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塞北

朦胧的床幔中，不斷傳出粗重的呼吸聲, 蒼白的胸膛劇烈的起伏, 嘴唇已被咬爛, 白皙的脖子更是青了一大片，在這一場漫長的懲罰中, 宮九無疑已吃盡了苦頭。

那雙眸子已經徹底渙散，宮九卻一反常态的固執而倔強。

蟄伏在顧閑身下的從來不是什麽乖巧的兔子，而是個擇人而噬的猛獸, 這一點顧閑一直都很清楚。就像他早已知道, 一味溫順的兔子永遠無法入他的心。

宮九額上不斷流下冷汗, 全身都在微微打着顫，顯然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可他仍是在倔強着, 不肯向顧閑低頭。

顧閑嘆了口氣。

這場懲罰, 到此為止。

他無意再進行下去了。

他正欲起身, 宮九卻出手抓住了顧閑撐在他身側的手腕，力道綿軟, 只要稍稍一掙就能掙開。

可顧閑還是停下了直起身的動作, 低頭看向宮九。

那雙眼睛漆黑一片, 沒有一點光彩，充斥着絕望，黑暗……以及微不可察的乞求。

顧閑心裏一軟, 最後還是伸出手，替宮九将淩亂的頭發順到了耳後。

宮九用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顧閑, 固執的等着他開口。

顧閑的一句話，可以将他拉出泥潭，也可以将他打入地獄。

他在等。

——等着顧閑決定他們的生死。

顧閑凝視宮九許久，才道：“我不會留下。”

宮九的眸子一沉，有什麽更危險的東西開始在他眼底湧動，顧閑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些，只溫聲道：“那你呢，我這樣自私，你願不願意舍下這裏的一切，跟着我走？”

宮九頓住了。

他靜默許久，擡起雙腿，松松環住顧閑的腰，撒嬌似的蹭了蹭顧閑的手心，在他的注視下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很快就變得輕而綿長。

顧閑無奈的笑一笑，陪他躺了一會兒，才去吩咐府中的丫鬟去燒熱水。

……傻不傻。

…………

……

牛肉湯被召到塞北時，已是最寒冷的冬天。

一處建在半山腰的山莊上，挂着半閑居三個字，離這座山莊不遠，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的住所。昔日原随雲就曾說笑要顧閑去做西門吹雪的鄰居，一年之後，顧閑還當真将半閑居搬到了塞北。

山莊門口，除了一輛馬車與兩三個仆人，還站着兩個人，一人披着件雪白的狐襖，通身貴氣，另一人卻只有他腰那麽高，穿着厚厚的衣裳，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球，小臉凍的通紅，牛肉湯一眼就認出了這兩個人是誰。

“九哥！”

她撲進宮九懷裏，高興極了。

晴朗鼓着臉道：“牛肉湯姐姐，你都看不見我。”

牛肉湯聞言，随手掐了一把晴朗的臉頰，笑呵呵道：“好久不見啦，小晴朗。”

晴朗這才滿意。

她抱緊了手裏的暖手爐，沖牛肉湯嘿嘿笑了笑。

牛肉湯高興的挽住宮九的胳膊，興致勃勃的問：“九哥，今年我們要在塞北過年嗎？”

宮九點了點頭。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愛白衣，頭發梳的一絲不茍，風流貴氣，永遠都是牛肉湯心中最可靠、也最高大的模樣。

他用折扇輕輕敲了敲牛肉湯的額頭，道：“進去說。”

牛肉湯心情愉悅的應了一聲，與宮九、晴朗一起走進了這座命名為半閑居的山莊。

她有好幾個月沒見宮九了，自那時宮九與顧閑一起乘船離開無名島，宮九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一個人呆在無名島上，整日不是參加酒宴就是找沙曼的麻煩，一開始還好，過了半個月就覺得無聊極了，偏偏吳明不同意她随意出去，直到宮九來信傳喚，牛肉湯才得到了出島的許可。

山莊不大，但就這麽四五個人住着，倒是寬敞的很。

牛肉湯後知後覺的發現山莊裏連一個仆從侍女都沒有，門口那幾個仆人打扮的人，竟也不是這座山莊的人。

她挽着宮九的胳膊走進大堂時，碰巧遇上走出來的顧閑與原随雲。

原随雲道：“九公子。”

宮九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要走了？”

原随雲笑道：“在下就不打擾兩位過日子了，還是盡早回無争山莊的好，免得日日都在這裏蹭吃蹭喝，白白讨人嫌。”

宮九也笑了：“你知道就好。”

顧閑對他們倆的暗濤洶湧視若無睹，只是對牛肉湯點了點頭，溫聲道：“進去暖暖身子。”

他又對宮九道：“我去送送他。”

宮九颔首，徑自帶着牛肉湯和晴朗進去坐了，又給牛肉湯遞了一個暖手爐，道：“茶自己倒。”

牛肉湯嘿嘿笑了一聲。

“當然啦，哪敢麻煩你啊。”

雕花的木門已經緊緊關上，将外頭的風雪阻隔在門外，牛肉湯看着宮九脫下狐襖，這才問：“剛才那位公子就是無争山莊的新莊主？”

宮九嗯了一聲，淡淡道：“無争山莊的老莊主快不行了，所以明年開春，他就要與金家的千金完婚，忙得很。可惜，我們卻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牛肉湯給自己倒了杯茶，随口問道：“為什麽呀？”

晴朗答道：“因為我們過完年就要回萬花谷啦。”

牛肉湯眨了眨眼睛：“哦……那萬花谷在哪兒？”

宮九微微一笑，道：“在大唐。”

牛肉湯大笑：“九哥，你也會開這種玩笑了！”

宮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牛肉湯笑着笑着，漸漸有些笑不出來了。

宮九這才接着道：“你若要跟我們一起走，就在這裏老老實實等到正月十五，如果你要留下來，那正好，我有很多事情要交代給你。”

牛肉湯茫然的看着他，半晌，才問：“哪個大唐？難道真的是大唐朝的大唐麽？”

宮九不欲多做解釋，只是認真道：“你若是不信，就當我們是出海尋海外仙山了。”

牛肉湯愣了好久，終于意識到她的九哥可能是認真的，她張了張嘴：“……那你們還回來麽？”

宮九遺憾道：“怕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牛肉湯頓時跳了起來：“你去尋海外仙山了，那，那你的産業和屬下怎麽辦？！”

這一點宮九早就想好了，他平靜道：“吳明本就有插手我的産業，就讓他拿去攪風攪雨吧，皇帝盼着江山安穩，我卻偏希望有人跳出來給他鬧事，且鬧得越大越好。”

若不是時間不夠，宮九是必定要好好鬧上一場才肯走的，也算是那皇帝走運。

他看着牛肉湯，再次問道：“你是走還是不走？”

牛肉湯瞪着宮九，過了許久，才頹然道：“你真的打算離開中原？”

宮九點頭。

“再也不回來了？”

宮九還是點頭。

牛肉湯賭氣道：“我不走！我爹還在這兒呢，我才不會去找什麽海外仙山，更別提什麽大唐，太可笑了……”

她說着說着，眼裏卻忽然有了淚意。

她不信什麽海外仙山，也不信什麽大唐，但她知道，九哥這是真的打算“消失”了。

“為什麽呀？九哥，你不要我了麽？”

她的語氣帶上了些微的哭腔，宮九神色微動，他伸手摸了摸牛肉湯的腦袋，緩和了語氣：“青衣樓的信物，你還帶着麽？”

牛肉湯嗯了一聲，在脖子上一勾，就勾出了個紅繩，紅繩上吊着的可不就是一枚紅玉扳指？

宮九深深看了眼扳指，轉身出去了，沒多久，他就拿着一個精致的小箱子走了回來。他将那箱子交給牛肉湯，叮囑道：“收好了，這是珠光寶氣閣的地契房契，記住，青衣樓我不管，但珠光寶氣閣，永遠只能捏在你自己手裏，不要交給吳明，那會是你最大的依仗。”

牛肉湯紅着眼睛點了點頭。

宮九又道：“打理生意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這個腦子，這輩子都注定與精明無關，只要一輩子做個富貴閑人就行了。”

牛肉湯忽然一把抱住宮九，哽咽道：“九哥，你別這樣，你這樣，就跟交代遺言似的！”

宮九：“…………”

顧閑送走原随雲回來時，就見牛肉湯抱着個小箱子不斷抹眼淚，晴朗安安靜靜的縮在一邊，不敢說話，只悄悄給他使了個眼色，而宮九，已經在廚房裏忙活了。

宮九的廚藝相比顧閑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平日只是不願意動手，如今搬到塞北居住，侍女仆從一個沒留，二人只能輪流做飯養活晴朗，當然，從今天起，還要多一個牛肉湯。

顧閑走進廚房，低聲問：“你都對她說了？”

宮九道：“說了，她不舍得走。”

他笑了笑，“這也在意料之中。無論如何，吳明總還是她爹，舍不得是當然的。”

顧閑凝視宮九片刻，“那你呢？你就舍得走麽？”

宮九溫柔的勾了勾嘴角。

他傲然道：“有什麽舍不得的，以我的本事，到哪裏不能打出一片天地？再說，就算我好吃懶做，難道顧先生就不會養我了麽？”

顧閑神色動容。

“我只盼你不要後悔才好。”

宮九一笑，認真的牽起顧閑的手，目光缱绻：“我只盼先生莫要負我，你若負我，那我就只好讓我們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顧閑笑了。

他抽開自己的手，拍了拍宮九的臉頰，溫聲道：“菜糊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要去瘋狂趕作業了！

小妖精們，你們……記得……回來……給我……補評論啊QAQ

開頭移步@溫水煮書Pumpk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