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3

林琮到家時外面剛好下起了雨，晚秋細密的雨在老舊的小區裏積起一路水窪。

剛到家他就看到了父母的留言：【我們今天還是會工作到很晚，但是會盡早回家陪你的。】

他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最糟糕的是，等到了晚飯時間，他才想起自己最近行程太多，總是忘了買菜，打開冰箱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了。

“那就不吃了吧……”他對自己喃喃自語。

片刻之間，他忽然看到微信亮起一條消息。

小少爺：【吃晚飯了嗎？】

“小少爺”是他第一次見到費琅加微信的時候留的備注，此時再看很有幾分滑稽。

消息來得太巧，林琮都懷疑費琅是不是會讀心了。

林琮客套地回複：【還沒有，費總吃了嗎？】

小少爺：【沒吃，你在家嗎？】

【在家，怎麽了？】

【下樓。】

林琮猛然轉頭看向窗外細密的雨幕，雨水打在玻璃上，近處的樓房都模糊不清。他猶豫了一下走到窗邊，看到自己家樓下隐隐約約停着一輛體型較小的車，很像那天費琅送他過來開的保時捷。

微信又來了消息：【我有傘。】

他有些意外，費琅居然還記得他沒有傘。

Advertisement

費琅忙得抽不開身，特意到他家來肯定是有理由的，總不能讓對方等太久。

他換好衣服下了樓，看到費琅穿着風格休閑的襯衫長褲，打着和初次見面時一模一樣的黑傘。費琅臉上還是沒有太多的情緒，只是在看到林琮出現之後，視線一直跟着林琮走近。

“您有事找我嗎？”林琮不知不覺又換上了敬稱，似乎在稱呼上拉開一點距離就能掩飾自己緊張的心情。

“路過，找你吃飯。”

林琮：“……”

據他所知，自己的舊公寓在幾大城區邊緣，費琅的辦公地點和住址都在另一區，兩個地方開車需要十幾公裏，還要經過最堵的一條路線。

這是哪門子的路過？

林琮：“費總，您的名氣比我大很多，如果出門吃飯，應該會有很多記者認出您來——”

“嗯。”

林琮：“……我畢竟不是您公司名下的藝人。”

“所以？”

林琮：“……”所以不能随随便便路過他家門口就一起吃飯。

他腦海中時不時響起李疊那天喝醉之後說的話，越想越不敢面對。如果費琅真的是為了自己而封殺了李疊，卻默然不語，那到底圖什麽呢？

一個人幫了另外一個人，總該求點回報的吧？

如果李疊只是在說胡話，那今天費琅突然來找他，又是什麽意思？

不管是在娛樂圈還是在其他行業，費琅的地位都太高了，林琮下意識地想退縮，生怕眼前這副平靜無瀾的外表下藏着驚濤駭浪。

這時他看到費琅輕輕皺起眉：“你怕我。”

然後費琅那雙和冷漠外表不符的溫柔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一點受傷的情緒。

林琮心軟了：“……不不不，我不敢害怕你。”

說完之後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自相矛盾：“我不是不敢……”

然而現在不管說什麽都是越描越黑，怎麽也解釋不清了。費琅表情裏細微的變化還是寫着難過。

林琮急中生智：“其實我不是怕記者，是我今天想吃夜市小吃，費總穿了藍色的襯衫不太方便。而且讓費總吃那種街邊的東西實在是太委屈了——”

費琅聽了一半，眼睛亮了起來，繞到後備箱裏拿出了一件黑色的薄外套晃了晃。

林琮：“……”

千算萬算沒算到總裁的後備箱裏都是有備用衣服的。

所以費大總裁真的要和他去小吃街？？？

林琮越想越不安，更琢磨不出費琅的想法，趕忙說：“我沒買口罩，恐怕人太多，雖然我現在沒什麽人氣，但是萬一遇上我的粉絲——”

“我帶保镖。”

“……其實我更想去買菜的，現在那些小吃也漲價了，不如自己在家做得便宜。”

“我請你。”

“好！”

兩分鐘後，林琮坐在副駕駛上，開始反思自己。

他都已經知道自己家裏有錢了，怎麽別人說要請吃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為了省飯錢答應了呢？

沒出息。

費琅開車不聽音樂，也不聽廣播，車裏一片沉寂，只聽得到窗外車流呼嘯。

他看向左邊正在開車的費琅，柔和的光暈映出輪廓幾乎完美的側臉。

他想，費琅如果真的想從他身上求什麽，大可以向他的公司施壓，不用特意跑到他樓下找他吃飯。

也許這個沉默寡言的人并不像別人說得那麽難相處，只是更享受安靜。

車開到半路，卻聽費琅說：“你心情不好。”

林琮沒有否定，只是下意識地微笑應對：“最近人氣高了一點，工作壓力肯定是有的。”

“嗯。”費琅沉默過後，又忽然說：“代言是你應得的，不該放棄。”

聞言，林琮的豎起了滿身的警惕心：“費總怎麽知道我沒有接受代言？”

而後林琮看到費琅握着方向盤的動作有點僵，額角在昏暗的光線下很快滲出細密的汗：“我和LIM有合作。”

林琮：“……”這麽緊張的嗎？

他聽到解釋，稍稍放松下來，心念一轉，問道：“我今天見到林總和林夫人了，還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接。”

“合同條件不好？”

“不，合同給出的條件很好，對我有利，對他們也公平。而且他們願意等我的答複，只是我們在其他問題上聊得不愉快。”

他其實根本沒有見過父母清高自傲的一面，他的煩惱和商業合作毫無關系。林琮不知道如何開口說出真相，何況現在開口說自己就是LIM兩位創始人的獨生子，實在是太突兀了。

連他自己都沒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世背景，更別說林氏夫婦的獨生子自己一個人住在老舊的小區裏，這種事就算說出來，費琅也不會相信。

“聊得愉快與否并不重要。”費琅的語氣平和有耐心，“他們兩位從白手起家到打進全球市場，藝術素養和商業頭腦都是一流，難免自視過高。但商業合作和代言只需要有利可圖，不需要從情感上接受對方。”

林琮愣愣地看着費琅——他好像從來沒聽費琅說過這麽多的話。他今天難得話痨，難道只是為了勸解自己嗎？

感動混雜着更複雜的情感在林琮胸口漫開。

“看來費總和他們聊得也不是很愉快。”林琮笑道。

“嗯，我們的想法有很多沖突，基本每次開會都要大吵一次。”

林琮：“……”

他明明從霍伯伯那裏聽說，他父母開會談合作都是走懷柔路線的，哪怕是遇到了激烈的矛盾，也會非常有風度地解決，絕對不會把怒氣帶到下一次會議。怎麽到了費琅這裏就次次都要吵架了？

林琮把“那其實挺嚴重的”幾個字吞了回去。

別人商場上的事情，他還是不要多話了。

“你說得沒錯，合作和代言只需要利益為上，我不該被情緒左右。”

不知怎麽地，聽費琅說了這麽幾句，他忽然就想開了。

也許是因為費琅今天多說了幾句話，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都拉近了一些，林琮放下了最初的防備，連白天的委屈和怒火都消失了。

費琅在紅燈面前停下，向右悄悄看了一眼，看到林琮嘴角含着溫柔的弧度，自己也不知不覺跟着笑了起來。

從前家裏司機開車路過市區，他透過車窗看到過裏面熱鬧的場景，但他從來沒有走進去過。

他從小就不喜歡熱鬧的街道，也不喜歡味道太重或者過油的食物。赴宴應酬的場合太多，所以他也幾乎沒在普通的餐館吃過東西。

難得的兩次，都是和林琮一起。

然而為了林琮安靜的笑容，哪怕是廉價而難以下咽的食物，他都願意陪林琮一起吃，哪怕是人來人往的狹窄街道，他也願意陪林琮一起走。

當然，他更希望林琮在物質上過得好，再也不必要受這種委屈。

林琮正好問道：“費總确定要去小吃街嗎？雖然我覺得很好吃，但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費琅認真道：“我願意。”

林琮：“……”

他只是最後确認一下而已，也不用回答得這麽鄭重吧？

下車時天光尚早，晚霞未至，烏雲低懸，四周浸上漸濃的夜色。

跑車停在比較遠的地方，越往前走，面前越是人頭攢動，幾乎擋住了視線和去路。溢散在空氣中濃重的食物香氣悄無聲息地湧入感官，勾起了林琮的食欲。

“其實自從這裏的攤子漲價之後，我也好久沒來了。謝謝費總請客。”林琮說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需要我哪天請你吃飯嗎？”

“不用。”

林琮幾乎掩飾不住自己的愉快：“太好……我是說費總太客氣了。”

他徹底放松下來，郁悶的心情一掃而空，轉頭一直看向費琅，怕兩個人在人群中走丢。

看着看着，他發現費琅表情僵硬，眼神更僵硬，整個人非常不對勁。

“怎麽了？”

“好多……”

“什麽？”周圍太吵了，林琮聽不清，把耳朵稍微湊了過去。

費琅深吸幾口氣：“好多人。”

林琮笑道：“現在正是逛街的時間啊。”

而後他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身邊的人擠來擠去，費琅總是下意識地躲開，哪怕動作很小，落在林琮眼裏也非常明顯。

費琅不喜歡擁擠的場合，他浸在生意場多年，接觸的想必也都是舉止端莊優雅的人，從來沒被人這樣擠過。

林琮完全理解這些養尊處優的小毛病，畢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費琅還試圖觀察面館的廚房到底幹不幹淨。

于是他說：“費總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

哪知費琅堅決反對：“不，我可以。”

林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