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欠打的是你

林氏一族西南方某處田莊。

楊振廷已帶人在此處秘密查找多日,然而一無所獲。這裏的人異常警覺, 時刻提防着陌生的面孔, 他們被迫只能在夜間行動。

每到入夜時分,原本耕作的農戶便各歸各家, 熄燈滅火, 沒有半點動靜, 日日如此,反倒叫人心生疑惑。

楊振廷在此處滞留多日,每當夜深, 總感覺地面有輕微的震顫感,仿佛地底掩埋着什麽龐然大物,正待破土而出。

趁着四野寂靜, 周遭晦暗,侍衛前去探查, 轉眼間便回禀:“屋內無人。”

“怎會?”楊振廷皺眉,日落時分, 他親眼見到那戶人家進了屋,此後便沒有再出來, “再探。”

侍衛領命, 從兩側往中間查看,悄無聲息地将一排十餘戶人家全都查探一遍,結果令人震驚, 除了兩戶有小孩子的人家留下婦人照看, 其餘屋內皆空空蕩蕩, 不見半個人影。

這結果叫人無端地脊背發寒,若不是白日裏這幾雙眼睛都盯着,楊振廷還只當自己撞鬼了。

楊振廷打了個手勢,兩名侍衛跟在他身後,悄悄潛入一戶農戶家中。屋中一片寂靜,隐隐能聽到遠處山頭上的豺狼叫聲。三人四下查看,其中一名侍衛匍匐于地,突然低聲喚道:“将軍。”

楊振廷連忙趕過去,就見床榻下厚厚的木板揭開後,地下透出隐約的光亮來。他伏地細聽,裏頭竟傳出鐵器擊打時發出的嗡鳴聲。楊振廷心頭巨駭,聯想到田莊內入夜時分便失去行蹤的農戶,再回想這裏異于他處的戒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林氏一族,分明早就有了不臣之心!

幾人匆忙将榻下木板恢複原狀,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為防萬一,一直退到離田莊兩裏外的地方方才停下。

楊振廷望着不遠處一片死寂的田莊,只覺得這黑夜裏潛藏着無數兇險,不知何時便會悄悄潛入京城,成為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刀刃。他目光發沉,嚴令道:“你們二人兵分兩路,即刻回京,将此處情形禀告世子,切記,此乃絕頂機密之事,若有差池,你我性命難保!”

京城路遠,快馬加鞭也要三五日行程,也不知這幾日的功夫,又會生出何等變故。

楊振廷前往西南已有數日之久,至今依舊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夏治不安道:“可是發生了什麽變故?”

林放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指尖捏了捏他鎖骨的位置:“不會,他看起來粗枝大葉,實則心細,說不定是有了什麽發現,正在歸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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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治怔怔地點頭,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情有些恍惚。這兩日他多數時候都是如此,在朝堂上還算精神,只要一下朝回到雍慶宮,整個人便像丢了魂一樣,大多情況下就擁緊被子賴在榻上,好像對其他事情提不起興趣。

忽然,夏治肩頭上一涼,他吃驚不小,趕忙拉住衣襟,偏頭瞪了林放一眼,佯怒道:“這青天白日的,你又想做什麽?朕煩着呢。”仔細一看林放的神色,才察覺到不對勁,這人臉上半點笑意都沒有,分明是在不高興。

夏治納悶,這幾日沒惹他生氣啊。

他心底發虛,仔細回憶這幾天幹過的好事,手指順勢松了力道,衣服便被林放扒了下去,整個後背暴露在空氣中,涼飕飕的,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林放一言不發,神色凝重地盯着他的脊背,卻看不出絲毫端倪,連丁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

夏治往床上一倒,懶洋洋地趴下了,嬉笑道:“要做就快點。”話音剛落,後背上一熱,林放的手掌貼了上來,緊接着便重重按了下去。夏治“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差點蹦起來,林放毫無自覺地問道:“疼嗎?”

“你說呢?”他反手摸到後背,輕輕揉了一下,扭頭瞪着林放,“你讓朕捅一下試試?”

林放屈膝跨坐在他大腿上,聞言皺眉道:“這點力道你都承受不住,那先前身上抽痛為何不告訴我?”

夏治呆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嚷嚷道:“福秀這個嘴巴沒毛的,又跑到你跟前嚼舌根去了?好個兔崽子,三天不打,就忘了誰是他主子了!”

“我看欠打的是你!”林放毫不客氣地擡手,一巴掌甩在他屁股上,夏治“嗷”地嚎出聲來,一個鯉魚打挺,要不是林放的重量壓在他下盤,早就飛出去了,“福秀告訴我此事,便是擔心他家主子出事,要不是他開口,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夏治兩臂用力向前挪動,想擺脫身後的鉗制,可惜力不從心,反而累得倒在床上大口喘氣。他悶聲道:“不是什麽大事,你又何必大驚小怪?你看,朕不是好好的?”夏治突然反應過來,嘟囔起來,“你的膽子越發大了,如今也不叫朕‘皇上’了,成天你呀你的,要是叫宮人聽見,豈非有損朕的龍顏?”

林放哼了一聲:“莫說是皇上,只要你能好起來,就是叫你一聲‘父親’,又有何不可?”

夏治目瞪口呆地望着林放:“!”

卧槽,吓死爸爸了!

他扭捏地舔了舔唇,試探道:“你說真的?”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林放臉色黑了下來,指尖在他後背上按了按,沉聲問道:“這幾日疼的時候多麽?”

反正已經瞞不住了,索性不再遮遮掩掩,這幾日當着林放的面為了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差點把自己逼得昏死過去。夏治仔細回想了一下,慢吞吞道:“每日裏總有五六次……”

按在背上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夏治扭頭望去,林放甩了甩手,低聲道:“你繼續。”

夏治反手抓住他的手掌握在手心裏,捏着他的指骨道:“聽起來吓人而已,不過沒什麽大礙,朕不是都扛過來了?再者,如今朕已摸索清楚,大約知道那些人會在什麽時候動手,只要提前留意……”

“慢着,”林放聲音一沉,“你說他們會在固定時段對青禾動刑?”

夏治被他嚴肅的神情吓到,吶吶道:“是……是啊。”

“每日都是如此?”

“大多數時候如此,偶爾也會換個時辰,怎麽了,難道有何不妥?”夏治心內惴惴。

林放匆忙下榻,急促道:“來人!”

禁軍慌忙趕來,林放道:“給我徹查,這幾日雍慶宮周圍是否有可疑人等出沒,不論宮人或是妃嫔,突然前來或無故離開的,一律看押起來。”

“是!”

夏治被林放急躁的神情吓得不輕,慌張将衣服攏上肩頭:“究竟出了何事?”

林放眉頭緊鎖,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聲音透着些幹澀和後怕:“依我推測,不是你摸準了他們動刑的時辰,而是……他們在有意試探你與青禾之間的關聯。”

“怎會如此?”夏治脊背發寒,想起這幾日來因為摸透了裏頭的規律而沾沾自喜的神情,此時無異于給他當頭棒喝。若是對手果真如此狡詐,必定早已在他身邊安插了監視的探子。

夏治惶恐地搖了搖頭,否定道:“怪力亂神的東西,別人未必敢信,林放,你……你大可不必憂心。”他腳底一軟,險些摔倒在地,林放連忙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臉上滿是凝重的神情。

若是真的什麽都讓敵人摸透了,那這一回,必定兇多吉少!

林放望着外頭黑壓壓的天空,忽然生出一點無能為力的悲怆感,青禾尚未找到,通明大師被人半路劫走,而丞相府的勢力依舊盤根錯節,這一番對峙,究竟何時是個頭?

地牢內。

林晴眉思慮幾日,終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能親自來勸她這執拗的父親。

遠遠地,她便看見一個人躬身站在牢房門前,聲音壓得極低,聽不清在說些什麽。此人周身隐在寬大的衣袍裏,看不清面目,看到她前來,立刻跪倒于地,恭敬道:“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兜帽罩在腦袋上,恰好擋住了那張臉。

她眉間微蹙:“你是何人?”

林丞相端坐在牢內的石板上,不滿地哼道:“娘娘當真對臣如此不滿?在外頭給臣臉色看,如今臣身陷囹圄,連個送飯的下人也要親自盤問?”

短短幾日的功夫,丞相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些,林晴眉心生不忍,嘆氣道:“罷了,你們都先退下。”

那人便爬起來,弓着腰匆匆而去。

“父親,”林晴眉終究狠不下心,緩聲勸道,“事已至此,父親何必與女兒置氣?此番父親突然下獄,我實在不知情。好在府中衆人現今都安好,父親大可放心。”

林丞相哼了一聲。

“父親,皇上與女兒詳談過。我觀他言行,并無追究到底的意思。皇上說,只要父親能安心頤養天年,那他便……”

“不必了。”林丞相冷淡地截斷她的話頭,“皇帝小兒大限将至,老夫何所畏懼?”

“父親慎言!”林晴眉為他話中的篤定和大逆不道所震驚,“皇上年紀輕輕,怎會大限……”

忽然,方才那個藏頭藏尾的人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林晴眉大驚失色,失聲道:“你們究竟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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