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本書
徐夫人果真是說話算話,等徐老晚上回來吃飯的時候,便将今日白天的事一一說了。徐夫子摸着胡子和藹地笑着道,“明日我抽查他們的功課。”徐夫人也笑着道,“抄五遍就足夠了,讓孩子們收收心。”
一旁吃飯的宋澄默默将頭低進了飯碗裏,這兩人果真很可怕。
次晨宋澄跟着夫子卯時便起身了,徐夫人也起得早,給師生倆做了早點,又遞給宋澄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一本嶄新的線裝論語,宋澄接過背在肩上,向徐夫人躬身作別。
徐夫人笑着道,“在學堂裏受了委屈,只管回來跟師母講,師母讓你老師去收拾他們。”
宋澄彎眸笑着點點頭。
徐老牽起宋澄走在前面道,“你回去吧,我會看着的,吃不了虧。”
徐夫人點點頭道,“去吧。”
宋澄跟着夫子踏着汴京暮春的朝陽,穿過了不知幾個街巷,終于到了一處僻靜的學堂,上書“德元書院”四個大字,寫的中規中矩,宋澄只一眼,便覺得這個學堂不是個什麽出色的學堂。
書院大門南開,進院子便是一堵影壁,寫着些教書育人的話。轉過影壁,便看見正堂和兩個偏堂。廳堂的木門齊齊打開,裏面擺着一排排的書桌,桌上大多備有筆硯。院中長着兩顆大槐樹,槐樹下照舊有兩張長長的石桌,看來是天氣好的時候講學所用。
徐夫子牽着宋澄進了正堂,拜過孔夫子,才帶着裴樾去了偏堂。
偏堂裏本來吵的厲害,忽然聽見誰說了一句“徐夫子來了”,便瞬間變得鴉雀無聲了。宋澄突然想起來自己上小學的時候,也是這樣,老師一來,炸了的教室就會瞬間安靜。他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瞬間一偏堂滿懷敵意的眼睛便齊刷刷望了過來——
“咳咳。”宋澄摸着鼻子低了低頭,避其鋒芒,那個,看誰笑到最後,現在還是不要去沖上去找死了,畢竟自己這初來乍到的。
徐夫子背着手站在門口“咳”了一聲道,“你們将上堂課我講過的為政篇背誦一遍,每人一段,從祁钺開始!”
宋澄站在徐夫子身後,聞聲擡眸便看見第一排站起來了個男孩,比自己壯些,長得十分英氣,眉眼間卻帶着九分的痞氣。
宋澄心跳猛的快了起來,這就是自己穿越千年的人,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的器官,只剩下那雙看祁钺的眼睛了。
祁钺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一把将書倒扣在桌子上,吸了一下鼻子道,“子曰,‘為政以德,譬如此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剛背完便看着夫子露出一個痞痞的笑,白牙都露了出來,“夫子,我背完了。”順勢便要坐。
徐夫子笑了,他溫聲道,“且慢,钺,你說說這句話什麽意思?”
祁钺一臉不耐煩,“就是說,老大講義氣了,大家都會跟着他幹!”
宋澄忍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祁钺擡眸間只看見夫子身後跟着一個包子臉的白團子,眉清目秀,像個女孩子似的,嗯,眼睛很漂亮的男孩子捂着嘴彎眸笑了出來,一時間有些失神。他看着小包子挑眉,露出了他認為最具代表性的,極為帥氣和飽含魅力的痞笑。
徐夫子在門上扣了兩下道,“我是這樣講的?”
祁钺收回笑意,看着徐夫子驕傲地“哼”了一聲道,“盡信書,不如無書。”
徐夫子走上前去,拍了拍祁钺的桌子淡然地道,“說不出來,抄十遍。”
祁钺怪叫一聲連連道,“我說,我說。孔夫子說,君王憑借德行施政治國,便猶如北辰星,靜處在他的位置上卻能讓群星環繞拱衛其側。”他低頭沉思了一下又擡眸道,“君王必須要有高尚的德行,只有具備高尚的德行,臣僚百姓才能臣服并自覺拱衛他的統治。”
祁钺說話間一直帶着滿滿的痞氣,可是剛剛他擡眸的一瞬,眼中的認真,甚至散發着一種尚且稚嫩的,屬于上位者揮斥方遒的氣魄,就像自己大哥宋深小時候的眼神一般。宋澄一時間臉上的笑意全沒了,只認真地看着眼前人。
祁钺剛說罷,便一下子沒了方才的氣魄,他縮了一下脖子偷偷擡眼道,“夫子,不用抄書了吧?”
徐夫子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坐!”
祁钺如獲大赦,立時大大咧咧地坐下了,眼中頗有幾分得色。
他下一個位置是空着的,等祁钺剛坐下去,空位置後面的孩子便立時站了起來,他怯怯地合上書,磕磕巴巴道,“為證第二,子曰,‘《詩》三百,一言蔽之,曰,思無邪。’”他擡眸看了一眼正在點頭笑的夫子,仿佛是受到了鼓勵,他接着道,“孔夫子說,《詩》三百的全部內容,就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思想純正,沒有一絲邪念。”
徐夫子點點頭道,“不錯。”
那孩子卻不坐下,接着道,“司馬公在《史記·屈原列傳》中曾道,‘《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亂。'慈以為,便是這思無邪三字。”
徐夫子扶着胡須道,“涉獵廣泛,不錯,說的很好。坐。”
那孩子做了一揖道,“多謝老師。”
等十幾個孩子一一背完之後,已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其間背不下來的,便罰抄五遍。等功課檢查過了,徐夫子才笑着跟學生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學生,宋澄,往後跟着你們一起念書。”
宋澄一本正經地板着臉做了一揖道,“宋澄請各位師兄多多指教。”
地下的孩子知禮的,便起身還禮。但是像祁钺之流,便随意只哼一句好。祁钺甚至覺得,這個宋澄這樣子太沒意思了,像個小老頭一樣,還是方才彎眸笑的時候好看。唔,仔細一思索,祁钺覺得,自己見過的女孩子中間,沒有一個人長得比宋澄更好看。
徐夫子笑着向宋澄道,“澄,去坐在祁钺身後的那個位置上。”
宋澄還未來得及應聲,便看見祁钺“蹭”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他向着徐夫子請道,“夫子,我長得太高了,會擋着宋師弟的,自請坐到後面。”
宋澄眼神幽怨地看了一眼明顯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祁钺,沉默了。
徐夫子看了一眼宋澄,便點點頭道,“如此也好。”
宋澄走到祁钺的位置旁,祁钺才剛剛将書拿起來,他坐到後面之前,在擦身的瞬間向着宋澄惡狠狠地道,“夫子授課的時候坐直些,知道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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