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顧凱風把自己床頭閱讀燈的光調到最亮,道:“害怕就在這坐會兒。”

說完,他不着痕跡地把那本名字很驚悚的《活屍之死》推進枕頭下面,拿出手機低頭擺弄起來,一副完全不打算睡覺的樣子。

林飛然抿了抿嘴唇,兩條腿絞緊又松開,松開又絞緊,過了一小會兒,他焦躁地起身走到門口,打開寝室門,小心翼翼地探頭朝門外的走廊看去。

這是一條長長的、幽深的走廊,因為頂燈壞了兩盞所以光線并不怎麽充足,雖然看清東西沒問題,但視覺效果挺陰森的,而廁所就在走廊的盡頭。

林飛然從六點鐘睡到十一點多,睡前喝了水又喝了粥,期間一直沒上廁所,剛剛又連續受到兩次驚吓,所以現在有點兒尿急。

怎麽辦,總不能讓顧凱風陪我去廁所吧……丢臉丢到那份兒上還不如直接吓死我算了!林飛然想着,一咬牙一跺腳,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便大步朝走廊邁去!

然而剛邁出三步,片刻前眼見的一幕幕恐怖景象便走馬燈般在林飛然腦中飛快重播了一遍,滾在地上血淋淋的眼球、龜裂枯幹的鬼臉、人頭攢動的幽魂……林飛然小腹一酸,險些被自己吓尿,于是他又三步并兩步慫慫地沖回了寝室。

怎麽辦啊啊啊啊啊!林飛然絕望地在心中嘶吼着,待會兒要是在廁所尿到一半突然又見鬼了可怎麽辦啊?

林飛然覺得自己絕對沒有能在群鬼環伺的情況下淡定小便的膽量。

所以他忍不住腦補了一下自己邊尿邊光着屁股尖叫着往寝室狂奔的悲慘場面。

說不定還會被堆在腳面上的褲腿兒絆一跤……那可真是不用再做人了,直接跳樓自殺得了,林飛然一臉沉痛地想。

“你怎麽了?”顧凱風看着正在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站在門口,奮力夾緊雙腿的林飛然。

林飛然臉憋得通紅,心一橫,開口道:“你、你想去廁所嗎?”

顧凱風耿直且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不想。”

林飛然咬牙,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問:“那你陪我去一下行不行……”

說完,林飛然羞恥得恨不得原地上吊。

“行啊。”顧凱風很壞很壞地欣賞了一下林飛然別扭臉紅的小模樣,穿鞋下地推開門,“走。”

兩個大男生肩并肩去上廁所。

安靜的走廊裏,顧凱風随口問道:“做的什麽夢,吓成這樣?”

“我夢見,”林飛然順着他的話頭說下去,“寝室裏全是鬼。”

這回倒是很順利地說出口了,可能是因為有做夢當幌子。林飛然趕忙抓住機會,連珠炮道:“大概有十四五個那麽多,他們在寝室裏放音樂,還有一個DJ叫MC斷頭,他在寝室裏喊麥然後其他的鬼就蹦迪,有一個鬼還把自己的眼珠都蹦出來了!”

顧凱風聽着聽着,樂了:“你這小腦袋裏天天都想什麽呢?”

林飛然一咬牙:“這是……”

“真事”兩個字又卡在嗓子眼裏了,林飛然只好改口道:“但是這個夢給我的感覺特別真實。”

林飛然摸清楚了,限制的規則應該是在于自己說的是不是實話,如果先說明只是做夢的話,那麽就算把細節都講出來也不會受到限制,反之就連簡簡單單的有鬼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顧凱風:“聽說這塊地建學校之前是個墳場。”

林飛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本來就很害怕了還在這添油加醋的!

顧凱風唇角一挑,笑得有點兒痞,開解道:“所以再真實它也只是個夢,誰還能在自己墳頭蹦迪嗎,你說是不是?”

完全沒有被開解到的林飛然:“……”

但他們就是在自己墳頭蹦迪啊!我也很絕望啊!

說着說着,就走到洗手間了,林飛然站在小便池前,把褲子褪下去一點點,露出小半個圓潤白淨的屁股,掏出那啥。

顧凱風雙手插在睡褲口袋裏,動作自然地站在離林飛然大約四、五步遠的地方,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平靜地望着林飛然,那張英俊的臉看上去是沒什麽表情的,但林飛然朝他瞄了一眼,不知為什麽就覺得他的神态有點兒說不出的不對勁。

林飛然臉一紅,挪開視線轉回頭,卻尿不出來了。

“有人看着我我上不出來……”林飛然硬着頭皮道。

顧凱風嗯了一聲,退了兩步:“我在門口。”

林飛然一邊開閘放水,一邊慫噠噠地叫:“顧凱風?”

生怕一不留神顧凱風就會神秘失蹤!

顧凱風悠悠道:“臣在。”

林飛然:“……”

知道林飛然可能要聽着聲音才放心,顧凱風幹脆背起了古文。

顧凱風:“……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聽着顧凱風磁性低沉的聲音,林飛然的耳朵莫名有點發燙。

于是,林飛然就這樣聽着《前赤壁賦》解決完了生理問題,可以說是非常風雅了!

上完廁所,兩人又肩并肩朝寝室走去,因為林飛然比較別扭,所以他們的身體之間一直保持着幾公分的距離,去和回的路上都沒有産生任何肢體接觸。

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走廊中激起回音。

忽然,那一縷已經跟了林飛然一整天的陰氣又從林飛然腳底板開始,沿着脊柱一路向上,飛也似地蹿進了眼底。這種涼森森的感覺在前兩次見鬼時也有過,不過并不明顯,所以之前林飛然沒太在意,但當它第三次出現時林飛然便猛地意識到前兩次自己也産生過同樣的感覺……

這是一種規律!

林飛然腦中的弦叮地一聲繃緊了,他在“幹脆閉眼不看”和“忍着害怕看個究竟”間掙紮了一瞬,便發現就是現在閉眼也晚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走廊上就擠滿了鬼!

鬼們一個個面色慘白,要麽缺胳膊斷腿兒,要麽血肉模糊,要麽頂着一張猙獰可怖的死人臉,他們或站或坐,在走廊左右兩側形成了兩個隊列,人手一本不知道從哪來的書,各自埋頭苦讀着。如果不是外形太過驚悚,看起來倒是挺像在期末考試前臨時抱佛腳的學生……

就這麽短短一瞬,林飛然還聽見有鬼在抱怨。

——“508喊麥聲太擾民了,我們去找他們說說!”

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我們寝室已經擠不下了!林飛然頭皮一麻,驚慌之中急急伸手朝顧凱風的方向一抓,抓住了一只溫暖幹燥的手。

碰觸到顧凱風的一瞬,世界清靜了。

顧凱風側過臉看林飛然,舉起自己被林飛然緊握的那只手,問:“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林飛然尴尬地松開手,鬼影卻沒有再出現,他滿腦袋想着見鬼的事,心不在焉地向顧凱風解釋道,“就抓錯了。”

顧凱風擡了擡眉毛:“那你本來想抓哪?”

林飛然一臉崩潰:“本來也沒想抓哪!”

顧凱風低笑一聲,沒再追問,只是推開寝室門脫了鞋躺回床上。

林飛然仍然一副小媳婦兒樣搭邊坐在顧凱風床上,用被吓得冰冷的手在自己面頰上重重拍了兩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随即開始在腦海中梳理這一系列的事件。

爺爺臨終時說過有一件東西要傳給我,還說他自己控制不了,林飛然托着下巴思索着,如果是遺産之類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爺爺沒理由控制不了,而且爺爺說完那句話後還叫我不用怕鬼,鬼生前也只是人而已,顧凱風看不見,我卻看得見,那麽爺爺傳給我的東西難道就是……

一個陰冷可怖的念頭像是一道閃電驟然貫穿了林飛然的腦海,他擡手,将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搭在自己的眼皮上,摩挲了片刻。

陰陽眼!?

也就是說這麽多年來爺爺其實一直都能看到鬼?林飛然僵硬地坐在床邊,回憶起童年時爺爺與自己相處時的種種細節,以及爺爺講的那些鬼故事,越想越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但是有一個地方很奇怪……林飛然想着,稍稍偏過頭,用暗搓搓視線盯了一眼靠在枕頭上玩手機的顧凱風。

為什麽一碰到他就看不見了啊!而且好像還是有時效性的,碰一下能管個幾分鐘的樣子?不過也說不定碰誰都一樣,只要碰到活人就能失效幾分鐘?林飛然愁眉苦臉地摸着下巴憑空猜測着,心裏很想再找個人試驗一下,但現在都十一點多了,根本沒地方找人去。

林飛然正糾結得厲害,顧凱風卻放下手機抻了個懶腰,問:“你什麽時候睡?”

“我不困,白天睡多了。”林飛然慢吞吞地把屁股往顧凱風的床裏面蹭了幾厘米以宣示主權,生怕顧凱風把自己攆到上鋪去見鬼。

顧凱風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盯住林飛然緩慢移動的屁股:“……”

林飛然一臉慈祥:“你睡,我看着你。”

顧凱風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一陣好笑。

這小慫包今天晚上應該是不敢自己睡了。

“那你先躺進去。”顧凱風指了指靠牆的那一半床,無比自然道,“不然等一下上床再把我吵醒……”

“好!”顧凱風話都還沒說完,喜出望外的林飛然就一秒踢掉拖鞋爬過去側身躺下了,那副單薄的小身板緊緊貼着牆。生怕顧凱風反悔似的,林飛然用軟綿綿的讨好聲音為自己的舉動進行了一番解說:“我一點兒也不占地方,我側身貼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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