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取名
楚拂匆匆離開後,燕纓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反正她的病今日也是醫不好的,今日不伺候,那便改日伺候,今日不太會,以後也總是要學會的。
綠瀾已經好多年沒有看見小郡主這般高興了。若是楚大夫真能醫好小郡主,那真是老天給小郡主賜來的活觀音!想到這裏,綠瀾心裏也高興得緊,也笑了起來。
紅染提着熱水桶走了進來,瞧見綠瀾與燕纓笑得高興,她在閣中左右瞧瞧,楚拂并不在這兒。
她提桶走了過來,擱下後,給小郡主添了些熱水,惑然看了一眼綠瀾。
燕纓縮了縮身子,靠在浴盆壁上,閉眼養神,“水還有些涼……”
紅染哪裏敢怠慢,連忙又往浴盆中添了一瓢熱水。
綠瀾去抱了燕纓的幹淨內裳來,用暖爐仔細熨暖,靜候小郡主藥浴結束。
【春雨間】常常是這樣的安靜畫面,紅染想問的話也只能先忍着,若是吵了小郡主小憩,只怕小郡主又要塞她幾句刺心的話了。
楚拂很快就找到了小米喂養那只雛鳥,小鳥兒吃得很急,很快就吃飽了不再“喳喳”叫,甚至還鑽入了楚拂的衣袖之中,暖暖地眯眼睡了起來。
楚拂也不吵它,斜靠在房間的坐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細雨。
異鄉漂泊,何處才是最後的生根之地?
“紅梅幽香引春來,相忘江湖不當歸。”腦海中再次浮現這句畫上題詞,楚拂自嘲地搖頭笑笑,喃喃自語。
“我能醫好的……”
“咚咚。”忽然有人叩響了房門。
楚拂回過神來,起身把房門打開,只見綠瀾笑盈盈地對着她福身一拜。
“郡主藥浴好了,差我來問問楚大夫,後面可要行針?”
楚拂點頭道:“我先去瞧瞧。”說着,便整了整衣裳上的皺褶,跟着綠瀾回到了【春雨間】。
此時紅染正帶着幾個婢女将浴盆中的溫水舀入桶中,準備提出去倒了。
小郡主換上了幹淨的內裳,裹着被子,懷裏還抱着暖壺,安靜地靠坐在床上,等着楚拂過來診治。
當熟悉的香味兒沁入鼻中,燕纓高興地喚道:“拂兒。”
楚拂微驚,“郡主的耳力不錯。”
“是你身上的香味兒,我記住了。”燕纓說得坦蕩,分明是一句有點“輕薄”的話,在楚拂聽來,竟也不是那麽讨厭。
綠瀾掩口輕笑。
“嗯?咳咳。”燕纓斂了幾分笑意,綠瀾連忙退下,與紅染一起清理浴盆。
楚拂覺得氣氛有些莫名的“暖”,她端然跪在了燕纓床邊,不去接燕纓的話茬,“郡主,民女先給你把脈。”
“嗯。”燕纓将右手從被下遞了出去。
這次楚拂的手指微涼,搭在了燕纓的脈息上。
脈息依舊微弱——積年之病,并非一碗湯藥,一次藥浴便能藥到病除的。
楚拂順勢摸了摸燕纓的掌心,此時郡主掌心生暖,虛汗也少了些。她剛欲縮手,便被燕纓給牽住了。
“郡主?”楚拂愕然。
燕纓期待地問她,“我……可有好一些?”
楚拂抿了抿唇,另一只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雖沒有直接回答,可燕纓卻滿意地笑了。
“咦?”燕纓忽地鼻翼動了動,似是嗅到了什麽味道。
楚拂低頭一瞧,竟忘記了袖中還藏了那只雛鳥,此刻這小家夥竟在她的袖裏出了個恭。
“民女失禮了。”楚拂匆匆說完,縮回手來,将那雛鳥從袖中溫柔捉出,“這鳥兒調皮……”
燕纓笑容比方才濃了許多,像是靜夜中的融融月光。不等楚拂說後面的話,燕纓笑道:“拂兒,你給它取名了麽?”
“取名?”楚拂本就是一時起的念頭,才會救下這只雛鳥。她與這鳥兒不過是萍水之緣,并未想過将它養下,取個名字。
燕纓笑道:“若是沒有……我想給它取個名字。”
楚拂淡淡道:“不必了吧。”
“叫……燕燕?”燕纓當做沒有聽見楚拂那句“不必了”,笑着取了個名字。
楚拂肅聲道:“郡主,這鳥兒并不是燕子,況且,燕乃國姓……”
“哦。”燕纓并不準備放棄,“那叫……莺莺?”
“莺莺?”楚拂低頭看了一眼掌中的鳥兒,它會是黃莺的雛鳥麽?
燕纓的眸底聚滿了笑意,“拂兒……你再念一遍……咳咳……莺莺這個名字可是很好聽?”
“莺莺……”楚拂又念了一遍。
紅染卻聽出了小郡主話中的門道,她提着桶走過床邊,輕咳了兩聲,提醒道:“楚大夫,還是先去更衣吧,不然一會兒殿下來看郡主瞧見了的話……”
楚拂點頭謝道:“多謝紅染姑娘提醒。”說着,她起身對着小郡主一拜,“民女告退。”
燕纓微微嘟嘴,“拂兒……”
“嗯?”
“其他……太醫都會一直盯着我的……”
楚拂微微蹙眉,“民女并不是太醫……”看見燕纓逐漸委屈的臉,楚拂眉頭一蹙,“民女也會盯着的,不會讓郡主有事。”
“嗯……咳咳……”燕纓又提醒了一句,“父王……也會問你的。”
楚拂知道。
燕纓身子努力探前,揪住了楚拂的裙褶,“說好了……鳥兒叫莺莺……好不好?”
紅染欲言又止,方才已經掃了郡主的興了,當着楚拂點明白,只怕郡主是容不得她留下了。
“郡主說它叫什麽,它就叫什麽。”楚拂淡淡說完,聲音一沉,“郡主這幾日也該多休息。”
“我聽拂兒的。”燕纓松開了手,不等綠瀾過來扶她,她便慢慢地倒在了枕頭上,全身蜷了起來,閉上了雙眼。
可為何她嘴角會漾着一絲得逞的“壞”笑呢?
楚拂看得惑然,看了一眼紅染,紅染也不敢在這兒直接告訴她。
她惑然低頭看了看掌中的小鳥兒,實在是想不明白,“莺莺”二字有哪裏特別的?
阿纓。
直到她執傘走出【春雨間】,忽地想起了王妃口中喚的這個名字——秦王獨女,雲安郡主,單名一個“纓”字。
“莺”與“纓”雖然字不同,可音同啊。
“郡主怎麽……”楚拂駐足回頭,恍然大悟,可又能如何呢?方才燕纓也問過的,她也是答應了的。
雖說是小女子,可這出爾反爾之事,楚拂也是不會做的。
突然的“啞巴吃黃連”,這“黃連”雖算不得“苦”,可卻是楚拂以後的兩難。喚了“莺莺”,可算不敬,不喚“莺莺”,可算失信。
“我真不該救你……”楚拂搖頭低嘆。
掌心的鳥兒歪頭看了看楚拂,無辜的模樣讓人生憐。不知為何,這鳥兒是越看越像小郡主,楚拂連忙錯開了視線,走到假山邊,本想将鳥兒就這樣放生了。
“喳……”鳥兒好像貪戀楚拂掌心的溫暖,整個身子貼在了楚拂的掌心上,一副“我不想走”的樣子。
這世上有那麽多人,那麽多鳥,偏偏怎的就動了心念要醫她與它呢?楚拂确實後悔了,可這世上也沒有什麽後悔藥可以吃。
小郡主只怕是病久了,臨時無趣,拿她尋了個開心吧。
楚拂曬然笑笑,确實是自己突然在意了,她與鳥兒是萍水相逢,與小郡主也是萍水相逢。知音一曲,已算僭越。這裏不會是她的歸處,也不該是她的歸處。
這是最後一次心軟。
楚拂将手收回,輕輕地點了下鳥兒的腦袋,柔聲道:“早些好起來,早些回你的家。”
她也去尋她的家。
忽聞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楚拂回頭看去,原是紅染。
紅染本不想與楚拂說太多話,可這事她必須提醒了,“楚大夫,郡主名諱,你是不知麽?”
楚拂點頭,“方才不知,現下知了。”
“這鳥兒……”紅染也知是燙手山芋,提醒了又如何?被郡主惦念上的物事,若是突然不見了,只怕郡主會怏怏幾日。
楚拂輕輕一笑,“等鳥兒養好,它自會離去。”
紅染自忖今日是說多了,“知道就好。”
“謝謝紅染姑娘。”楚拂謝了一句。
紅染抿了抿唇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不必了。”幾乎是楚拂今日的語氣,“帕子我也會洗幹淨還你的。”
“我收。”楚拂莞爾,忽然不那麽冷了。
紅染哪裏還繃得住笑意,她笑道:“那就好!”
“不好了!”綠瀾突然提着裙角跑了過來,滿面驚恐,“郡主……郡主她不好了!”
“什麽?!”
楚拂大驚,方才診脈明明一切如常,怎會突然不好了?
綠瀾急得不行,她揪住了楚拂的衣袖,“楚大夫……郡主……吐血了!”
怎會?!
楚拂将鳥兒遞給了紅染,快步往【春雨間】趕去,一邊走,一邊思忖,到底是哪一味藥,哪一處診錯了?
綠瀾與紅染慌亂地跟在了後面。
在【春雨間】門前扔下紙傘,楚拂順手拿了門側的襻膊幾下将長袖束好,跪在了小郡主床前。
“拂兒……咳咳!”燕纓猛烈地咳着,倏地又一口血水咳了出來,“我……我活不成了……咳咳……”
她面色蒼白,害怕地伸手不斷抓着前方,看不見,也抓不到什麽。
終還是到了藥石無救之時麽?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楚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燕纓只覺領口被誰驀地扯開,如蚊咬的刺癢便沿着頸邊往下一路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繼續~
小郡主的病不好醫,楚姑娘的心也不容易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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