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籃球賽(二)
見沈曦倒在地上捂着手指, 餘忠善也挺着肚子拼命跑來, 一坨肥肉卡在腰帶上邊抖動。他也蹲下, 問:“怎麽了?”
夏九嘉說:“骨折了。”
“那趕緊去醫務室啊。張老師能簡單處理,然後再到醫院治療。”R中有個校醫務室,裏面的張老師人稱“蒙古大夫”, 不是因為她醫術差,而是因為她蒙古族。
夏九嘉說:“張老師就……”話音未落,他便看到當事人了。
為保護學生, 球場邊有個“治療點”, 張老師帶着酒精、藥膏等等東西坐在那裏,随時進行傷口處理。每年籃球比賽都是非常激烈, 摔傷挫傷屢見不鮮。
張老師跪在沈曦身邊,溫柔地問:“能坐起來嗎?”
沈曦睫毛顫動幾下, 用左手手掌和右手手腕撐了下地,坐起身子, 回過頭用冰涼涼的眸子看了計功一眼,又看張老師:“沒什麽事兒。”
“還沒什麽事兒呢,”張老師托着沈曦手指, 輕輕歸位中指、無名指, 用小木棍分別夾住,仔細固定,拿紗布裹了兩層,又用膠布牢牢纏住,說, “趕緊打車去市醫院。”
“……”
裁判體育老師走到沈曦身邊,說:“對,趕緊打車去市醫院。”
沈曦問:“那罰球呢?”
體育老師說:“由替補隊員進行。”NBA規則比較複雜,分由己方教練指定罰球選手和由對方教練指定罰球選手等幾種情況,但大部分普通比賽都由替補隊員進行。
沈曦看一眼表——還剩1分20秒,領先4分。
不保準。
30分鐘的激烈比賽讓上官淩霄和錢厚他們幾個十分疲憊,投籃動作變形,得分能力很弱,而17班體育生、使陰招的計功因為常年訓練還剩不少體力。
要讓計功當真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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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僅是自己,整個六班都憋屈,水晶皮凍也憋屈。
“不用。”沈曦活動了下左腕,“我自己上。”
體育老師:“!!!”
校醫也是:“!!!”
沈曦說:“放心,不用右手。”
校醫:“胡鬧……”
“罰球而已。科比跟腱斷裂還堅持着罰呢。哦,他也手指折過,叫隊醫纏了纏。”
“那是因為他是科比……”
“我小學時叫沈科比。”
“……”
不等張老師再講話,沈曦走進17班半場,徑直走到計功面前,用帶着夾板的右手壓了壓自己左腕,又彎腰,壓了壓左腿膝蓋,而後是右腿,挑着眼皮,也不知道在看哪裏,說:“小畜生都沒發現?我左右手都能投籃。”
計功:“……”
沈曦直起腰,走到罰球線外。與計功擦身而過的瞬間,沈曦瞥了一眼,涼笑一聲:“而且,左手更準。”
“……”計功僵硬地站着,不說話。
眼見沈曦執意上場、非罰不可,體育老師望向班主任餘忠善——在學校,班主任就相當于孩子們的監護人。
這是一個複雜情況。看着沈曦活動筋骨,餘忠善忽然懂了對方在想的事——如果今天計功贏了、17班贏了,那6班輸的不只是幾分,也不只是一場比賽,甚至不只是一屆聯賽,而是在這樣青春年少的十幾歲單純地相信與堅持着的規則與正義。
他沉默幾秒,對體育老師點頭,又對沈曦高喊:“別擡右手,保護自己!”
孩子要上,孩子的班主任也同意,體育老師作為單純裁判,并沒有權利強硬阻攔,于是清空場地,讓夏九嘉他們離開,拿着球走到沈曦身邊,輕輕遞給沈曦,退後。
沈曦垂着眸子,拍兩下,擡眼,直勾勾地盯着籃筐,左手托住,右手沒受傷的拇指、小指輕扶,中間兩個白色夾板顯眼而且刺目。而後沈曦左手使力,腕部一揮,籃球在半空中飛出一個圓潤且完美的弧度,只聽“通”地一聲,籃球墜入籃筐!!
真的左右兩手都行!!
“啊啊啊啊啊啊!!!”
夏九嘉聽見觀衆人群當中迸發一陣尖叫。認識的、不認識的女生都在尖叫。不知從何時起,其他班級甚至其他年級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将球場圍得水洩不通!
有人在問:“那個是誰?那個是誰!”周圍立即好多答複,“6班沈曦!年級第二!”
還有人在吼:“啊啊啊啊!老公好棒!”惹得夏九嘉使勁皺眉、暗中觀察,看到底是誰敢說沈曦“老公好棒”。
此時沈曦接到第二個球,又是交到左手,再次直接得分!
“啊啊啊啊啊啊!!!”還有幾個6班女生嗷地哭了!
“領先6分……還剩1分20秒……”沈曦渾然不覺,看着秒表念叨。
“行了!”校醫張老師不停地揮手,“沈曦!下來!趕緊下來!”
沈曦卻是左手一豎,做了一個“稍等”動作,倒退着小跑,回防。
竟然還是不下!
緊接着,17班的體育生計功接到傳球,一個三分,試圖追回差距,将分差縮小到一個球,結果……許是由于心理因素,三不沾!連板都沒打上!
從來沒有這麽離譜過!
“噓——”觀衆當中迸發出來一陣此起彼伏的噓聲。
沈曦重新得球,在別人都已經跑不動的情況下卻幾秒鐘就沖進對方禁區,雙膝一彎騰身半空,左手抓着籃球,“哐”地一聲轟入籃中!
記分員喊:“白隊88號進球有效!58比50!!”
再落地,沈曦對着計功舉起已經受了傷的右手,還面無表情,動動上着夾板的中指、無名指,十分挑釁,仿佛在說:折了手指,我照樣連得4分、送你個狗東西回家。
此時6班領先8分,距離終場還剩50秒。
沈曦終于不再裝×,将球抛給裁判,說了一句“行了,換人”,大大方方地,在層層包圍着的人們讓出來的一條窄路中走出去,也不管身後那些目光,徑直往校門方向去。
夏九嘉急忙跟上,此外還有班長上官淩霄、小弟安衆錢厚、前同桌、幾個室友,浩浩蕩蕩十來個人。
夏九嘉說:“真能逞強。”
沈曦輕笑,一攬夏九嘉:“走,去醫院。”
走出衆人視線,夏九嘉明顯覺得沈曦失了骨頭。他一開始奇怪,覺得沈曦是傷了手又不是傷了腳,不過後來猜想沈曦是疼得沒體力、走不了路,于是右手用力環住沈曦的腰,左手扯着對方胳膊,讓沈曦靠在自己身上。
打三輛車到了CC市醫院,最好的三甲醫院。
拍了片子,醫生說并未完全斷裂,彎折幅度不大,沒有扭曲,也沒有移位,可以嘗試保守治療,上夾板,讓骨頭自己進行愈合,恢複期要30到60天,應該不會留後遺症。此外每周都要拍個X光,确認位置,一旦不理想就必須開刀手術,從內對齊,再打鋼釘。
重新對齊時,醫生沒有張老師那麽溫柔,又扭又拽又怼,看得周圍十來個人牙縫咝咝地抽涼氣,轉過頭不敢看,沈曦卻是淡定,英俊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盯着手指,仿佛那只是一個木偶的東西。
等上夾板時,沈曦又是戲精附體,挑挑揀揀,不要紅色夾板,非要藍色夾板,醫生只好再開一袋。
專業夾板夾好,醫生說:“小心點兒,下周一來複查、換藥。”
“行。”
“沈沈沈哥。”錢厚戰戰兢兢看着,問,“您不疼嗎……”
沈曦嗤笑一聲:“這算哪門子疼。”
錢厚:“您鐵人王進喜啊……”
“這點小傷,你們沈哥沒有感覺。”
“可……十指連心啊……我磕一下都想爆炸。”
“那說明你們太弱。”
說完,沈曦豎起右手,食指無名指來回動彈,顯示自己無所畏懼,惹得同學們高聲大叫:“沈哥,你可別作妖了!”“別”字四聲。
就這麽着,在一隊人崇拜當中,沈曦大佬走出醫院。在大門口東瞧瞧西看看,買了一個茶葉蛋和幾個章魚小丸子,叫夏九嘉拎着,說要回去吃吃。
站了半天都沒空車,倒是等到一輛公交。6班同學推推搡搡上去,夏九嘉陪着沈曦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裏邊,剩下的人都在前半部分。
公交搖搖晃晃,令人昏昏欲睡。“啓車了,請站穩扶好”也像是一首催眠曲。
沈曦好像很累似的,輕輕倚着夏九嘉的身子,連頭都放在對方的肩上,小聲地說:“凍兒。”
“……在呢。”夏九嘉知道沈曦中午沒有吃飯,打了将近一個小時高強度的比賽,又被人陰,咬牙硬抗了半分多鐘,讓6班鎖住勝利确定晉級,再看醫生,又拍片子又上夾板,樓上樓下地跑,折騰一個下午,真的已經非常累了。
沈曦嘆氣,用受傷骨折、帶着夾板的右手去捉坐在右邊的夏九嘉放在膝蓋上的左手。
夏九嘉微微動了兩下,不過還是沒有拿開。
被捉住了。
沈曦兩根手指骨折,夏九嘉也不敢掙動。
“凍兒,”沈曦輕輕地說:“疼。”
“……”
沈曦聲音好像很遠:“真的好疼。”
他疼。那裏骨頭陣陣鈍痛,不似皮肉受傷那種好像許多蜜蜂在叮又像許多根針在紮的感覺,而是就要爆開一般,宛如有人要從內部撕開他的兩根手指。
對着上官淩霄安衆錢厚,他能雲淡風輕,背着一貫偶像包袱,維持自己大佬人設,不會露出脆弱。
可是對着水晶皮凍,沈曦卻是想說出來自己所有真實感受——他疼,真的好疼。
聽到這兩句話,夏九嘉內心軟得一塌糊塗。他看着沈曦手指,左手翻過來,從底下反握着,又把自己還空着的右手覆在對方受了傷的右手手背上面,用兩只手輕輕攥着,問:“這樣好點沒有?”
“!!!”沈曦扭過頭看夏九嘉,夏九嘉裝作毫無意識,只是同學間的關心、安慰。
片刻以後,沈曦聲音甜膩膩地道:“好了好多。凍兒,你對我真好~~”
“……”夏九嘉生硬地轉移話題,“要不要去藥店買止疼片?”
沈曦搖頭。
車停了又啓啓了又停。夏九嘉一直攥着沈曦的手,也不知道過了幾站。人來來去去行色匆匆,有人跑着趕公交車,有人抱怨路上太堵速度太慢,有人抓緊時間打電話談工作……可在最後那個角落,時間卻緩慢和溫柔得仿佛沙漏中的沙子。
最後,夏九嘉終于放開沈曦的手。
“凍兒,”沈曦說,“中午沒有吃飯,打球、受傷又耗體力,我餓,你扒茶葉蛋給我吃。”
“……”夏九嘉只好從塑料袋當中掏出沈曦剛買的茶葉蛋,一點一點仔細剝了,确保沒有碎的蛋殼,遞給沈曦。
“喂啊。”
“……”夏九嘉說,“你還有左手,左撇子同志。”
“哦……”
回到寝室,夏九嘉把沈曦送回338寝室,并在沈曦要求之下屈尊給他剝了橘子削了蘋果。
沈曦接過蘋果,先舔了舔,然後才啃,每一口都細嚼慢咽仔細回味,讓夏九嘉想要直接給個巴掌。
最後扶人上床睡覺,自己回去上課,到教室後發現同學還在瘋狂讨論中午球賽。據說他們離開以後,17班又是兩投不中,明顯心理已經崩潰,而6班卻再得到兩分,加時賽把17班剃了禿瓢,以10分的分差挺進決賽。
到五點半,夏九嘉去食堂買了一晚大骨頭湯,還有據說會對骨折後的恢複有幫助的牛奶雞蛋、水果蔬菜,給沈曦送去。
他到的時候,沈曦正用左手寫題。他唰唰地寫,時不時地皺眉看看手掌側面蹭的墨水。
“沒有睡嗎?”夏九嘉問。
“睡了。”沈曦說,“每覺十幾分鐘。我發現,人吧,能疼得睡過去,也能疼得醒過來。太累太倦就睡過去,剛補一點就醒過來,後來幹脆也不睡了。”
“……”
“也不知道得疼幾天。”
“……”
“算了算了,反而這個比較煩心。”沈曦看着手中墨水,“還得練練懸空寫字。”
“……”
沈曦還在叨逼叨逼:“而且我寫字時最喜歡用另一只手用力壓着書和卷子,現在……會疼,可不壓着又會跑了,做得很慢。”
夏九嘉聽沈曦說他疼得睡過去又疼得醒過來,被反反複複不間斷地折磨,心裏酸酸漲漲,不敢相信那是怎樣一種感覺,同時白天忙忙碌碌當中沒能仔細體會到的憤怒漸漸蹿上,讓他頭皮發麻。它在他五髒燃燒,像一個火球般,随時都有可能猛然爆裂開來。
忍一時越來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敢對沈曦動手?!真當沈曦好欺負?真以為沈曦家裏沒人?
于是,告別沈曦以後,夏九嘉上高中以來首次逃課——兩節大晚自習全都逃了。
他去了拳館。
學習六年之後,有一年多沒練。自從要參加中考,他就沒再見師傅。
見夏九嘉再次出現,師傅們都十分高興,知道他R中第一全部都啧啧驚嘆。
夏九嘉拼命地練,先練基礎,又打沙包,最後進八角鐵籠,與拳館裏面兩個參加過MMA的師傅整整打了幾個小時,直到最後又由于不知原因的低血糖頭暈。那兩個師傅都算是“拳王”,其中一個在美國打過MMA。
“九嘉。”師傅糾正,“剛才有兩個勾拳還是在揮舞胳膊。別以肩膀為軸,以身體為軸!擰腰!身體的力量比胳膊的力量要大得多!這樣才能一拳把人直接幹到地上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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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