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施茵

施家莊與左二爺的擲杯山莊,近些年的關系實在談不上融洽。

施家莊規模之雄偉, 範圍之遼闊, 不在擲杯山莊之下, 施家莊的莊主施孝廉雖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卻是赫赫有名, 她的金弓銀彈鐵鷹爪,更可說是江南一絕。

施家莊還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 江湖中人對施家莊也許還不太熟悉, 但提起獅吼莊來, 卻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左輕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 就因為他娶了這老婆, 結果兩人反目成仇。

可見他這個老婆究竟是有多厲害了。

金弓夫人如此勇悍潑辣, 卻還無人敢惹,其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親家就是曾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大俠薛衣人。

而她的親家薛衣人, 也正是擲杯山莊左輕侯的死對頭。

如此一來, 施家莊與擲杯山莊的關系更是勢如水火。

顧閑與宮九來到施家莊時, 施家莊的氛圍已是十分慘淡,大門緊閉着,來往的仆人臉上更是看不到絲毫笑意。

他們被家仆領着去見金弓夫人, 一路上只覺得整個山莊黯然蕭瑟,陰風陣陣, 仿佛那位施家小姐是真的馬上就要去了。

遠遠的,顧閑便聽一個女人的聲音恨恨道:“他害得我女兒這樣苦,還有臉到施家莊來?只要他敢來,我就宰了他放天燈!”

又有另一個女人道:“就是。那小白臉明知道施茵是要嫁到我家裏去的,還非得勾引她,如今害她生了相思病,我要是見了他,必定踩爛他的腦袋!”

這兩個女人,一個要把人放天燈,一個要踩爛人的腦袋,足以見性子有多潑辣。宮九低聲道:“這應該就是花金弓夫人和薛衣人的女兒薛紅紅了。”

薛紅紅嫁給了花金弓夫人的兒子,讓施家莊和薛衣人成了親家,嫁人後的日子也遠比別的女兒家嫁人要好過得多,畢竟連金弓夫人平日裏都要對她禮讓三分,還有誰敢欺負了她去?

前面引路的仆人耳尖,立刻道:“正是,那二位就是我們施家莊的夫人和少奶奶。”

他此時是不敢再得罪好不容易請來的大夫了,殷勤的把人引到地方,他便出聲道:“夫人,少奶奶——”

正在院子裏說話的金弓夫人和薛紅紅不約而同的扭過頭,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薛紅紅當場撸起袖子,指着先踏進來的顧閑罵道:“好啊,你這個小白臉倒是真敢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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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弓夫人一聽這話,也瞪起眼睛,指着顧閑怒道:“你就是葉盛蘭那個小畜生?!”

宮九臉上浮現出淡淡的不悅,卻也只是靜靜聽着,并不說話。

引路的仆人忙道:“夫人,少奶奶,誤會了,誤會了,這位是顧閑顧大夫!”

薛紅紅上上下下将顧閑打量了一通,質疑道:“你?那位顧大夫怎麽會這麽年輕?我看你是顧大夫的兒子還差不多!”

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也難怪這家的仆人會把顧閑得罪的那樣厲害,看來這主人家平日裏對仆人的言傳身教……實在功不可沒。

仆人滿頭大汗,不住的觑着顧閑的臉色,連連道:“真是他!他就是這麽年輕!少奶奶,您看,還是趕緊讓小姐看病吧?”

顧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踏前一步,溫聲道:“在下姓顧,單名一個閑字,夫人可否能讓我看看施小姐的病?”

花金弓夫人見他神态莊重,舉止間也頗為大氣,不像是葉盛蘭那個小白臉會有的氣度,又見他身後的宮九雖然一言不發,卻俨然是一個翩翩貴公子,滿身的貴氣,這才道:“好,你跟我來。”

她們方才就站在施茵的院子裏說話,如今顧閑到了,幹脆就直接領着顧閑進了屋。宮九剛要跟上去,薛紅紅一個跨步站到了他面前,蠻橫道:“且慢!你又是誰?”

宮九沖她微微一笑,似乎渾不在意薛紅紅的無禮,他輕聲道:“在下是顧先生的朋友,也懂些微末醫術,或許也能幫上施小姐的忙。”

他這一笑真可謂玉樹臨風,薛紅紅自嫁了人以後,幾乎沒再見過這樣的男子,忍不住臉頰一紅,下意識的收斂起臉上蠻橫的表情,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她道:“行吧,那你進去吧。”

宮九眯了眯眼睛,笑道:“多謝。”

施茵果然是病了很長一段日子了。

床上的少女面如蠟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就算有人進了她的房門,她也只是無知無覺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顧閑仔細的觀察着她的臉色,将手搭上施茵的手腕,過了一會兒,顧閑卻是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金弓夫人站在一旁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顧閑說話,反而還蹙起了眉頭,不由得緊張道:“怎麽樣?”

顧閑沉吟道:“……死不了。”

金弓夫人聞言頓時大喜:“此話當真?!”

顧閑肯定的點了點頭,臉色卻仍是凝重,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昏睡的施茵,沖房間裏的一幹人等揮了揮手,房間裏的兩個女人不解的對視了一眼,還是暫且依着他的意思退出了施茵的房間。

進門前還說是來幫忙的宮九此時正懶洋洋地倚着門,在金弓夫人和薛紅紅先後退出去後,才給了顧閑一個疑惑的眼神。

顧閑便用眼神瞥了一眼施茵。

宮九立刻就明白了——此事怕是另有古怪。

到了院子裏,金弓夫人才問:“大夫,茵兒她到底怎麽樣?”

顧閑緩緩道:“不急,到了晚上或許就有結果了。在那之前,我寫一張藥方,還請夫人依照藥方熬一碗藥,讓施小姐服下吧。”

金弓夫人不解道:“什麽叫今晚就會有結果?難道她這病今晚就能治好不成?”

顧閑只是笑了笑,反而問道:“平日裏是誰在照顧施小姐?”

薛紅紅搶先道:“是梁媽。施茵從小到大都是她帶大的。”

顧閑沉吟道:“那這位梁媽,現在又在何處?”

金弓夫人道:“她昨晚熬了一夜,直到不久前才剛剛回去睡的,怎麽,大夫可是找她有事?”

顧閑搖頭道:“暫時還不用。”

他思考了半晌,鄭重道:“若金弓夫人信得過在下,一切便看今晚吧。”

金弓夫人蹙眉道:“只要你能救活茵兒,別說是信你,你要什麽我都能盡力給你弄來!”

顧閑颔首道:“好,那麽,先給施小姐熬藥吧,家中可有紙筆?”

薛紅紅立刻道:“我給你拿去!”

她看起來對施茵也的确上了幾分真心,走了沒一會兒,便拿着紙筆風風火火的跑回了院子,顧閑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提起筆,卻在落筆前頓了一頓。

他出門在外,是很少自己寫字的。

這時忽有一只手,極為自然的從顧閑手裏接過了筆,宮九微笑道:“顧先生說罷,我來記。”

顧閑颔首,“……有勞。”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貫溫和的語氣念出一個個藥名,宮九行雲流水的在紙上寫下一串龍飛鳳舞的字,兩人默契的像是已經配合過無數次。

寫好了藥方,薛紅紅便親自去盯着仆人熬藥了,金弓夫人又詢問了顧閑一些關于施茵病情的事情,在顧閑再三保證施小姐并無性命之憂後,才為他們安排了客房。

待走出院子,只剩下兩個人和引路的仆人時,宮九才低聲問道:“究竟是什麽事?”

顧閑亦是低聲答道:“她似乎是服了一種令身體逐漸虛弱下去的藥物,如今那憔悴的模樣,皆是藥物導致,而且還持續服用了不短的一段時間。”

宮九一愣:“難怪你會問是誰在照顧施茵,你懷疑是那位梁媽在給她送藥?”

他毫不懷疑顧閑的猜測,顧閑說她是裝病,那她必定就是在裝病無疑了。

顧閑點頭。

宮九饒有興趣道:“既然是有意為之,就絕不是打算自尋短見。若是自尋短見,一頭撞死也比這樣病死要痛快的多。”

顧閑贊同道:“我也這樣想。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她或許是遇上了某種難處,才不得不如此行事。這件事——若告訴金弓夫人,你說究竟是好是壞?”

宮九嗤笑道:“請你來治病的可是金弓夫人,可不是施茵,你要收金弓夫人的診金,就不能胳膊往外拐。”

他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顧閑的手肘。

“再說,你聽沒聽見金弓夫人說的小白臉?”

顧閑八風不動道:“聽到了。你覺得施小姐裝病是與那位葉盛蘭有關?”

宮九道:“或許。我看那位施小姐生病前也頗有幾分姿色,或許她與葉盛蘭情投意合,卻因為家裏不同意,還給她另外定了另一門親事,才想出了這個計策。”

“倘若真是如此……”他勾了勾嘴角,道:“顧先生,你說這位施小姐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逼的金弓夫人妥協,還是打算幹脆金蟬脫殼……與情郎私奔?”

顧閑沉默一會兒,才道:“今晚她體內的藥效就散的差不多了,只是她這個身體卻是絕對不能繼續服用藥物的。所以我認為,結果就在今晚。”

“那你給她熬的藥?”

“讓她恢複些體力而已,無論是真的生了病還是故意裝病,對身體總是不大好的。”

宮九意味深長的笑道:“顧大夫果真醫者仁心。”

顧閑聽不出他是不是話裏有話,便只是輕輕笑了笑,沒再接話。二人到了離施茵的房間有一段距離的客房後,無所事事的下了一會兒棋。

棋只下了半局,天就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

兩人正殺的旗鼓相當時,薛紅紅忽然一腳踢開門,不管不顧的闖了進來。

她急匆匆道:“施茵斷氣了!”

顧閑當機立斷扔下手中的棋子,簡短道:“走。”

宮九遺憾的嘆息一聲,只能跟着起身。

他們匆匆趕到施茵房裏時,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正伏在施茵身上失聲痛苦,樣子竟是比金弓夫人還要悲傷兩分,觀其神态,顧閑猜測這大概就是養大施小姐的梁媽了。

金弓夫人又悲又怒:“我女兒死了!你說今晚就能治好,結果天一黑她就斷氣了,好你個庸醫,你就是這麽救我女兒的!”

顧閑理都不理她,只問薛紅紅:“人是怎麽死的?”

薛紅紅語氣不善道:“是梁媽發現她死了的,我們進來時已經這樣了。”

顧閑幾步走到床邊,輕輕推開梁媽,出手捉住了施茵的手臂,他捏了捏施茵冰冷的胳膊,忽然冷笑道:“剛死?我看未必。”

薛紅紅一愣,“什麽?”

顧閑眼神微冷,“這具屍體已經死了好一段時間了。”

一旁的梁媽忽然大驚失色。

薛紅紅追問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閑盯着“施茵”的手背看了一會兒,冷靜的道:“這也不是施小姐的手。”

梁媽渾身顫抖的後退了幾步。

金弓夫人立刻推開梁媽,自己搶上前去,死死盯着女兒的屍體看了一會兒,臉色漸漸變得有些古怪。

顧閑見她似是有所動搖,這才伸出手,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一把撕開了施茵的臉皮!

一張薄薄的人皮竟立刻就被撕了下來!

那張人皮下的臉,果然是一張完全不同于施茵的臉!

這絕不是施茵。

金弓夫人龇目欲裂:“她是誰?!我女兒呢?!”

梁媽哆嗦着一直往後退,卻忽然撞上了什麽人。

她猛然回過頭,一張滿是溝壑的臉上充滿了驚恐,驚慌的眸子裏映出宮九似笑非笑的臉。

她驚叫一聲想要後退,手腕卻立刻被人捏住了。

是宮九。

宮九捏着梁媽纖細的手,溫聲道:“施小姐,還用在下親自動手麽?”

金弓夫人怔了好一會兒,忽然張牙舞爪的撲向了梁媽,硬生生從梁媽臉上摳下了一層人皮!

“啊——!”

薛紅紅看見“梁媽”真正的臉,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這個梁媽,竟然就是施茵假扮的!

“啪!”的一聲脆響,竟是金弓夫人一怒之下甩了“梁媽”一個耳光,她揪住“梁媽”的衣服,擡腳就是狠狠一踹,她怒不可遏道:“混賬丫頭!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作者有話要說:

顧閑:沒病,打一頓就好了。

存稿箱忘了定時,你們變了,我不更新都沒人來催了,好挫敗啊qwq

謝謝大家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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