單薄的身影慢慢走遠,然後推開藥鋪的門走進去,在原地無言的坐了一會兒後,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沒事兒人似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
他毫不在意雪白的前襟染上的斑斑血跡,頓了頓,還是向着另一個方向大搖大擺的走了。
就此,柳無眉夫婦決定留在江南,接受顧神醫的醫治。
這一日一大早,顧閑就領着晴朗去了一趟柳無眉夫妻落腳的住處,有條不紊的給柳無眉診了脈、施了針,确定柳無眉的狀态穩定了很多之後,又重新調整了藥方。
柳無眉對此自然十分配合。
她整個人都比剛來的那天消瘦了一圈,眼神卻比來時更加明亮,眉目也更加溫柔,連笑容都變得純粹了許多。
她的身上正悄然發生着某種變化。
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裏閃動着的光,大約就叫做希望。
看着妻子一天一天好起來的模樣,李玉函倍感欣慰之餘,對顧閑亦是充滿了感激。病症發作時的柳無眉還是很痛苦,可這樣的痛苦每一次都在明顯的遞減,這已經足夠讓他們感到安心了。
解毒之事可以解決了,接下來的難題便是如何戒掉罂粟。
柳無眉其實深知罂粟的可怕,可她更加畏懼石觀音給她下的“毒”,于是寧願食用罂粟來減緩毒發時的痛苦,如今好幾年過去了,她也早已淪落成了罂粟的奴隸。
對此,顧閑表示愛莫能助。
“毒瘾沒有解藥,這只能靠你們自身的毅力來自救。”
柳無眉苦笑一聲:“我明白,這總歸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也清楚想要戒掉毒瘾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再痛苦,也不會比石觀音的毒更讓我痛苦了,只要解了她的毒,我便一定可以戰勝罂粟。”
她柔弱無骨的身子挺的筆直,仿佛世間根本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壓垮她,她喃喃道:“離開大沙漠是我自己的決定,不向石觀音低頭也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至今走過來的路,統統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絕不後悔。”
晴朗清亮的眼神一動不動的看着柳無眉,忽然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柳無眉冰涼的手。
“李夫人,你一定能打敗罂粟的,李先生那麽愛你,你們一定要白頭偕老才行呀。”
柳無眉怔了怔,她瞧着晴朗真摯的雙眼,像是被感染了一般,露出一個溫柔似水的笑容。
小孩子的世界天真爛漫,她看見的只有李玉函對柳無眉的情意深重,便滿心希望這樣恩愛的兩個人可以和和美美的過完一輩子。
柳無眉嘆息道:“是啊,他那樣愛我,我又怎麽忍心辜負了他呢?”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柔聲問:“晴朗将來也要做大夫麽?”
晴朗點了點頭。
“我要像我師父師叔一樣厲害。”
柳無眉也認真的揉揉她的腦袋,道:“你一定可以的。”
顧閑微微勾起嘴角,低聲調侃道:“一本書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年,以這樣的速度,怕是學上二十年都不一定能趕得上你師父。”
晴朗不服氣道:“我也看了講穴位的書。”
柳無眉掩嘴輕笑。
顧閑輕輕彈了一下晴朗的額頭,“行了,莫要打擾夫人休息,該走了。”
晴朗哦了一聲,立刻站了起來。
柳無眉作勢要起身相送,卻被顧閑阻止了,“不必了,我日日都來,認得這裏的路。你現在最好不要吹風,為自己的身體着想,還是不要動了。”
柳無眉遲疑的點了點頭,抱歉道:“那我就不送了。”
話雖如此,她卻還是派了侍女一路将顧閑和晴朗恭恭敬敬的送出了宅子。今日李玉函恰好離開了一會兒,不然平時都是由李玉函親自送到門口的,幸而顧閑從來不在意這個,不用和主人家寒暄到大門口,他其實也樂得清淨。
看了看時辰,離午飯時間還遠着,顧閑便直接帶着晴朗去了一趟瑞和堂,正好瑞和堂今日的客人有些多,一大一小很自覺的找了自己能幫上忙的事情。顧閑在後面給病人看診,晴朗則是去藥堂裏給掌櫃的幫忙打下手。
藥鋪的門被走進鋪子的客人推開了,一片落葉乘着風徐徐飛進了瑞和堂,正好落在了晴朗腳邊。
晴朗彎腰撿起葉子一看,發現這落葉已經黃了一半,她眨了眨眼,意識到這是秋天要到了。
他們兩人春天才到了江南落腳,不想轉眼就已經是秋天。
等到了冬天,就意味着他們來到大周已過了兩年。
仍是沒有回萬花谷的方法。
…………
……
“顧閑。”
顧閑腳步一頓,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頭一看,竟是看到了原随雲。
百花樓的窗臺上,竟然有一個原随雲在笑眯眯的向他招手。
晴朗高興道:“原随雲哥哥!”
原随雲近日越發神出鬼沒,不想竟是一聲不吭的進了百花樓,不知什麽時候跟花滿樓做了朋友。顧閑牽着晴朗走上百花樓的二樓時,除了原随雲,果然還有一個花滿樓。
花滿樓知道顧閑最近有一個棘手的病人,因此顧閑偶爾從百花樓下路過,兩個人也是打個招呼便作罷,也已是好多天沒有坐在一起好好說過話了。
顧閑道:“我這幾日太忙了,竟是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成了朋友?”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若非少莊主剛剛叫住你,我還不知道你們二人是舊識呢。”
原随雲笑道:“他一年多前替我治好了眼睛,我們從那時起就認識了。”
花滿樓明顯愣了一下。
“……眼睛?”
不少江湖人都聽說過無争山莊少莊主的名聲,文武雙全,才高八鬥,溫文爾雅,品性敦厚,唯有一點遺憾,就是原随雲兒時生過一場大病,從此雙目失明,令不少人唏噓不已。
這一點花滿樓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們之前從未見過面,可就像原随雲好奇花滿樓一樣,花滿樓也同樣好奇原随雲。同樣是一場大病奪走光明,同樣是失明後依然活的不比別人差,他們怎麽能不好奇,怎麽能不關心?
只因從未謀面的彼此,或許就是世界上最能與自己感同身受的人。
可原随雲卻說……
“只看得見光亮,可以分辨大致的顏色和輪廓而已。是不是,顧先生?”
顧閑輕輕嗯了一聲。
原随雲道:“但我已經很滿足了,能親眼目睹陽光的顏色,已是之前的十多年奢望不來的奇跡。”
原随雲為什麽忽然要對花滿樓說這樣的話?
他當然不是在跟花滿樓炫耀。
花滿樓好似聽懂了原随雲的言下之意,他沉默很久之後,展顏一笑,轉移話題道:“馬上就是家父的生辰了,家裏已經宴請了許多江湖上的世家門派,卻不知你們願不願意來賞這個臉?”
原随雲聞言只是笑着颔首。
顧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花滿樓側過頭,對他歉意的一笑,笑容裏多了一點沉重的意味。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花滿樓卻漸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顧閑與原随雲悄悄對視了一眼,找了個由頭就向花滿樓道了別。
出了百花樓,原随雲就問:“回半閑居?”
顧閑道:“你倒是不客氣。”
原随雲一笑,只是道:“這幾日怎麽不見那位九公子?”
顧閑不甚在意道:“你們一個比一個神出鬼沒,我哪裏知道他去了何處。”
原随雲意味深長的一笑:“我本以為‘阿閑’定是知道些什麽的呢。”
顧閑聽了這話,不鹹不淡的斜了原随雲一眼。
原随雲忍着笑道:“霍天青退隐江湖,珠光寶氣閣也在前陣子正式易主,新的主人據說比霍休還要神秘幾分。不過我倒是知道,那位珠光寶氣閣的新主人——他的屬下都叫他九公子。”
顧閑微微詫異:“那青衣樓?”
“青衣第一樓已确定換了一撥人,剩下的一百零七樓則被多方勢力拉攏争奪,暫時沒有結果。”
顧閑了然道:“想來原少莊主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
霍休處心積慮殺了閻鐵珊,想将珠光寶氣閣據為己有,又花了半生心血建立青衣樓,不想到頭來還是統統便宜了別人。
可悲可嘆。
原随雲坦然道:“當然。沒有人會嫌碗裏的肉多——九公子在這件事上占盡了先機,無論是珠光寶氣閣還是青衣樓,都是他的贏面比別人大些,只是要一口吞下兩股大勢力還是稍微勉強了些。不久前,我以放棄珠光寶氣閣的條件與他成了暫時的盟友。”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只是前幾日匆匆一見,那位九公子卻好像不大喜歡我。‘阿閑’可知道這是為何?”
顧閑淡淡笑道:“原少莊主又不是珠寶翡翠,怎麽還奢望所有人都喜歡你?”
原随雲終于還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投喂的大佬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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