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探望

好在，這一覺，并沒有永久不醒的跡象。

我醒來的時候，我親爸淚眼汪汪地看着我，老淚縱橫。

真是矯情，要是真的為我傷心，為何不是一夜白頭。

好在醒來的那一刻，他沒有直接将拳頭打在我身上。

我說：“你兒子的臉是不是特別不好看？”因為我記得蘭仁那家夥這回真的動手到我臉上了。

我親爸撲哧一下：“你這混小子！”

我脫口而出：“都跟你這老子學的。”

我親爹又說：“還在貧嘴。”

我想，兄弟都沒了，至少還得靠老爹，不論平時我們彼此看不順眼，這個時候方顯真情，怪不得古代有“久病面前無孝子”的論調，雖然輪到我身上，卻是有“久病面前無親爹”的感覺。

“你生意不做了？”我承認我在貧嘴。

“你這混小子，生意能比兒子重要！”我親爸像擰麻花一樣幫我削蘋果皮，整個蘋果已經被他削去一大半。

“請個護工不就可以了。”我酸他，“你以前不都是這樣做的。”

“以前？”我親爸懷疑地看着我。

我也怔住，好像以前我都沒有這樣的經歷。

“那就現在吧，請個護工的經濟效益要比你在這裏守着我大多了，聽說最近澳洲那邊的關稅有優惠，再進一批吧。”我建議。

“難得你還惦記着這個。”我親爸訝然惆悵。

這樣子，一下就冷場了。

我幹咳了幾聲：“你兒子我從來就是重生意多過重女人——”

腦子裏面猛一下子想到了昨天的一幕。

我親爸哀嘆。

“我還沒死！”倔強的脾性又上來了。

“你沒死，可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能不能不要那麽矯情啊！”我叫嚷起來，“你這是海岩大叔上身了吧，人家再怎麽把故事寫死也沒有那麽多前調吧，最多一顆子彈就可以。”

我親爸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說，你表情也恁豐富了一點。”

“別開玩笑了，浩子！”我親爸正經起來，“我要跟你說件正事。”

“什麽正事？”我咬着他遞過來的蘋果，現在我已經不想去死了，反正有人伺候着，何樂而不為呢。

“你對于以前的事情還記得多少？”我親爸望眼欲穿，恨不得扒開我的心髒。

“昨天的事情還記得。”我望向天花板，燈火輝煌，我與我最好的兄弟為了一個女人打架。

好像不太正确，我并沒有為了那個女人打架，我是為我那顆稱之為自尊心的心髒打架。

“那昨天之前呢？”我親爸緊張起來。

“出了車禍，斷了腿，躺在醫院裏面。”

真是可惡，一定要讓我回想這麽不好的回憶嗎？我都已經開始想要重新來過了，不就是兩條殘廢的腿，沒有腿，我還有一個稱之為“人生”的漫長旅途。

“在那之前呢？”還在逼問。

“你想要把你的風流韻事都說進去是不是？”我白了他一眼。

“不是，浩子，你先回答我。”

“我才懶得回答你，只有你這種人才喜歡回憶，我都是向前看的。”很早之前就知道一個道理，往回憶裏看齊的人，都是老人，我覺得我還沒到那個年紀。

“那好吧，我也不逼你。”我親爸哀傷道。

“真矯情！都把那女人的招數學會了。”我嘟囔着，“我要睡覺！你回去吧！”

一早就說過我們父子天性不和，說話不到五分鐘就可以弄成這樣，這一次情況好像好一點。

“浩子……”

“別說，再說我發火了啊！”

“算了，我先走了，你要是有什麽事情的話，記得要給我打電話。”

“比女人還啰嗦，滾吧滾吧！”

許久之後沒有動靜，我稍微側過頭，偌大的房間僅剩下我一個人。

也好，早就想過了，如果這一輩子真的是這樣子，我可以接受。

可是，我在想喬穎。

我真沒有出息，我在想喬穎……

一個人在生病的時候才知道誰最愛自己，一個人在醉酒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最愛誰，如果是這樣，此刻，我最愛的人是誰？

門被推開，小護士走了進來，驚叫一聲：“哎呀，你哭了。”

對，我哭了，我真是沒出息，我景浩竟然為一個女人哭了。

認識一個女人兩年零三個月，我把我所有的自尊，所有屬于本質裏骨子裏的東西全部被消磨殆盡，我想擁有的，不過是一個女人的天長地久。

太他媽的矯情了！

門再次被推開，而站在我面前的，竟是唐嫣然。

一個人，一束紅色的火鳥花，一張慘白的臉。

“你來幹什麽？”

她走到我的面前，俯身将花兒放在花瓶當中，柔柔說道：“來看你。”

“好意心領了，但鑒于是你男友将我打進這裏來的，你還是快點離開，我也不稀罕你的虛情假意。”

“景浩——”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是不配，是我承受不起。”

“對不起——”

“在我眼中，女人同我道歉的情況只有她背着我同別人上了床後才需要道歉。”

“我先走了——”

“不送！”

好一會兒，房間終于安靜下來。

我轉過身，發現唐嫣然蹲在門後掩面哭泣，卻安靜得根本沒有一點聲音。

最受不了的是，女人總用淚水來擊潰男人的防線。

“你是假意示好，還是真心哭泣。”

“……”

“如果補償我會讓你好受一點的話，你能不能以後都消失在我面前？”

“景浩……你這麽恨我？”她擡起頭，淚眼模糊。

“我不是恨你，我跟你萍水相逢，原本無冤無仇，我為什麽要恨你。”我擡頭看着窗外，天空有一道長長的白雲線，那是飛機劃過的痕跡，湛藍與白色相間，淡漠與絕望同存。

她說：“你應該恨我。”

我說：“我為什麽恨你？”

“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

“我這樣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人伺候。”我也覺得這樣子挺好的，至少先前那些症狀已經不見了，我已經不想死了。

一早就有先哲說過，人能活着，就已經很好了。

所以，我屬于“挺好的”标準。

而且，憑我親爸和我積累下來的財富，我相信我這輩子都可以過得“挺好的”，生命如此，只好不過分強求一定要過得比別人好，那就“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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