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咬不斷的芝士絲

中元節除祟這個事兒，可以算得上是卓瑜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事兒之一。

卓瑜到現在記得清清楚楚，那妖怪是個在酒樓裏呆了三四十年的老酒鬼，說白了就是被窖裏的酒缸給滋養出來的邪祟。

——軟趴趴黏糊糊濕淋淋的一大坨冒着黑煙黏在缸邊，會不會害人害人且不提，光是看着，就叫人胃口連帶着跟着翻攪。

卓瑜拎着劍和門派裏的小師弟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那酒鬼正噸噸噸地扒拉着酒缸喝着裏面的酒。

這酒鬼呆頭呆腦的，見他們進來也不慌張，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就繼續慢吞吞地把頭整個埋回了酒缸裏面。

卓瑜：“….布陣，快點除掉。”

那天他身邊跟着的弟子是兩個小他三四歲小蘿蔔頭，正是閱歷尚淺，卻又見啥都新鮮都想試試的年紀。

師傅準他們下山也只是想讓他們漲漲見識，按道理來說妖祟應當還是卓瑜帶頭來除的，其實對他而言也就是兩三劍的事兒。

——可這倆弟子看這酒鬼似乎威脅不大的樣子，便叽叽喳喳央求着說能不能讓卓瑜先不要動手，讓他們倆今天親自上手除個試試。

卓瑜眉頭一擰，第一反應就是麻煩。

“卓瑜師兄最好了。”

其中一個弟子伶牙利嘴地開始拍馬屁，“卓瑜師兄不僅劍法耍得漂亮，連帶着心腸都是山上頂頂好的呀。”

“….”

卓瑜輕咳一聲，說，“速戰速決。”

布陣貼符這種事兒都很簡單，卓瑜打着哈欠看着他們磨蹭着貼好，眼看着就差最後來一劍捅過去就能回家吃飯了。

然而不知道那個弟子是太緊張了還是怎麽的，一劍刺歪了，邪祟碰都沒碰到，身旁的酒缸卻是捅翻了個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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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酒鬼喝得正香，結果老家一下子沒了，自然怒不可遏，扯着脖子就仰天嚎了一嗓子。

然後整個酒窖的酒缸頃刻間全炸碎了。

卓瑜這才發現，這酒樓裏的酒窖裏總共就藏了五十缸酒，結果竟然每缸都不多不少地養了一只一摸一樣陳年老酒鬼。

剎那間陰氣驟起，幾十來之黏糊糊的玩意兒迎面竄來，被端了老家的那只酒鬼領頭就纏上了兩位弟子的身。

想着外面還有一整樓不知情的普通人，卓瑜只能先将他們倆人拼命往酒窖外推，準備把門鎖死，起碼先不讓這群禍患出去。

兩個小孩兒扒拉着門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說卓瑜師兄你怎麽辦。

卓瑜向來不擅長安慰人什麽的，但他更見不得別人哭，便終究還是軟了心，說：“師兄我這般強，豈會怕了這些低級的邪祟——你們快去叫師姐過來便是，我撐得住。”

這話當然是假的。

怎麽可能撐得住，三只五只還能勉強鬥鬥，這一大窩紮在一起卓瑜就只能咬牙死扛，好在師姐即使趕到封住了酒窖，及時救回來了卓瑜剩下的半條小命。

卓瑜當時傷的可不僅僅是胳膊了，邪祟差點侵體不說，連帶着身上幾乎都沒幾塊好肉，一連着一個多月連床都沒下來過。

好在當時師傅去串門去隔壁山上的門派拿那邊的特産腌臘腸了，卓瑜在病榻上嘴皮子都快說破了，這才求得師姐把這件事給瞞了下去。

“所以你是怎麽知道這事兒的？”

卓瑜遲疑道，“你——”

“那次中元節後，你…你便一直都沒有來找我比劍。”

談汀別過頭，有些僵硬地說，”在加上師姐那陣子總是去采補血養傷的草藥，我便大概也能推測出來了。”

卓瑜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不過說來也奇怪。“

卓瑜啧啧稱奇道，“後來我傷養好了之後偷了一堆師傅的法器，剛準備下山把那群妖孽給一端了——結果你猜怎麽着？”

談汀無聲無息地錯開了目光。

半晌他很配合地輕聲問：“怎麽了？”

“全沒了。”

卓瑜沒忍住揮舞了一下他殘缺的右臂，感嘆道，“聽那酒館掌櫃的說，好像有個無名少俠半夜某天偷偷潛入了酒樓，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把那群邪祟全給收了。”

談汀安靜地地眨了眨眼。

“好像連名字最後都沒留，就這身手，我尋思八成是什麽別的門派的首席弟子，深藏功與名罷了。”

卓瑜啧啧，“牛人牛人啊，就是讓我這面子有點挂不…..”

“——瑜哥！“

正巧韓子謙悠哉悠哉抱着小山高似飯盒推門而入。

他一眼就看見坐在床邊的談汀，人先是一愣，緊接着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精彩紛呈起來。

“芝士奧爾良雞肉焗飯以及補鈣的旺仔小牛奶！”

前一秒還看起悠閑地不行的韓子謙突然趕時間似地，說話氣都不喘一樣叽裏咕嚕地往外竄字，同時飛快地把手裏飯盒撂在了談汀手上。

談汀茫然：“…..?”

“我突然想起來老周要我明天重默文言文。“

下一秒韓子謙直接閃現到醫務室門口，喜氣洋洋地揮手，”那我先走了瑜哥再見談汀同學再見！！”

談汀和卓瑜呆滞地看着校醫室的門緩緩關上。

“不能夠啊。”

卓瑜百思不得其解，“我記得他前天默寫之前早把整篇文章全給抄書桌上了，作弊都到這份兒上了已經，怎的還需要重默呢？”

談汀也沒懂，只是搖了搖頭，随即慢吞吞地将手裏的盒蓋掀開。

兩人看着盒裏熱氣騰騰的飯上澆着的白色詭異粘稠物，同時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遲疑地擡頭地對上了彼此的目光。

”這又是何物。”

卓瑜警惕道，“為何生得這般粘稠詭異？”

談汀努力回想了一下。

“方才韓子謙同學說這道菜叫芝士雞肉焗飯。”

談汀先是低下頭小心翼翼嗅了嗅，似懂非懂地說，“這裏已經有雞肉和飯，我猜這個，應當就是那個叫做芝士的東西了。”

卓瑜興奮：“聞着還挺香，你快拌拌。”

談汀點頭，取出勺子，坐在床邊埋頭認認真真地拌起了飯。

談汀這人幹任何事兒的時候就很專心，他垂着眼抿着嘴，只是很專注地集中在手裏的活兒上，并不打算繼續一心二用和卓瑜說話的樣子。

卓瑜無聊的很，便托着下巴，直勾勾看着他拌。

現在看着倒是還挺乖。

卓瑜哼唧着想，剛才進門時倒是和自己一副兇巴巴的質問模樣，搞得明明胳膊折的人是我，我自己卻心虛得和什麽似的。

不過…還挺可愛的。卓瑜又偷偷摸摸地想，臉也軟乎乎的，挺好捏的....

談汀拌飯拌到一半，又擡起眼，偷偷瞄了下卓瑜的右臂。

他似乎是發了會兒愣。又埋頭拌了一會兒，直到每一粒米都均勻地被裹上了那個叫做芝士的東西，這才挖了滿滿當當一大勺子的飯，擡起手，遞到了卓瑜的嘴邊。

“你既然手不方便。”

談汀別過臉，耳根子微紅地小聲說，“這飯又太黏不好挖，今日我....我便先喂你吃吧。”

卓瑜：“！！！”

卓瑜只覺得自己這可不争氣的心一下子又跳得快得不行，那鼓聲咚咚咚咚，又震耳欲聾地在胸腔裏響了起來。

于是卓瑜的臉也跟着紅了。

他連看都不敢看談汀的臉，只是粗聲粗氣地說了聲謝謝。

這般體貼入微，這樣細膩的心思。

卓瑜一時間又有些發愣，那個能夠被談汀喜歡着挂念着的姑娘，又該有多麽的幸福啊….

卓瑜強迫着自己不再去想，有些酸溜溜地看着勺子裏的那口詭異的飯，頓了頓，還是沒敢一口全吞，只是小心翼翼咬了一半。

然後卓瑜停頓了兩秒，開始有些遲疑地慢慢向後仰。

在談汀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卓瑜叼着那小小的一口米飯，竟直接拉出了一條快有半米長的，纖細柔軟的芝士絲。

“救我…..”

卓瑜人都傻了，他含着飯含糊不清地說，“這個叫做芝士的東西極其古怪，我，我死活都咬不斷.....”

談汀也急了，拉着勺子想要把那芝士拉絲扯斷，結果竟然越拉越長就是不斷看，眼看着就要扯到床尾去了。

“拉不斷的…”

卓瑜開始揮舞着那條完好的胳膊瞎指揮，“換個法子，你咬斷，咬斷.....”

手忙腳亂間，談汀的腦子也跟沒上，一時就信了卓瑜的鬼話。

他叼着勺子裏的剩下小半口飯，然後一點一點地把芝士絲咬緊嘴巴裏，頓了頓，開始慢吞吞地向卓瑜靠近。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的坐着，嘴裏連着一根頑固不化的芝士絲，越湊越近越湊越近，眼看着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卓瑜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更要命的是談汀似乎中途又擡眼怯怯地看了自己的一眼，可能是在看距離，随即卓瑜就看着他又垂下纖長的眼睫，湊得更近了些。

太近了。

卓瑜的手都跟着發涼了，是不是...是不是嘴巴要碰到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閉眼，可是閉眼又好像很奇怪，可是不閉的話自己這麽盯着他看不就更奇怪….

“別動。”談汀含糊着說。

卓瑜僵硬地應了一聲。

梨子味萦繞在鼻腔，男孩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卓瑜就看着談汀微蹙着眉咬着那根惱人的芝士絲，唇瓣是柔軟的粉白，似乎下一秒就要輕柔地貼...

一秒種後，那根堅韌不拔的芝士絲終于斷開了。

談汀猛地直起了身子。

兩個人視線放空，坐着沉默着咀嚼了一會兒。

“挺好吃的。”談汀輕輕地說，“有奶香味。”

卓瑜似乎是僵了一下。

“嗯，好吃。”半晌他紅着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