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告訴你
卓瑜第一次産生“喜歡”這個情緒,是在他八歲生辰的那一天。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佩劍,劍身流暢漂亮,劍穗是紅色,雖然當時小小的卓瑜拎起來還是有些費勁,但是卻依然興奮得在山頭上狗屁不通地亂比劃了一個下午,耍到胳膊酸痛到擡不起來才回了房。
親自握住劍柄耍出流暢的招式,聽着劍身劃過天際時破出的好聽的風聲,那一刻卓瑜确定了,自己喜歡劍。
劍身每天要擦,劍穗每天要梳。
每天都要在山上尋個倒黴鬼強拉着比試一番,贏了便沾沾自喜,輸了就天崩地裂,飯都不願意吃也硬要把自己的失誤給找出來。
卓瑜很聰明,也有天賦,就是情商實在是低,每次和人比試都不留情分,後來山上的弟子每次看着他拎着劍來,都會尖叫着“卓瑜師兄又來揍人了” 并立刻抱頭鼠竄的逃掉。
卓瑜也覺得索然無味,便只好一個人對着一棵老松樹比劃,比劃了足足兩年。
在第三年的時候,師傅又帶了一個男孩上了山。
卓瑜這人向來懶得主動和人打交道,只隐約記得是個長相挺水靈漂亮的男孩,只是瘦瘦小小的,便不以為然,自己繼續自顧自練劍。
然而有一次吃過飯後卓瑜正啃着蘋果從訓練場經過,他随意一瞥,就剛好看見這男孩正一個人練劍。
看得出劍法依然略帶生澀,但難得的是一招一式卻使得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起收得當,細節處也把握得很好,硬是耍出了幾分少見的輕盈的仙氣兒。
卓瑜眼睛都直了。
他咔嚓咔嚓一下就把手裏的大半個蘋果全啃了,把手上的甜黏的汁水大咧咧地往褲子上一抹,樂颠颠地進了訓練場。
他對着那男孩扯着脖子就喊:“你第四招起手晚了,腰上力度不足,所以後面才失了節奏!”
那男孩的側臉起先帶着幾分冷意,聞言有些茫然地回過了頭,似乎沒明白自己身後何時竄出來了個指點江山的大黑耗子。
卓瑜看他木木呆呆的樣子以為他是沒聽明白,也懶得再費口舌,幹脆直接拔劍出鞘,來了個現身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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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是卓瑜勝了。
卓瑜很高興,倒不是因為贏了,而是因為他打的實在很爽,暢快淋漓棋逢對手的那種爽。
“你有天賦。”
卓瑜喘息着開門見山道,“我叫卓瑜,應當算得上是你的師兄,你不願喚師兄的話喊我名字便好——我見你劍法靈性,你….你可願以後每周與我切磋一番?”
那男孩似乎是怔了一下。
卓瑜以為他是不願意,撓了撓頭,難得有些卑微地試探道:“…每月一次也可以的,或者你要是覺得....”
“無妨,想打随時找我便是。”
那男孩将劍歸鞘,輕輕地開了口。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放在劍柄上來來回回地摩挲,又沒忍住似的擡眼看了卓瑜一眼,那目光裏帶了三分好奇與探究。
他頓了頓,終究還是小聲地補充道:“我..我叫談汀。”
有了對手後的卓瑜練劍時勁頭更是翻了一個倍,每當他覺得自己有所精進的時候,都會找談汀比試一次。
他看着人家這仙風道骨白衣飄飄的樣子,總覺得他應當是屬于喜靜不好戰的那一卦,卓瑜也怕人家覺得自己煩,打完就走也不多寒暄,想着還是給人家還是留點兒清淨吧。
那個時候的卓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和自己比了快十年的劍,一直和自己相敬如賓,冷冷木木的小師弟,此時此刻竟然會坐在自己的身側,捧着手機,謹慎而嚴肅地編輯着他人生中的第一條朋友圈。
而且自己還成了他的拍照工具。
“你不要擋着外面的光啊,卓瑜。”
談汀責怪道。
他又上手把卓瑜手心裏的棗子擺得整齊了一些,認認真真地端詳半晌後又說,“你在把手擡起來一些,再高一些....”
卓瑜這輩子何時被人這般是換過,一時氣悶得不行,簡直想當場甩手不幹。
談汀今天早晨出的院,剛好趕上大部隊整體坐車回學校,可以說這次四日秋游他真正參與到的部分大概就只有第一天的晚上。躺在醫院裏的這些日子沒有事幹,卓瑜便又教他了幾個手機上的功能,想學着用用打發一下時間也是好的。
談汀最先了解的就是朋友圈這塊風水寶地。
他豔羨地翻看着朋友圈裏別人發的大白菜大茄子大南瓜,先是每一條都慢吞吞地給點上了贊,然後又一個人抱着手機開始發呆。
卓瑜知他嘴上不說,但心裏肯定還是有些遺憾的。
于是卓瑜終究還是軟了心,嘴上哼哼唧唧地埋怨兩下,但手上還是老老實實變換着地兒,幫他找起了角度。
他舉着棗子實在是無聊,目光不自主地落在了談汀聚精會神的側臉上,一時便出了神——視線先是落在了鴨絨般柔軟的睫毛上,又順着鼻尖慢慢下滑到粉白柔軟的唇瓣,然後停住。
卓瑜腦子裏無端地又回想起了那天那個帶着梨子氣味,有着花瓣和親吻的夢。
談汀這邊總算選好了圖片。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把” 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千回 ”慢吞吞地打上,又歪着頭檢查了一遍又一遍,這才心滿意足地戳了發送鍵。
結果剛一擡頭,就對上了依然呆滞地捧着棗子,面紅耳赤盯着自己發愣的卓瑜。
“卓瑜?”
談汀茫然道,“你怎的了?臉怎麽這般紅?”
卓瑜這才回過神來,幹咳着手忙腳亂地把棗子往塞,剎那間感覺心髒似乎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兒了。
“無妨。”
他故作鎮定地磕巴道,“這,這棗子有點熱,不是,這車上有熱棗子….”
談汀:“….”
“這車上有點熱。”
卓瑜總算是艱難地把話說清楚了,他別過臉,大喘氣着翻出了自己的手機,努力把話題給岔開,”你發完了?我去看看….”
談汀心情很好地嗯了一聲,繼續抱着手機回味了一番自己拍的大棗子,只覺得圓滾滾水靈靈的怎麽看怎麽順眼。
姜大仁這人時時刻刻都在網上沖着浪,當即秒贊秒評,同時非常狡猾地下了個套:“好詩配好棗,妙哉妙哉哇——不過話說出鏡的手是談汀同學自己的嗎?”
談汀懵懵乎乎,果然往坑裏義無反顧地就跳:“不是,是卓瑜同學替我拿着的。”
姜大仁又意味不明地秒回:“哦~這樣啊~”
卓瑜看見這幾條評論的時候默了一下。
他手指彎了一下,先是給談汀點了個贊,又點開圖片,看着自己出現在鏡頭的那雙手,難得地出了會兒神。
然後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卓瑜突然驚恐地發現,自己嘴角正在以一個非常不對勁的角度,不經意地微微上揚了起來。
卓瑜好像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哪裏不對了。
曾經能如此唯二能夠左右自己心情的東西,就是劍和師姐做的飯菜。
可是現在為什麽,自己的情緒好像總會被一個人悄無聲息的牽動着,他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哪怕是吃東西時腮幫子鼓鼓的模樣,都….
“卓瑜。”
正好這位罪魁禍首又捧着手機湊了過來,指着屏幕,有些茫然地問自己,“你看,姜大仁同學的頭像....”
卓瑜一怔,湊上前一看,就看見姜大仁原來的小豬佩奇頭像變成了他和一個男孩子的合照,卓瑜點開頭像放大一看,手指頓時一僵。
他和談汀面面相觑了三秒,一時間誰都說不出話。
“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對象許羚。”
姜大仁彬彬有禮地,“我們相識于籃球場,相知與網絡世界,相愛于此刻,希望大家能夠祝福我們。”
韓子謙難以置信地尖叫着抱頭後退,卓瑜沉默着和身旁的談汀對了下眼神兒,兩人都從彼此的眼底看出了深深的震撼與茫然。
“咱們從出去玩加上周末到現在過了幾天?”
卓瑜在談汀耳邊缥缈而恍惚地問,“也就七八天的時間吧,這世界的人對待感情之事,竟是這般潦草的嗎?”
許羚抱着籃球笑眯眯地和所有人揮了揮手,然後他又轉過身,溫順柔和地對姜大仁說:“阿仁,你快去打球吧,不用管我。”
姜大仁很憂郁地拉住了許羚的手,晃了晃說:“可是你我今天才剛見面了一個小時,我不想在此刻和你分離,哪怕只是一秒——”
談汀這邊總算是緩過勁兒來了,他搖搖頭示意卓瑜去打球不用管自己,慢吞吞地坐在了身後的看臺上。
許羚把手裏的球交給了姜大仁。
他踮起腳笑吟吟地親了親姜大仁的側臉,揮了揮手。于是姜大仁傻乎乎摸着臉地嘿嘿嘿了三下,美颠颠地抱着球就跑遠了。
然而下一秒許羚輕快地一回頭,就對上了一雙帶着冷意和警惕,甚至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敵意的眸子。
喲呵。
“我和阿仁屬于一見如故的那種。”
許羚大方地在談汀身側坐了下來,“雖然一開始我對他确實是沒什麽感覺的,但是我們有共同喜歡的和游戲,聊起天時氛圍又很好,他人又老實說話又好玩,所以我就答應他了。“
談汀依舊很警覺:“可是你之前明明還….”
許羚愣了愣,咯咯地笑了出來,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談汀的臉。
“我當時又不知道你們倆是一對兒嘛小朋友,畢竟誰看見帥哥不都想上去要個微信。”
許羚說,“不過我現在是真的很喜歡阿仁,你放心好了——算了我今天也正好給你道個歉好了,你和你對象也要好好的哦。”
談汀頓了頓,
“他,他并非我的…對象。”
談汀躲開了許羚的手,又揉了揉自己的臉,才慢吞吞地開了口。
許羚傻了。
沒記錯的話上次這倆人當着自己的面共喝了一杯奶茶讓自己顏面掃地,而且看着他們倆天天成雙成對出入的樣子,這還不是小情侶的話那難道說….
“你們是親兄弟?”許羚遲疑地問。
談汀很奇怪地看了許羚一眼,搖頭。
許羚徹底淩亂了。
他原地坐着發了會兒愣,又問:“你喜歡他嗎?”
談汀耳根子微紅,依舊不說話,只是将礦泉水瓶上的塑料瓶貼默默地扯掉,攤平,折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塊塊捏在自己手心裏。
就在許羚以為他不想搭理自己的時候,就聽見談汀突然微不可聞地,輕輕地唔了一聲。
許羚一下子精神了。
他琢磨了一下這兩人的現狀,瞬間就明白兩個人還在暧昧期心意還沒互通,正處于最酸甜最心動的階段呢。
“我可以幫你呀。”
許羚說,“alpha們腦子都一根筋的,你這樣一直不說出自己心裏的話,他又怎麽會知道呢?”
塑料瓶貼的邊緣劃過談汀的食指,留下了淺淡泛白的,細細的劃痕。
這其實是談汀這幾天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了,不論是醫院裏的護士姐姐還是許羚,他們總是能把事情想的很簡單很簡單,好像可以不計後果直接行動那般的勇敢。
這些年來談汀也不是沒有鼓起勇氣想和卓瑜多說說話,可是每次比試完後卓瑜都是言簡意駭地說上幾句,揮揮手便轉頭就走了人,似乎是根本不願多留一樣。
于是談汀那些偷偷泡好的果茶和點心都做了廢。
他後來也不再存別的心思,想着能與卓瑜多見幾面,哪怕只是比劍,就已經很好了。
“不需要。”
他硬邦邦地說,“現在這樣于我而言,就已經…..”
“你不用捅破任何東西,只需要做出一些小小小小的改變。”
許羚彎着眼睛打斷了他,“你要知道,就算我不打他主意,這操場上還有這麽多雙眼睛盯着他看,你就不怕——”
卓瑜打完球往場邊走的時候,談汀正在舉着手機和許羚互加微信。
他就看着許羚舉着手機笑眯眯地又貼上了談汀的耳邊,神秘地說了些什麽,然後談汀呆了一下,緊接着耳根和臉倏地就紅了。
卓瑜:?
“…..你們幾時關系這麽好了?”
卓瑜走上前拿過了水,又遲疑地看了眼兩人挽在一起的手,“不是,你們到底幹什麽呢?”
許羚沖談汀擠了擠眼睛。
談汀久久遲疑着不敢動作,他猶豫着蹙了下眉,偏過臉,十分不确定地給了許羚一個疑問的眼神。
直到許羚沖他冷靜的點了點頭,談汀這才下定決定似的吸了口氣,慢吞吞地轉過了身子。
他仰起臉,幹淨的眼睛先是直直地看向了卓瑜,頓了一下,便堅定而又清亮地開了口。
“不告訴你。”談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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