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世子疑心起

林放仿佛長了一只狗鼻子,在雍慶宮外來回走動, 時不時嗅來嗅去。

福秀心驚膽顫地跟在他身後轉悠, 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嘆氣道:“世子, 這地已經擦三遍了, 您還有何吩咐?”

林放深深吸了口氣, 拍了拍福秀高高的帽子:“還是有股血腥氣,再擦。”

福秀扶了扶帽子,苦着臉道:“世子爺, 這到底要擦幾遍才行,您倒是給個準話兒。”

林放拍了拍手掌,伸個懶腰道:“擦到我聞不出味兒來就行。”

福秀整個肩膀垮了下來, 伸手招來旁邊的小太監,吩咐道:“快快, 再擦兩遍,聞不着味兒了就讓你們去休息。”

翌日。

夏治睜開眼便迎來一個豔陽天, 他滿足地打了個呵欠,從床上爬起來, 讓宮女們伺候着穿好衣服, 轉頭就見福秀這小子靠在柱子上快睡着了,忍不住跑過去捏了捏他的臉頰。

福秀受驚,半夢半醒間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嚷嚷道:“哪個兔崽子?”眼睛一睜, 看到面前的人時, 頓時吓了個屁滾尿流,“撲通”一聲跪到地上,連聲求饒。

“行了行了,你且起吧。”夏治伸了個懶腰,問道,“昨夜被吓到了,沒休息好?”

福秀戰戰兢兢地從地上爬起來,眉頭皺的死緊,哀嘆連連:“奴才才不怕那些叛軍,只是世子爺讓奴才們将外面的血跡清幹淨,說是連味兒都不能聞見,奴才哪敢不聽。”

夏治眼珠子轱辘轉了一圈,跑到大殿門口一看,昨夜滿是鮮血的地方幹幹淨淨,原本長了些青苔的石板,竟被清洗的變了顏色。看着這煥然一新的地盤,他止不住地咧了咧嘴:“林放說的?”

“是,”福秀偷偷道,“也不知世子怎麽想的,竟對那些血跡十分忌諱。”

“你當然不知道。”夏治聽了他的吐槽,從心底開始咕嚕咕嚕地冒泡,一巴掌拍他帽子上,“行了,朕知道你辛苦,下去歇息吧,暫且不用你伺候。”

夏治的心頭湧起一陣暖意,感覺先前也沒什麽吓人的 ,不過是斬了個叛軍而已,昨天竟然吓得兩腿發軟,實在丢人。他輕咳一聲,兩手背在身後,老神在在地踏上了石板路,準備走上一圈,然而一走到先前人頭滾落的地方,哪怕地面幹幹淨淨,卻總覺得腳底有股陰氣,正透過鞋底不停往上冒,吓得他“哧溜”一下蹿回大殿,心髒急速跳動,臉色都變了。

鎮平王逼宮一事震驚朝野,引起軒然大波,也讓朝臣意識到,這個不被他們放在眼裏的小皇帝,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懦弱無能。至少在剿滅叛軍這件事上,手段雷霆,絲毫沒有給叛軍喘息的機會,不過一夜之間,皇城內唯一的王爺便成了階下囚,除了在混亂中死掉的士兵,如今小皇帝手裏至少有五萬兵馬,已然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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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治第一次體會到兵權的好處,至少如今他坐在龍椅上,下面那些吹胡子瞪眼的老家夥全都收斂了不少,連一向不将他放在眼裏的林丞相,如今都開始低着頭向他回話。

“諸位愛卿,鎮平王謀逆一事,當如何論罪?”

夏起謀反的罪名幾乎可以株連九族,可惜他跟夏治同一個祖宗,朝上誰也不敢如此谏言。

衆位大臣扭扭捏捏,沒人敢出來說話,只因他們摸不透小皇帝的心思,萬一罪名說清了,惹得小皇帝不快怎麽辦?若是說重了,又顯得皇帝薄情,也是不妙,左右拿不定主意。

夏治笑眯眯地坐在龍椅上,腰杆挺直,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看着朝臣畏畏縮縮的樣兒,心裏倍感舒坦。

禦史臺的老家夥們向來臭脾氣,先前被其他大臣聯合起來打壓的毫無還手之力,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機會,一心一意就想攪渾水,“撲通”一聲跪地不起,痛心疾首道:“皇上,夏起謀反一事絕非他一人所為,這背後定然牽連到朝堂之上,請皇上詳查!”

此言一出,衆人的目光立刻淬了毒一樣,盯在那幾個老家夥身上。這分明是要小題大做,若真的詳查,到底有多少人牽連其中,多少人真的與夏起“勾結”,便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禦史臺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硬生生給小皇帝遞了把刀子,就等着割丞相門生的腦袋。誰都知道,這兩年來,林丞相可沒給過小皇帝好臉色。

群臣議論紛紛,一致将目光投到林丞相身上,畢竟誰也不願做城門失火殃及的那池魚。

林丞相道:“茲事體大,若真要詳查,必得選定可靠之人。依老臣之見,定國侯世子林放此次護駕有功,又熟悉朝堂事務,老臣舉薦他調查此事。”

“不可!”一聽到林放的名字,禦史臺那幫人便叩了個響頭。

夏治原本也是屬意林放,畢竟知根知底,而且絕不會坑害他,不料卻被這幫老匹夫攔住了,當即有些不悅:“有何不可?”

禦史義正言辭:“世子年紀輕,若此次叛亂牽扯到朝中要員,只怕他壓不住逆臣賊子的氣焰,請皇上三思!”

夏治心裏哽了一下,這禦史也真敢說,就差指着林丞相的鼻子,說你舉薦自己的侄子是居心叵測,必有陰謀。

夏治頗為猶豫,讓林放主審,自然不會生亂子,可一想到當日林放前往姚城,回來便只剩下半條命的事,便心底生畏,生怕他再遭遇兇險之事。

見皇上遲遲不下決斷,禦史臺的人與丞相門生開始吵起來,整個朝堂直接成了菜市場,震得夏治耳朵根子都開始疼。

“肅靜!”夏治沉聲一喝,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他望着一臉平靜的林丞相,又看了看怒發沖冠的老禦史,正要欽點後者調查此案,目光不經意間與林放對了個正着。

林放輕輕地朝他搖了搖頭,指尖不經意地一指,竟是指向林丞相的位置。

夏治心頭詫異,下意識道:“朕已有決斷,此事交由林丞相主審,退朝!”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炸了鍋,老禦史心有不甘,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直接朝林丞相撲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你個老匹夫,老夫跟你沒完!”其他人見狀,蜂擁而上,一群人瞬間扭打成一團,場面好不熱鬧。

夏治膽戰心驚,朝林放招了招手,果斷地溜回雍慶宮。

林放匆匆趕來,将厚重的朝服一脫,夏治随手接過去扔在龍床上,拿了個帕子叫他擦擦汗,又順手倒了杯涼茶遞給他,往桌前一坐,疑惑道:“方才朝堂之上,你為何舉薦林丞相主理此事?”

林放手指抓着那方帕子,稍顯錯愕地望着夏治,心頭閃過一絲異樣感,擦汗的動作便是一滞。

“你看着朕做什麽?快說說你的想法。”夏治将水杯往他跟前遞了遞,林放醒過神來,連忙将杯子接過來,只是那陣異樣感卻怎麽也無法消除。

夏治天潢貴胄,哪怕先前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吃穿用度比起其他人有所短缺,身邊卻也一直有人伺候,事事替他大力妥當,用不着他操心。只是今日觀他所為,卻異常心細,接衣服、拿帕子、端茶倒水這些下人們做的事,他做起來卻毫無芥蒂,這讓林放生出一種莫名的詭異感。

他的目光随意看了眼大殿,暗自納罕,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殿內便顯少有伺候的宮人,要麽是夏治親自動手,要麽是福秀在一旁伺候,大多數時候,那些宮女太監都被夏治安排在殿外,甚少聽到他使喚那些人。

林放擦幹額頭上的汗水,将心底那股異樣壓下去,笑道:“皇上今日倒是體貼,此等小事怎的不叫宮人來做?”

夏治沒有那個七巧玲珑心,渾然不覺道:“朕親自動手覺得自在,身邊圍着那麽多人,心中都不舒坦。”

他生來沒有享福的命,看到別人前前後後的忙碌,心裏總覺得愧疚,索性把人都轟了出去。而且作為一個有偶像包袱的人,夏治實在受不了身邊圍着那麽多人,就比如說,有的時候憋不住了,他會放個屁什麽的,被別人聽見了真的很丢面子!最為重要的是,林放這人喜歡動手動腳,他可不想當着別人的面表演活春宮,所以林放過來的時候,一般殿內基本上都沒有宮人伺候。

林放道:“今日要皇上将主審之事交由林丞相,乃是為了安撫林氏一族。”

“此話何解?”

“當年送皇後娘娘入宮時,林丞相便曾與夏起密謀過,可見二人關系非同尋常。此番夏起行動前,林丞相曾秘密入宮,之後便蟄伏不動,想來是從皇後娘娘處聽到了風聲。夏起逼宮失敗,深陷大獄,又對皇後娘娘心生怨恨,必定咬死林家不肯松口。若讓禦史臺的人主審此案,只怕朝堂上腥風血雨,朝局動蕩,反而不妙。若由林丞相主審,他直接将案卷中對林家不利的狀詞全都抹去,也可穩定局勢。”

聽他這麽一說,夏治立刻明白過來,他剛剛吞下了夏起的兵馬,只怕林丞相心中頗有忌憚,此時将夏起一案交由他主審,也可安他的心,避免他狗急跳牆。再者,也算是賣皇後一個好。

林放今日行為舉止頗為奇怪,言談完畢,竟不做停留,直接告辭,夏治滿腹疑惑。

從殿內出來,林放一眼就看到靠在樹邊打盹的福秀,他直接走過去,低聲問道:“福秀公公這差當得可是比先前輕快不少?”

福秀驀地驚醒,趕緊扶了扶帽子,苦着臉說:“奴才哪敢圖輕快,實在是不知哪裏做錯了,叫皇上不喜歡,如今都不怎麽叫奴才進去伺候。”

林放眼神一暗,好似想起了什麽,匆忙出宮,直奔府中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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