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抱抱

卓瑜也不是沒見別人哭過。

秋旖山上也有些蘿蔔頭點兒大的弟子，第一次除祟得時候被鬼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那時候卓瑜只覺得好笑得不行，任他涕淚橫流自己卻毫不心軟，調侃幾句就繼續毫不留情地把人揪起來繼續幹活兒。

但談汀現在這一哭，這眼淚就好像直接滴在了卓瑜的心窩子一樣，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有些悶痛的小坑。

他哭得卓瑜的心都快碎了。

男孩兒淚眼汪汪地捧着手機，可卻是眼珠都一錯不錯地盯着屏幕那端的卓瑜，一邊傷心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似得掉着眼淚，一邊試探性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屏幕上的卓瑜的臉。

“我…我不想哭的，可是我不知道我怎麽了….”

談汀抽噎着抹了抹眼淚，結果越說越委屈，最後甚至有些兇巴巴對卓瑜喊了起來，“是你非要和我視頻的，我說了我不想，你卻非要讓我看到你，我一看到你我就….”

卓瑜根本說不出話。

“對不起，卓瑜…”

談汀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很不對勁，他縮回了手指，低下頭小聲地道了歉，可是卻眼淚卻掉的越來越兇。

“我騙了你。”

談汀淚眼朦胧地擡起了頭，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似得，小孩子一樣掰着手指，開始難過地一條一條地訴說起自己滿腔的委屈，“這裏根本沒有大雞腿，只有很難吃的大肥肉和青菜葉——而且他們給我打了好多的針，那針管都好粗好粗，打完針還給我吊一大瓶子水，他們說我很快就會好的….”

“可是....可是我現在還是好熱好難受啊….”

談汀又揉了揉眼睛，懵懂而傷心地看着卓瑜，“我控制不了我身上的氣味，那些alpha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我究竟是怎麽了啊？卓瑜？”

談汀眼睛紅紅地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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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瑜恨不得直接把頭紮進屏幕裏，在瞬間穿梭到對面去，上手把談汀臉上的晶瑩的淚水一顆一顆地給拂掉。

然而現實就是他什麽都幹不了，只能無用地盯着屏幕幹着急。

卓瑜抱着手機慌手慌腳地安慰他：“你，你不要哭，這又不是你的錯，我聽說他們說每個omega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的，你不是唯一一個，都怪師兄，都怪我沒有注意....”

談汀沒說話，只是低着頭揉了揉眼睛。

卓瑜說着說着，自己也開始走向了某個極端。

“歸根結底一切就都是我的錯！”

卓瑜撓頭，暴躁地自暴自棄起來，”若我不是那天非要拉着你練劍，若不是那天明明大雨傾盆卻非還要拉着你比，這一切的一切就不會發生，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害的你…”

這回換談汀呆住了。

“卓瑜。”

談汀聽急了，把臉湊近屏幕，小聲地喊他的名字，“…你，你不要說了，不是你的錯，是我當時明知自己已經落了下風，卻不願認輸，還執意繼續和你比試下去….”

“不。”

卓瑜頹然而灰敗地說，“是我幾次三番地非要拉着你打，你本就喜靜，怎麽會是那種樂意和別人打打鬧鬧的人，是我非要硬拉着比試——我根本就沒有臉面做你的師兄，我不配說我要保護你，我…..”

“沒有, 你….”

談汀急的竟然直接從床上起了身，他抱着手機似乎想說些什麽，可是身子實在是太過虛弱，起身的剎那竟然整個人恍惚了一下，頓時眼前一片暈眩的白茫茫，他偏過臉閉着眼喘息着，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你，你不要急。”

卓瑜頓時吓得什麽都不敢說了，只是隔着手機很着急地喊道，“你快躺好，不要再動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談汀這邊剛緩過來勁兒，看着鏡頭又想說些什麽，卓瑜就突然聽見他那邊傳來了門開的聲音，緊接着他就看着談汀神色一冷——

下一秒屏幕就黑了下來，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聲音，似乎是談汀把手機藏在了被子裏面。

“今天的最後一針了。”

那邊傳來了轱辘在地上滾動的聲音，緊接着有個柔和的女聲傳了過來，“來，分你一板姐姐最喜歡的杏仁巧克力，你這是第一次發.情，要記得時刻補充一些糖分，以後的每一次自己也要注意哦。”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卓瑜聽見談汀似乎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不用害怕的，放松一點。”

那女聲似乎帶了幾分笑意，随即又傳來了，“我第一次的時候也吓了一跳，後來自己的身體就慢慢有預感了，不過人造的抑制劑和天然的信息素相比，對身體還是有些損害的，之後自己用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劑量，明白嗎？”

卓瑜估計這段話聽得談汀應該是已經暈菜了，果不其然，這回談汀又是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有些遲疑地說了聲好。

“——我看你似乎是高中生的樣子，你有伴侶了嗎？

那護士似乎越聊越起勁，“可以考慮一下臨時标記了哦，頻繁地依賴抑制劑會導致信息素紊亂的....啊我好像太啰嗦了，不過我看你長得模樣這麽好，應該是不缺alpha追的吧？還是說...你有心儀的alpha啦？“

卓瑜的耳朵咻地一下子就支棱起來了。

他就聽着談汀那邊大概沉默了一個世紀之久，緊接着又是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傳了過來，卓瑜這邊還沒反應過來，就突然聽見從自己的手機裏，傳來了悶悶的一聲叮。

談汀把電話挂掉了。

方婷是C市郊區醫院的一位omega護士。

他們醫院實在是太偏，位置離市中心遠，反倒是更靠近C市山的景區那邊，平日裏有一些景區的旅客摔了栽了掉了腿了中了暑了都往這邊送，所以日子确實算得上清閑，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無聊。

不過這兩天方婷遇見了個挺有意思的病人。

是個秋游剛好趕上第一次發.情期的omega少年，被老師們攙着送過來的。

倒黴是倒黴，長得模樣也是真的不錯，唇紅齒白的漂亮男孩，就是防備心實在太高，有些冷冰冰的，明明人已經吓得不行了，卻依舊警惕得像只随時會炸毛的小貓。

第一次omega的發.情期的情緒調節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沒有alpha在身邊陪伴的青少年omega，方婷心裏着急的不行，幾次試圖軟化和攀談卻全部都以失敗告終。

問啥啥都不說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這男孩有的時候看起來甚至很茫然，眨着眼愣愣的，似乎完全不明白方婷在說什麽一樣。

方婷是真的心力交瘁。

結果當天下午她正推車車準備換藥的時候，順着門縫，就看見這男孩正抱着手機蜷縮在被子裏，正悄悄地抹着眼淚和一個人打着電話。

方婷看着實在心疼，先是默默退了出去，卡着時間過了一會兒才又回病房給男孩補了一針抑制劑，最後臨走的時候，又嘗試着問了一些問題。

打完電話的男孩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他眼睛哭得有些紅，依舊是一副提防警惕的模樣。但是可能因為教養不錯的緣故，加上美食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他看着方婷給自己那一小袋巧克力沉默了好久，終究還是被成功攻略，垂下眼，小聲地慢慢地回答了一些她問的問題。

方婷喜出望外，不動聲色地坐在鄰床上，溫和地與他慢慢聊了起來。

她這才逐漸發現這男孩其實并非表面那樣的冷，反倒是心性單純的不行，說話還挺好玩的，有點兒古裝劇裏人的那味兒。

兩人越聊越投機，主要這男孩兒的話還特別好套，人實際上呆乎乎軟綿綿的，方婷老阿姨八卦心頓生，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使了一點小小的技巧，就成功地把這男孩喜歡的alpha給套出來了。

男孩透露得不多，但方婷這人很擅長抓細節，仔細推敲一番過後，大致知道他和他喜歡的alpha似乎是在什麽武術館校一起長大的，聽起來應該是是什麽師兄弟的關系。

男孩說起自己心上人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他耳根紅紅地縮在被窩裏，和方婷一條一條列舉着這個alpha的功夫如何樣貌如何兄弟如何如何多籃球玩的如何如何好。

“那就叫他來看你啊。”方婷聽的慈母心那叫一個泛濫。

男孩似乎是有些腼腆地搖了搖頭，說：“是我叫他不要來的，他平日裏最讨厭學習了，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一下，我只想讓他好好玩一玩…..”

方婷聽的心情複雜。

“這可是你第一次的發.情期啊。”

方婷說，“你不想他嗎，況且你這樣一直不表露出來，他又什麽時候會知道你的心意呢？”

男孩兒似乎是呆了呆。

“他，他應當是不喜歡男孩子的…”

男孩剝開巧克力包裝的手似乎是頓了一下， 但随即又擡起頭故作輕松地笑了笑，說，“不過現在這樣于我而言，就已經很好了。“

方婷聽傻了。

這社會上只喜歡omega不喜歡beta的alpha确實是有不少，可是只喜歡女omega不喜歡男omega的又是個什麽玩意兒，這又是哪個世界的奇妙三觀？

“….也不要這麽想啊。”

方婷替他焦心，“你不表露一下，他又怎麽會知道你的心意——況且你又怎麽知道他就不喜歡你呢，你要試着主動邁出一步….”

男孩不說話，睫毛顫了又顫，最後只是安靜地搖了搖頭，

第二天方婷又去給男孩兒補了一袋營養液，又順帶着給他帶了一小包溫熱的甜牛奶。

男孩兒精神氣兒提了不少，提防之心也已經漸漸放下來了，接過牛奶的時候，他甚至還小聲地和方婷說了聲謝謝。

“你的老師應該今天下午就來看你。”

方婷笑眯眯地說，“明天上午你就可以出院啦，回家後記得好好調養休息一下，不要急着去上學哦。”

男孩咬着牛奶，乖乖地點了點頭。

方婷眼尖，一眼就瞥見了他的手機屏幕的微信聊天界面，便打趣道：“是他嗎？”

男孩愣了愣，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随即又有些驕傲地把手機屏幕上的圖片點開，一張一張地翻開點開給方婷看。

“他說他正在和同學們正在景區爬山，又吃了午飯，便給我發了些圖片看看…”

男孩的聲音裏都帶着笑意。

方婷心裏軟得像坨泥，只覺得現在這些青少年的愛戀是真的酸酸甜甜，美好青澀得不行不行的。

她看着屏幕上一張一張劃過去的山林風景，倒也的确像是這附近的景區的模樣，最後一張圖片更是十分的好笑，竟然是被咬了大半口的的板燒雞腿堡。

不過這景區附近...原來是有麥當勞的嗎？

方婷出病房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她去過這景區不下四五次了，記憶裏附近只有一些破爛的農家飯館，怎麽也都不記得有任何快餐店的樣子。

她這邊推着小推車向護士站走，還沒轉過彎來，就看見了一個又高又俊的alpha男孩正站在樓梯口，好巧不巧地也拎着一大袋子麥當勞。

這alpha少年生的眉眼也是深邃俊朗，加上肩寬腿長，怎麽看怎麽俊逸順眼——就是此時此刻他看起來似乎十分的糾結，正撓着頭，來來回回地在走廊裏踱着步子，好像在做什麽生死抉擇一般猶豫不決。

“您是來探望病人的嗎？”

方婷和善地問，“知道病房號是多少嗎？我可以帶你過去.....”

“姐姐，你把盤子落在我這裏了。”

病房內的omega男孩追了過來，沖着方婷的背影喊道，“就是裝着那些藥酒的盤子，你——”

然後男孩就突然沉默了。

方婷就看着那omega男孩和alpha少年同時原地僵住，兩人視線交彙，面面相觑了十秒。

那alpha男孩長腿一邁飛奔到了omega男孩的面前，他似乎是很激動想說些什麽，可是嘴巴笨拙地張開了半天，最後卻是一個字都沒有憋出來。

那個omega男孩只是仰着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談汀…” 方婷就聽見那alpha少年顫着聲音說，“師兄來晚了，你——“

原來這年頭真的還有人會以師兄弟相稱的嗎。方婷有些愣神。

然而那個omega男孩卻一直沒有說話。

半晌他終于動了一下，雖然依舊沉默着，但是方婷卻看着他擡起手安靜地圈住了那alpha少年的腰，以一個依賴而眷戀的姿勢，将臉輕輕地埋在了他的胸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