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淩松背對着他整理了一下随随便便挂滿了一牆的衣物，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反應。

他回頭看去，只見淩淩望着他的方向，難以置信般微微睜大了眼睛，過了小半晌，才像是害怕打破空氣中什麽易碎的物體般，聲音極輕地開口：“您的意思是……要帶我走嗎？”

淩松愣了愣：“不然呢？”

他見淩淩臉色有異，愣了一會兒才遲鈍地明白過來哪裏出了問題：“……我沒有跟你說過嗎？”

淩淩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沉默着搖了搖頭。

淩松不說話了。

他有些生氣，卻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暗暗咬了咬後槽牙。

——所以這個傻子一直以為自己打算把他睡完就丢，等到回都城就對他漠不關心、把他重新扔回到那個踐踏他欺辱他的地方去？！

自己在他心中果然還是個禽獸吧。

……不管做什麽，都沒有辦法彌補那個糟糕的晚上嗎？

淩松絞起眉心，感到一陣挫敗。

但是随後湧上的心疼卻不由分說地淹沒了他。

就算時刻懷抱着總有一天會被抛棄的心情，淩淩也從來沒有開口哪怕說過一句請自己把他留下來的話。

就像那個早晨，他跪在地上發着抖低低地垂着頭，天還很冷，他卻也是像這樣一言不發地被拖在地上帶了下去。

……那些時他是怎樣的心情呢？

察覺到了淩松此刻似乎并不算愉快，淩淩小心地将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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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松下意識地迅速反手抓住了他。

淩淩的手比自己的要小上一些，手指修長而柔軟，握在掌心時有種陌生的感覺，就像捧着一匹流水般微涼的品質優美的綢緞，仿佛稍微一松手就會從掌中滑落，淩松明明還在不高興，這一握上去竟不太舍得放手了。但他覺得自己生氣生到一半突然動了色心實在不像樣子，完全不利于維護作為将軍的英武形象，便還是陰沉着臉不說話。

“抱歉……”淩淩雖然不太清楚他為什麽生氣，但是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先道歉總是沒錯的。

淩松卻不大買賬地瞪了他一眼：“道什麽歉！”

他表情兇狠得不得了，仿佛立刻就要咬誰一口。淩淩不知為何卻不太怕他了，甚至感覺像是看到了因為要不到糖就亂發脾氣的小孩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還是十分可憐地眨了眨眼。

“我以為您生我的氣了……”

被他烏黑濕潤的眼睛這樣看着，淩松實在是沒辦法繼續繃着一張臉了：“這不是兩碼事嗎？再說了，我也沒生氣。”

他明顯是在欲蓋彌彰，淩淩也不拆穿，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他，眼底都是柔和的笑意，軟下了聲音繼續哄道：“對不起呀，是我做了什麽讓您不開心了嗎？”

淩松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捏了捏溫順地伏掌心的手指，突兀地開口。

“我不是那種做完就不認的人。”

淩松從未因為彼此之間的身份差距和糟糕的初見就把淩淩當做可以随意蹂躏踐踏的對象，膽兒一直把他當成一個“人”，将他視為一個和自己平等的存在，在決定将他納入羽翼下之後，就一直在嘗試理解他的情緒、尊重他的訴求——即使可能做得并不成功。

故而雖然淩淩沒有給他想要的回答，這幾天他也只是自己躲起來生悶氣，從未想過要用其它的手段為難或者懲罰對方——雖然在許多與他地位相近的、無視仆從的喜怒哀樂，只把他們當做使用得更為順手的“物品”的人看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且輕而易舉的事情。

要說的确有區別對待，也只不過因為憐惜淩淩經歷坎坷而性情溫順隐忍，相處時忍不住更照顧他一些、更溫柔一些罷了。

他這種見到身不由己地陷于苦地的弱者就想照顧一下的觀念實在受某位舊友影響深遠，估計是一輩子都改不掉了。

然而話音剛落，淩松就回想起最初那個夜晚後自己糟糕的表現，又忍不住有點心虛。

反而是淩淩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溫聲安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這樣揣測您，是我錯了。”

他語氣已經放軟到了極致，見淩松還是面色不愉——其實是心虛的——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聲音極輕地飛快地說了一句。

“……您是最好的，沒有人能比得上您。”

他說完立刻抿緊唇垂下頭，從耳垂到頸側一片都微微紅了。

竟然是在回答前幾天淩松在溫泉裏問他的那個問題。

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之後，淩松簡直要震驚了。

這還是那個盯着地毯的花色就可以看一天的的淩淩嗎？

天知道一開始自己還以為他是個不能說話的……

淩淩今天似乎格外溫柔坦率，簡直又軟又甜。淩松面無表情地反複回味着他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臉上也發起燙來，感覺簡直像是吃了一塊桃花糕，柔軟清甜的味道慢慢融化在舌尖，這幾天來冷落對方也折磨自己的胸腔中徘徊不去的酸澀感被完全治愈了。

突然變得這麽可愛……是因為自己開口說了要帶他走嗎？

淩松沒忍住脫口而出：“你為什麽……”

淩淩含笑的眼睛依舊溫和地注視着他，專注地等着他說下去。

難過的話、不安的話、害怕的話……為什麽不跟我說？

想要留在我身邊的話，為什麽不握住我的手？

然而他一擡頭迎上淩淩帶着些疑惑的目光，突然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一開始不就知道了嗎，這個笨蛋大概是躲起來悄悄哭的時候也會注意到小聲一些不要影響別人，寧願自己痛死也不肯呼救的。

淩松心中暗嘆一聲，終于還是吞下了後半句話，沉下聲音開口:“……跟我回家吧。”

看着對方因為自己這句話驟然閃過一道瑩瑩微光的烏黑眼底，淩松牽了牽因為不太習慣微笑顯得有些僵硬的唇角。

現在害怕也沒關系，總有一天會不怕的。

總有一天，淩松要把對方養成會坦率地對他撒嬌，有什麽不安和害怕都能跟他傾訴的樣子。

如果還來得及的話……

想到這裏，淩松眼神微閃，悄悄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