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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慈父殿仍舊如上次來般死氣沉沉,吳量先是遣去随從,到後花園看了看那棵榕樹,又見了那一叢排兵列陣的槐樹,只覺兇煞異常,又喚人來,問:“這些樹是何時種的?”
“回皇上,是先皇過世後頭年種下的。”
吳量又瞅了瞅也有股陰邪之氣,不知總是藏在那裏,但若他有所需,一定第一時間冒出來的總管公公,問:“拿此地的圖來。”
“這……沒有圖,建成之後便一起燒了。”
吳量冷哼一聲,道:“你帶人都出去吧,我喚了再進來。”
“喳。”總管公公于是順從地退下了。
吳量伸出手來撫摸榕樹的枝幹,才稍感暖意,覺得這到底是個活的地方。
他四處走了走,又回到正殿,擡頭望着那座巨大的雕像,那雕像也望着他。他們對峙了一番,吳量敗下陣來,望向別的地方了。
雕像前擺着新鮮貢品,又有香火常燃,煙煙袅袅的。
那煙不直。
似是有風。
吳量四處打量,試圖随着煙霧飄散的方向溯源。
他繞到雕像後方,立住之後便也察覺到絲絲陰風不知從哪個地方鑽出來。
他敲敲打打,終在雕塑正後方找到一處有空洞之聲,吳量想所有的秘密應當都在此處了,真正的太子榕或許也在此處。
他以一人之力又推又按,卻未能撼動那空門分毫。
吳量又繞到雕像正面思索片刻,只覺越看愈發生硬詭異,那雕像雙手同佛像一般疊着至于身前腿上,卻不曾捧着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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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量笑自己荒謬,卻仍是走上前去,攀爬着跳到雕像腿上,便見那空空的手掌似是環抱着什麽。
吳量走到那手掌之中,又比着那手掌的形狀大小坐了下來。
手掌微微一沉,整個宮殿都轟隆震顫起來。
震顫停止過後,吳量從雕像掌中跳下,又繞到背後去,果真見那裏打開了一扇大門。
走進去之後路便向下沉去,有涼風抽上來,還算新鮮,吳量也未曾想了許多,一路向下走了進去。
這慈父殿的地下又是一宮,門開之後,火燭也都随之亮起。此宮更大更為空曠,一眼便可望穿。
他所處正殿下方位置仍是擺着許多雕像,有的是泥雕裱了金身,有的是栩栩如生的木雕,或站或坐,或怒或笑,幾十座等人高雕塑,皆是吳量。
不遠處擺着木桌木椅,吳量走上前去看,有幾幅未畫完的畫,畫的也是他。
桌邊有個銅盆,裏面堆滿了紙灰,在陰風的吹拂之下微微晃動。
吳量伸手進去,撈出幾頁未燒完的紙來,見其上尚有零星可以辨識的字跡,有“生陣”、“死陣”、“至親”、“還魂”等等字眼。
他再想仔細分辨,那薄紙便化成灰飄走了。
再伸手去摸,又撈出一本只燒了一半的書冊來。
他小心翻看,讀得斷斷續續,但也可知是榕所書。
“父皇今日不悅,吾将前幾日尋的美人圖獻上,父皇似是笑了……”
“……賜詩與我……吾将父皇的歪詩刻了金牌匾,立于東宮……”
“含澤又與父皇同獵,但兩人所獵加起來也不如吾多……”
“……那些人皆是該死……”
“隕了……”
“那些人皆是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字到此處已歪歪扭扭癫癫狂狂,翻過幾篇才又周正起來。
“所需至親之人心甘情願,曾問過含澤,可願以己之身換父皇回來,他道不願……”
“罷了罷了,父皇不在之地,吾亦不願在……總之不得喜歡,不如成全您一生一世……”
吳量将厚厚一本榕從幼時開始書寫的手記翻看了兩遍三遍,終于不再有所遺漏,但也不全,也沒有更多了,使得他如鲠在喉,一口郁氣吐不出來。
将殘缺的書冊小心放好,吳量繼續向前走去,直至後花園地下之處,見一個碩大的坑池,池中皆是暗紅色的血與骨,不知堆疊了幾百人屍,散發出腥澀之氣來,去不聞腐臭。池上搭一條廊道,連到池中高臺,吳量走上前去,見地上以血畫着大陣,陣中是一片向四周噴灑開得血跡,已掩蓋了原本的陣型。
吳量捎上書冊,從地宮中走出。待他走出來,燈火又一盞盞地滅了,地宮回複陰暗與沉寂,門也在他身後掩上了。
出了慈父殿,他身側的一行人又跟了上來。吳量邊走着回宮,邊問向總管公公:“你可知如何換回?”
“聖上,您所言為何?奴才聽不明白……”
“除了你,可還有旁的知情人?”
“您若想知,我宮上存有一個賬本……”
“去取吧。”
總管公公弓着腰小跑着走了,吳量走着走着突然頓住腳步,大呼:“不好!”又對旁人道:“帶我到公公府上!”
一行人一路疾奔,到了公公宮中,見正屋裏飄飄蕩蕩,搖搖擺擺,公公脖子上挂着一條白绫,一張又紅又紫的臉,舌頭吐得老長,已是早就沒了氣息。
吳量忽有墜感,他又回到了那一日,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他身前又蹦又跳,忽地跌在地上,他奔上前去将那小小的軟軟的撿起,抱起,摟起,那小小的軟軟的趴在他的胸口上,喊他“父皇父皇”,一雙大眼睛溜溜轉轉,長長的睫毛撲撲扇扇,一粒粒金豆子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落到他心裏……
他沒再松手,沒再推開那孩子,抱着他拍撫他哄着他,叫他不哭不哭,痛痛飛飛。
那孩子還是沒了,他手中空空如也。
吳量低下頭來,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再看看飄飄擺擺的公公,長呼一聲:“我的榕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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