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李疊和程勉兩人出了門，屋子裏緊繃的氣氛才放松下來。

剛才一臉嚴肅的雜志女主編好像換了個人，立刻站起來繞到桌子另一邊和林琮握手，笑得很開懷：“我來過明途好幾次了，怎麽以前沒能見到你呢……要是早點見到你就好了，你上雜志的效果肯定特別好……”

林琮禮貌地笑了笑：“我是去年才簽的約，久仰。”

再次落座之後，林琮撞上了費琅的視線，愣了片刻，忽然想道：他們現在算是熟人嗎？

借過傘，還過傘，朋友圈點過贊。費琅還删了一條給他朋友圈的評論。

一般的雜志封面都是敲定幾個藝人後由工作人員分別去協商檔期，總裁本人不會這麽大費周章到處見人。

難道這期雜志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本來從容的林琮忽然有些緊張了起來。

然而最後證明是他想多了，他們只開了二十多分鐘的會，主要是确定林琮的檔期。林琮因為前兩天的“摳門小氣”黑熱搜，通告全都打了水漂，當然很容易安排。

開完會，各自離場。

景芊神神秘秘地把林琮叫到一邊，悄聲囑咐道：“他們今天被你搶了機會，應該會有行動，如果他再挑釁你一次，你也不用客氣，放心怼回去就好了。”

林琮眨了眨眼睛：“不是應該維持表面平靜，表現得感情很好嗎？”

他沒簽約的時候對娛樂圈的印象就是如此，除了矛盾太深太激烈的，哪怕暗地裏角逐，表面上也要稱兄道弟。

景芊搖搖頭：“當然不用撕破臉，我只是擔心你被他當軟柿子捏。換成別的經紀人，可能會勸你忍耐，但是有時候你的腰一旦彎下來，姿态放得太低了，在這個圈子裏就再也擡不起頭了。公司早就打算捧你，所以你可以和和氣氣，但一定要态度堅定，不能任人欺負，知道嗎？”

她千叮咛萬囑咐，概括起來也還是那四個字：別受欺負。

說得好像林琮是只任人宰割的小綿羊，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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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琮被自家經紀人逗樂了：“知道。”

俗話說怕什麽就來什麽，林琮準備坐電梯的時候又碰到了李疊。

剛剛經歷過尴尬，誰也沒話可說，兩個人的寒暄冷淡又生硬。

這次兩人的經紀人都不在旁邊，林琮無意中瞥到李疊的黑眼圈比之前深了些，大概是忙碌過度，休息時間太少造成的，化了妝也掩飾不住眼中愈顯滄桑的疲态。

林琮和他的關系不好，沒必要在公司內部裝得親密熱絡，敷衍過後便要走。李疊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氣不大，但讓林琮一個踉跄，錯過了電梯。

林琮不想和他在公司起争執，冷冷地轉過身去：“前輩有事嗎？走廊裏裝了監控的。”

李疊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尴尬地松開了手：“外面下雨，你怎麽回家？”

林琮道：“不勞費心，朋友接我。”

“我下半年的演唱會，你……”

“預祝前輩的演唱會圓滿成功。”

林琮極少對人甩冷臉，但李疊深重的笑容背後總是充滿算計，半年前林琮與李疊合作拍戲，一來二去的，明白了這人的手段，他也就懶得擺出笑容了。

李疊被堵得沒話說，吃癟的樣子暫時削減了林琮的厭惡。

林琮笑道：”前輩如果需要，可以找我拿點潤喉茶，開演唱會之前保養嗓子是最重要的。”

他聽得出李疊的聲音比以前沙啞了不少，剛開口時把他吓了一跳，不知演唱會開場前能不能恢複。

林琮說完半真半假的客套話，飛速按了電梯，好在電梯還停在這一層，他疾步竄進去按下“關門”按鈕。

……

灰蒙蒙的天幕之下，風貫過樓宇間的縫隙獵獵作響，玻璃幕牆倒映出厚重的雲層，遠看如雨雲堆成的畫布，高聳的畫布腳下停了一道銀白色的影子。

費琅的司機劉叔把車停到明途的大門口，和副駕駛上的韓由面面相觑，最後一齊扭頭看向後座的費琅。

韓由問道：“老板，停在這裏幹什麽？”

費琅搖下車窗朝門口看去，穿着深青色風衣的清瘦身影從旋轉門裏走出，林琮被鼓動的風吹亂了頭發，下意識抱着胳膊蜷了起來，把半個腦袋埋進風衣領口，正從口袋裏翻出手機。

門口的遮雨棚下空間不大，他一個人很顯眼。車裏三個人齊齊朝他望去，林琮也像感受到視線一般，微微偏過頭來。

“林先生，天氣預報說待會兒下雨，你回家路上方便嗎？”費琅用一貫禮貌的語氣問道，“需要的話，我可以載你一程。”

林琮面帶疑惑，走得近了些，抱歉道：“我已經讓朋友開車來接我了，就不麻煩費總了，多謝費總好意。”

費琅唇邊的笑容僵住，半晌才低聲道：“好。”

如林琮所說的，另一輛冰藍色的布加迪跑車很快從左邊抄了過來，伴着刺耳的剎車聲急躁地停在林琮面前。

費琅瞥見了司機座上的年輕人，喃喃低語：”開得這麽不小心。”

林琮笑着朝他揮手道別。

“老板，其實您沒必要為了雜志封面這種小事親自來一趟的。”韓由看到費琅精神不好，以為他是連日工作太過疲憊。

費琅望着雨幕中遠去的背影，低聲道：“只是想來。”

車窗關上，重新點火之後，韓由才回過味來。

老板居然主動請別人搭自己家的車，整整兩次。

老板居然說了那麽多話。

老板居然在笑。

韓由越想越震驚得堪比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可是他仔細一想，把費琅最近的一切行為聯系起來，又覺得頗為合理。

韓由小心翼翼地問道：“老板，您之前幫了林先生的忙，需要告訴他一聲嗎？”

費琅聯系了做雙人采訪的小媒體，看了一遍花絮之後，讓他們重新剪輯，把李疊費盡心機抹黑林琮的嘴臉展現出來。

生意圈也好娛樂圈也罷，幫人都是求回報的。韓由從前也替費琅向外“伸出援手”無數次，每一次都是要對方付出代價來換的。

林琮卻似乎還蒙在鼓裏，沒心沒肺，連自己欠了費琅這麽大一個人情都不知道。

費琅低聲道：“舉手之勞，別說多餘的話。”

韓由語塞。

但他好歹當了費琅這麽久的助理，知道費琅只是沉默寡言，思維敏銳，并不是冷血。他這麽做肯定有他的一番道理。而且費琅的行為都是嚴密得無可挑剔，也輪不到他這個特助來操心。

費琅轉頭望向窗外。

不知不覺間，雨幕早就在玻璃上彙成細流，模糊了視野，那棟樓也已經遠得看不見了。雨滴窸窸窣窣地敲打着車頂，四周一片嘈雜。

從第一天相逢，他看到林琮飛身而起救下一個陌生人，為了一碗面的積分眨着眼睛求人，費琅的心裏就有種輕飄飄的思緒揮之不去。

費琅想問林琮怕不怕危險，問他餓不餓，問他省吃儉用的生活是否真如他裝出來的那般順遂。

但是他太忙碌，也太沉默，問不出口。

……

霍晖一腳油門踩出去，林琮驟然往後一仰，後腦勺貼着副駕駛座，吓了一大跳。

“你開慢點，這不是你的賽車。”林琮嫌棄之餘帶着點無奈。

霍晖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呀，我忘了這是你的車。”

林琮滿臉疑惑：“霍伯伯買的，怎麽就成了我的車了？”

随後他想起那天晚上霍晖的父親霍良開着這輛跑車一臉鄭重地将兩把車鑰匙交給自己，無奈道：“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嗎？”

霍晖也是一臉莫名其妙：“不是啊，我爸說這車是你爸媽給你買的，讓我把這車開過來給你。他說如果我完成了這個任務，就給我一千萬的啓動資金，讓我去創業。創業失敗再回去見他。”

然後林琮聽到霍晖小聲咕哝：“才一千萬夠幹嘛的啊……”

林琮哭笑不得：“你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說真的，林林，我爸把你們家的情況都告訴我了。他說林叔叔和鐘阿姨其實很有錢，一直出差是因為生意擴展到全球了，一開始瞞着你是怕你學壞了以後會膨脹。”

林琮越聽越覺得扯淡：“這是我爸媽看見說我摳門小氣的熱搜之後瞎編出來安慰我的，我爸媽早就跟我說過一遍了，你也信？”

“不，林林，我覺得是真的。”霍晖認真道，“我原來不了解什麽錢包衣服的牌子，最近特意為了你這事去了解了一下，你小學時候用的那個舊錢包，好像是Cuggi很早以前的限量款，當年都炒出天價了。”

林琮：“我爸媽跟我說過，仿的。”

霍晖：“……我爸說你已經相信自己家有錢了啊。”

林琮疑惑：“我什麽時候說過？”

兩人交流的頻道對不上，霍晖無奈道：“那就假如，假如這事是真的，你會怎麽樣？”

林琮斬釘截鐵：“世上沒有如果，不屬于我的東西我不去妄想。”

霍晖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話讓林琮犯了倔：“大學霸，你活得這麽明白幹嘛？好歹允許自己做做白日夢吧？”

林琮認真地想象了一下，腦海中依然是父母匆忙離家的畫面。他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一對輕輕扣門離去的背影在他心裏刻下了如此深的印記，至今仍然清晰如昨日。

——別走，陪陪我，我以後賺錢，賺很多很多錢來養你們。

小孩子低聲的訴說被隔在了門後，大人們并沒有聽到。

半晌之後，林琮輕輕笑道：“如果我父母辛苦了一輩子，換來的結果不是勉強溫飽，而是大富大貴的話，我為他們高興。”

“哇。”霍晖啧啧稱奇，“我服了，你居然不想想怎麽花錢。我要是有你這麽高的覺悟，我爸也不會這麽嫌棄我了。”

開到林琮家門口，霍晖将兩把鑰匙拿了出來：“別管是不是真的，這車你先接了，不然我爸連一千萬都不給我。”

“我沒駕照，你要讓兩三千萬的車放在我家地下室落灰嗎？”林琮心念一動，問道，“要不先把車給你開吧？反正車是你父親買的，你現在搬回初中時候的公寓住了，離我家近，霍伯伯要是查崗，你直接把車開進我家車庫就行。”

霍晖不可置信：“我我我我我可以嗎？這車還是我爸讓我交給你的……我要是開壞了怎麽辦？”

林琮聳聳肩，笑道：“開不壞你就接着開，開壞了你賠我錢，就當是給我變現。”

霍晖：“……”

一瞬間的感動，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