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晚自習開始後,袁野就回教室了。徐屹然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眉頭緊鎖,常常帶笑的嘴角緊緊抿着,仿佛一根緊繃的鋼絲,帶着一種深沉的冷凝。
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彭卓宇來找袁野,說一塊兒去上廁所。袁野沒理他,他也不當回事兒,笑嘻嘻去勾袁野的脖子,結果被袁野踹了一腳,毫不留情:“滾蛋。”他說,“別煩我。”
彭卓宇:“操!”
他莫名其妙地瞅了袁野兩眼,小碎步跑到徐屹然身邊,蹲在徐屹然椅子旁邊,朝後者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湊過來。
“是不是和袁野吵架啦?”彭卓宇信誓旦旦地說,“我猜就是你的鍋。”
徐屹然本來想的是可能被老師罵了,心情不好,聽彭卓宇這麽一說,心裏沒底起來。他想起剛才沒理袁野,把人晾了好一會兒。
但是那時候不是好好的,沒生氣嗎?難道是現在才反應過來,要氣一氣?
彭卓宇一看徐屹然臉色就笑了,自以為懂了,教他說:“你別跟他擰着來,順毛摸啊。再不行,就他那吊樣,天大的事,打一架就好了。”
和袁野打一架?!
徐屹然默默看向彭卓宇。
彭卓宇讪笑,也發現自己出了個馊主意,心說就袁野那拳頭,徐屹然不一定能挨得下來。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袁野肯定不能揍徐屹然。
“還是順毛摸,順毛摸。”彭卓宇想了想,還是改口,心想要是徐屹然聽了自己的話,要跟袁野打架,指不定最後倒黴的是誰。他那次學徐屹然說話就被揍了一頓,冤枉死了。袁野個臭脾氣,太護犢子了。
一想到這,彭卓宇就覺得自己哪哪都疼,不敢再摻和了,麻利地爬起來,趕緊跑路。
徐屹然正想問他怎麽“順毛摸”,他就不見了。
沒辦法,只能自己想招。
徐屹然瞥了眼袁野,又瞥了眼袁野。
好帥啊~
不對,重想。
袁野好像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對他說:“哥哥出去有點事,乖乖等我回來,不用太想。”
徐屹然在他的注視中,腦袋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等他走了,腦中才緩緩飄過一行彈幕:“乖乖等我回來,不用太想”。
大概好幾分鐘過去了,這行字飄沒了,他想起來了,應該關注的問題好像是——袁野為什麽生氣?
看了看身旁空蕩蕩的座位,徐屹然有點懵。
不過,肯定不是生他的氣了。
徐屹然有點高興,又有點發愁,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袁野高興起來。
再想想,袁野可能是出去散心了,又有點憂郁,心想他為什麽不讓自己陪着呢?
也許是以為自己要學習,不會翹自習課?
就算這樣,至少問他一聲願不願意啊。
徐屹然趴在桌上,想來想去,思緒已經成了一團亂麻,寫不了題目了。
他趕緊想想自己的目标,又努力集中精神學習。
秒鐘“噠噠”地走着,仍然是那個不慢不快的速度,一點也不體貼人心。兩節晚自習,變得漫長無比。
袁野出去是給袁興國打電話的。第一次沒人接,第二次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那邊剛說一句“你好”,袁野就把電話挂了。
他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半。這個點,出現在袁興國身邊的女人,八成不是秘書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到非常狂躁,想要把手機砸碎,想要跳進湖水裏,清醒清醒。
或者朝天大吼一聲:“我操你媽!”
但他走到湖邊後,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那片熟悉的蘆葦叢時,就放棄了這些想法。
他走過去,撥開蘆葦,找到了那只小烏龜。小烏龜本來安安穩穩地睡着覺,聽到腳步聲,試探着伸出一個腦袋頂,看到是他,歡歡喜喜地把頭和四肢還有尾巴全伸了出來,往他的方向爬了好遠,趴在小綠盆邊緣朝他伸脖子。
袁野笑罵:“今天沒帶吃的,別找了。”
小烏龜晃了晃腦袋,好像聽懂了,縮回脖子,趴着不動了。它沒表情,也沒叫,可袁野愣是看出它的委屈來,彈了彈它的龜殼:“小可憐,明天就喂你,想吃什麽?”
小烏龜翻了翻眼睛,這下,就是袁野,也看不出它老人家點了什麽餐了。
袁野搖搖頭,重新用草把它給蓋好,退出蘆葦叢,仰天瞅了瞅那輪象征圓滿的明月,心情變得很平靜。
過去十來年,他沒有母親,親爹跟仇人沒區別,就那麽野草似的長大,随心所欲地混日子,一身臭毛病,身上沒一處拿得出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那點無聊的同情心。很長一段時間裏,他把自己當成了流浪動物的頭兒,遇到混不下去的小可憐們,就丢點吃的喝的,随手擋個雨,遮個陰,權當打發時間。他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袁興國的血,做不了好人。
他滿不在乎地活着,閻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裏,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直到某一日,漫不經心地拎起一只小烏龜打量了兩眼,照例要丢到身後那個簡陋的臨時庇護所,卻一不小心,戳到了這只小烏龜柔軟的腹部,聽到他兩聲弱弱的慘叫。他好奇地撥弄龜殼,想把這只小烏龜的腦袋揪出來玩玩,手剛伸進去,就被小烏龜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從此心裏癢癢的,理直氣壯地要對方負責。
誰知道,小烏龜太老實,被欺負了也不知道,把他當個好人,毫無警惕心地領回了家裏。那個家太溫暖,險些灼痛了他的皮膚,在他心裏留下了無法替代的深刻的印象。
袁野自失一笑,轉身朝燈火通明的教學樓走去。這時他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袁興國打了過來。他的面孔突然被手機屏幕照亮,定格在露出笑容的那個瞬間。他緩緩收起笑意,大拇指在屏幕上虛劃,卻始終沒有接起這個電話。
“袁,野!”恰在此時,徐屹然的聲音遠遠傳來。袁野擡頭望去,見到人潮從教學樓中湧出,才驚訝地發現,晚自習已經結束了。
看了看往這裏跑的徐屹然,袁野想了想,接了電話,朝徐屹然笑容燦爛地揮揮手。
“找我有事?”袁興國的聲音裏帶着不自然的喘息聲。
“嗯。”袁野說,看着徐屹然越跑越近,聲音很冷靜,“通知你一聲,我不出國。”
袁興國:“你說什麽?”
徐屹然跑到了袁野面前,剛想喊他,忽然發現他在打電話,連忙噤聲。
袁野捏捏徐屹然臉頰,面無表情地說:“我初三的時候怎麽說,現在還是怎麽說。您懂?”
袁興國冷冷道:“你現在在哪?”
袁野笑了:“您說呢?反正不是某個酒店。”
袁興國:“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袁野:“可以。”
袁興國:“到時候給小沈打電話,讓她安排。”
袁野:“好。”
袁興國“啪”一下挂了電話。
袁野若無其事地收起電話,低頭看徐屹然,剛想開句玩笑,順嘴占個口頭便宜,突然,臉上一暖,兩片柔軟的嘴唇在他頰邊蜻蜓點水般碰了一下,随即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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