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傅錦衡轉頭望着駕駛座上的人, 明明周圍一片漆黑, 連月光都沒有,可是他卻清楚的看見她眼中蓄着明潤水光,還有那一滴落下的淚。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她的手掌那樣細膩柔軟。

他啞聲說:“臨西,我跟你說這些, 不是想讓你難過。”

待他身體微轉, 另外一只手搭在葉臨西的腦後, 将她輕輕往前一帶,湊近自己。

他的嘴唇貼着她的耳鬓, 許久,又輕聲開口。

“我只是想跟你說而已。”

壓着心底的話, 不知不覺竟存了這麽多年。

身邊也有肝膽相照的朋友, 可是他們都是男人, 這樣無奈又糾結的心思, 說多了連他自己都會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太過狹隘。

況且他從來不是個能跟人敞開心扉的人。

這些過往,他從來只壓在心頭。

本以為時光終究會讓一切都蒼白、淡忘, 可是有些事,哪怕再回憶,依舊歷歷在目。

葉臨西擡頭望着他:“你沒錯。”

她聲音雖輕,卻格外堅定:“你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善良并沒有錯。”

錯的,只是死死抓住這份善良,最後卻陷他于不義的那份執拗和絕望。

對于那個叫宋楠的女孩, 葉臨西并不想多說。

人死如燈滅。

或許對于她來說,一切都随着她的離開結束了。

她也并不知道活着的人,因為她受了多少罪。

葉臨西問:“這就是你後來一直不太回國的原因?”

當年她還奇怪,明明哥哥也出國讀書,為什麽他每年都會回國幾次,傅錦衡卻是一出國就幾年未回。

“剛開始我對他們的決定很不能理解,所以不如眼不見心不煩,幹脆不回來了。”

傅錦衡語氣平淡道。

如今他能輕松的将這句話說出口,可是當年卻是那麽失望。

葉臨西嗯了一聲,她說:“要是我,只怕會更生氣。”

明明自己沒有過錯,卻要莫名背上這樣的責任。

被不明真相的人知道,只會以為傅家是為了幫傅錦衡擺平,才花錢了事。

“今天我之所以回家跟媽媽發火,是因為我發現她跟那家人又見面了,”傅錦衡一貫是做決策的那個人,他很少會有這樣跟別人傾訴的時候。

因此一句還未說完,他就頓了許久。

半晌,他才接着又說:“對方在跟華康有關的公司上班,這次網絡輿論很可能就是她掀起來的,結果她還哄騙我媽說可以幫我。”

似是怒極了,他又低聲道:“她算什麽東西,有資格幫我。”

葉臨西下意識說:“宋茵?”

傅錦衡猛地轉頭看向她。

我一直沒跟你坦白,是因為我之前也不知道這個人跟你有什麽關系。” 葉臨西趕緊解釋說,“之前我跟立夏她們去歸寧寺上香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就是那次我在聽講禪時,遇到了她。”

葉臨西還是沒把宋茵告訴她的那個故事,說給傅錦衡聽。

說了無非就是讓傅錦衡更加生氣。

反而是傅錦衡格外平靜的問:“她跟你說了什麽?”

葉臨西搖頭:“也沒什麽,就是說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後來我又在法院外見過她,就是顧凱那個競業限制的案子。”

如今看來,宋茵确實是沖着他們來的。

應該說是她背後的人,沖着雲起科技來的。

商場上的事情,本來就充滿爾虞我詐。

“我畢業之後留在國外工作過幾年,偶爾會參加華人的宴會,有一次就遇到幾個剛從國內來交流的學生,其中一個就是宋茵,”傅錦衡語氣不急不惱,仿佛剛才掀起的怒氣已經過,他說:“之後我們又偶遇了幾次。”

因為宋楠的事情,傅錦衡對身邊的女性都拒之甚遠。

哪怕對方真的遇到什麽難處,他也是讓別人幫忙,寧願讓所有人覺得自己是個不近人情的冷漠之人。

一朝被咬,仿佛連善良這種東西,都恨不得扔掉。

宋茵确實是個擅長打動人心的姑娘,長相不錯,又惹人憐愛,很快打進他的社交圈。

甚至還跟他其中一個朋友交往。

因此傅錦衡并未把她當成接近自己的人。

畢竟他也不至于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沖着他來的。

偶爾在朋友聚會上遇見,也只是點頭之交。

直到那次他們集體去海島上旅行,衆人聊天說起國內,傅錦衡才知道宋茵是北安人。

其實她跟宋楠長得并不算像,宋楠長相普通連打扮都透着土氣,可是宋茵長相出衆,連氣質都落落大方,看起來是出身良好家境。

“那次知道她是北安人之後,我心底總有種莫名的感覺,所以我就讓人在國內查了宋茵的背景。”傅錦衡喉嚨微滾,聲音暗啞道:“果然,她真的是宋楠的妹妹。”

葉臨西沒想到,宋茵和他之間,還有這麽一段過往。

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掌,低聲說:“她想幹嘛?難道她也以為她姐姐是你害死的?”

“不是。”傅錦衡語氣很輕。

待他轉頭,目光從車前窗看向外面的夜空,對面是一整片海面,白日裏湛藍的海域在此刻被染成了墨色,海上無風,海面顯得格外平靜。

……

傅錦衡還記得當時,宋茵跟他說話時的模樣,她仰着頭,模樣楚楚的說:“我對你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想來看看我姐姐喜歡的人。”

他如今雖性子日益冷漠,可人的性格改變,并非一朝一夕。

比起很多養尊處優的富二代,他是那樣溫雅疏朗,站在人堆裏顯眼的過分。

傅錦衡聽到這話,眼神漸漸放軟,許久,他半是嘆氣的望着她:“你現在見到我,是什麽感覺?”

宋茵沒想到,一直對她禮貌疏離的男人,居然會用這種口吻跟她說話。

或許是因為那天是下雪天,外面的雪景過于溫柔。

在看見這個男人的溫柔時,她眼底一直收斂很好的喜歡,就在那一刻釋放。

她一直覺得自己不一樣,她本來就比宋楠聰明,比宋楠漂亮。

哪怕就算在宋家那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嘴甜的她都比木讷不會說話的姐姐,更讨人喜歡。

甚至後來她靠着自己的努力,有了出國交流的機會。

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遇到傅錦衡。

在那次宴會上,當聽到他叫傅錦衡時,宋茵确實是驚了很久,一整個晚上都在盯着他。雖然人有重名,但是傅錦衡這個名字,并不多見。

況且之後她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他家世不俗,留學生圈子裏都知道。

本來遇見他只是意外,但是後來接觸之後,每次看見眼神都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她低聲說:“你真的很好,我對你……”

“惡心。”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面前冷漠至極的話。

等她再擡起頭望着傅錦衡,他臉上絲毫沒有剛才的溫柔,仿佛那是她的錯覺,因為現在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厭惡。

他望着宋茵說:“你姐姐她是個可憐人,而你們這一家人,只讓我覺得惡心。”

說完,他連一秒鐘都不想和這種人待在一起。

……

葉臨西聽完,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這世上,人有千千萬萬種。

但是她确實沒見過,比宋茵這種人還要更讓人厭惡的。

“他們這一家人,算什麽。”傅錦衡突然低笑了一聲,像是嘲諷。

這一家人當真是好笑,老的仗着女兒的一本日記,要了錢。

小的拿了日記,說想要認識他。

葉臨西咬着唇,半晌才說:“原來是這樣,難怪當初你說了那樣的話。”

原來當年,他對自己說那樣的話,是因為這樣。

被這樣一個家庭纏住,猶如附骨之疽,居然還甩不開了。哪怕到了國外,對方居然還因為那本所謂的戀愛日記,故意去接近他。

葉臨西光是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或許宋茵一開始遇見傅錦衡确實是個意外,可是她明知道傅錦衡是誰,明知道宋家對他做過什麽,卻還是在之後故意接近他。

這種莫名其妙的喜歡,不管是誰都覺得惡心吧。

突然,傅錦衡轉頭望着她:“我當初說了什麽?”

葉臨西一怔。

她沉默了許久,或許是今晚兩人像是要徹底把自己剖開,幹幹淨淨露給對方看。

所以緩了會,她低聲說:“你記不記得,我上大學時,有一年聖誕節我哥哥讓你給我送聖誕禮物。”

傅錦衡沉默的點了下頭。

“其實那天晚上,我去你酒店等你了,我…”葉臨西像是難以啓齒,可是心口被堵住的那個地方,已經越來越松,直到她慢慢地開口:“我想見你。”

哪怕傅錦衡知道她現在對他的感情。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喜歡上她的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她愛他,比他知道的還要久很多。

“然後呢。”他聲音暗啞的問。

葉臨西此刻再想起那個夜晚,再也沒有了那樣的撕心裂肺,因為她知道他經歷過什麽,“然後我跟你說,我等了你一個晚上。”

“還有呢?”

葉臨西并不想告訴他,那晚他醉時說過的話,因為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現在想說的。

她擡頭直直的望着他,低聲說:“傅錦衡,雖然遲了好久,我還是想把那晚想要跟你說的話,告訴你。”

傅錦衡盯着她:“好,你說。”

葉臨西:“其實坐在那個酒店大堂裏,我就在想,這一定是我最喜歡的聖誕節。因為這個聖誕節,我可以見到你。”

“嗯。”

“我…”葉臨西望着黑暗中他的眉眼輪廓,突然淚意湧上心頭:“我很早就喜歡你。”

“其實你以前來家裏時,我不知道多開心,我總是偷偷去廚房讓阿姨給你們切水果,這樣我端過去給你和哥哥時,就能看你一眼。”

曾經那樣小心翼翼的喜歡,在這一刻,她都想要告訴他。

你看,你就是這樣的人,值得所有的喜歡。

“傅錦衡,所以這些都跟你沒關系。”

哪怕驕傲如葉臨西這樣的姑娘,也曾有過求而不得的時候。

只是那時的她,就明白,她的喜歡只跟她自己有關。

與傅錦衡毫無關系。

她渴求他的回應,但是如果得不到,也不過是失望和難過罷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從未企圖用自己的這份喜歡,去綁架他。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要你對我內疚,我就是想告訴你,任何人都不應該被綁架,你沒做錯任何事情。”

“你只是不喜歡而已。”

“你的不喜歡,從來都沒錯。”

她說到最後時,之前還有所回應的傅錦衡,徹底安靜了下來。

似乎這樣的過往,也讓他無法立即開口。

安靜下來的車廂裏,只剩下他們的呼吸聲。

外面海風漸起,海浪拍打岸邊,聲音滔滔不絕。

曾經他們都不願意回憶的過往,被拼命掩蓋在時光下企圖忘記的記憶,如今再回憶時,竟不是那樣晦澀和難過。

這一刻,那段壓在他們心底如巨石般的過往,都随着這聲聲海浪,漸漸溶解。

經年無法挪開的沉重,終于,徹底消失。

許久。

傅錦衡溫熱的手掌撫在她的臉頰上,随着他的氣息漸漸環繞在周圍。

葉臨西的唇,被輕輕吻住。

這個不帶任何情欲色彩的吻,單純而又溫軟。

仿佛是在對待,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小玫瑰。

傅錦衡因為曾經的過往一直抗拒所謂的感情,哪怕跟葉臨西結婚,也不過是因為那一份不讨厭不抗拒而同意。

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

原來真正的感情,并不是拖累,也不是負擔。

而是治愈。

“臨西,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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